天光没，暮色临。
此夜，疏星缀空，玉蟾无踪。
秦羽轩合上手中阅读到一半的书籍，抬起头，透过书苑穹顶的天窗仰望夜空，轻声喃喃道：“今天好像是有点晚了啊……”
秦羽轩平日倒是不会在书苑看书看到这么晚，只是今天无意之间发现、准确的说是隐约猜到了某个令他难以接受的事实——或许以前只是不愿意去思考、不愿去相信与接受也说不定……
所以秦羽轩临时决定扩大原本计划中阅览书籍的范围，结果一时不察，天色已晚……
回去吧。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当然，秦羽轩也没觉得轻易就能找到，甚至自己有可能已经在无意之间将其略过也说不准。毕竟秦羽轩现在知道的实在是太少了，无论是关于自己那神秘状态，还是……
秦羽轩的脸色有一瞬间的阴霾，然而顷刻之间便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任谁看到恐怕都会以为只是错觉，以致于忽略了他自眼底极深处渗出的一丝寒意。
秦羽轩开始注意一些事，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某些方面变得莫名其妙的谨慎，甚至说是神经质也不为过。
不是自我意识过剩，仅仅是突然意识到了而已。
有些东西、有些事，只有意识到才会在意，在此之前，即使它就在你的眼前，你也未必能够注意到它的存在，因为……习惯了。
习惯了它的存在，成为潜意识的一部分，以致于在思考的时候将其自然列入了最基础的要素之中，将其作为“条件”而不是“事项”对待，即使完全不合理，也会在无意间将其忽视。
比如，秦羽轩是“圣徽之耻”。
毋庸置疑的事实。
合情合理。
无从反驳。
生于强者辈出、威震寰宇的圣徽帝室，身怀亿万位面已知八千六百万血脉中排名前十的“最上位血脉”星穹极光，圣徽当代大帝、“命运之枪”、“虚空的不落要塞”、“弑神之孽”、“鲜血的英灵王座”秦慕辰的第三位直系后裔，八岁时自星辰位起步，拥有无限制的珍贵资源与天材地宝供应……
然而近八年后，他，拥有这般优越条件的秦羽轩，仅仅在修行一途上极为缓慢地前进了一个境界。不，说“极为缓慢”可能还是抬举了，这种进阶的速度，在超级位面的环境下，可以说是近乎停滞也不为过！
浪费！
辜负希望！
对不起你的出身与血脉！
所以……很合理不是吗？
事实即是如此，秦羽轩的现状，完完全全地符合“圣徽之耻”这一称号，是完全合理的，因此不容分毫质询与怀疑。
不过……如果对此心怀疑虑的人，是不会轻易接受这套说辞的，所以从更深的层面上，还有另一种解释。
圣徽帝国曾一度醉心“天元”古文明，加之与“星界”的关系陷入僵局，于是实行了半封闭的政策，各项对修行的研究都以复古为目的，空想、幻想、假想盛行，结果是进度滞后于超级位面的平均水平——受到最大影响的，就是接下来数辈的青年一代。
五百年前，“天元”与“星界”为在实力疯狂膨胀的“罗荒”面前自保选择和解，圣徽的青年一代再度踏入亿万位面的舞台。那时，“天元”与其他超级位面青年一辈的差距并不大，或许略微逊色于“星界”、“神泽”，但是至少与“弥生”的同辈可堪一战！
但是，事实并不是那么简单。那个时代，无论是“星界”还是“魔狱”、“神泽”，由于修行体系问题，位面本源都陷入了连锁式的周期性衰竭，加之亡灵位面集群的封印松动与“罗荒”的迅速膨胀转移了不少视线，他们与“天元”交流的青年一辈在本位面并不是最顶尖的存在。
至于“弥生”？“星界”为了缓解自身危机，差点没把“弥生”的位面本源抽干……
其实这已经是一个警示了！
圣徽帝国初立之时，在战火中成长起来的“天元”青年一辈极端恐怖！虽然修行体系七零八落、混乱不堪，也没有契合的兵装与武装，构装的研究更是零，古文明宝具遗失与被掠夺大半，但是那一代的战力就是完全蛮不讲理的强横！凭借沸腾的血气与不灭的信念，硬生生在装备与修行体系全面劣势的状态下，把“星界”与其他位面的同辈强者吊起来打！
然而到了“天元”再度开放时，圣徽的青年一辈却只能与一个位面本源近乎枯竭的次超级位面的同辈一战，连对抗衰弱下的超级位面并非顶尖的同辈都显出疲态……
到了三百年前的那件席卷亿万位面的大事件发生后，一千七百载的黄金时代落幕，局势剧变，甚至导致了本就积重难返的“罗荒”崩解！“天元”的青年一辈，开始以“星界”隐形对立者的身份，真正面对渡过衰竭周期后、亿万位面最巅峰的同辈强者！
勉力维持了数代后，随着“星界”全新力量的诞生，“天元”与其他超级位面青年一辈的差距终于被彻底拉开！
除却个别一飞冲天的超级天骄，“天元”的青年一辈，几乎是被从全方位、全角度、全面碾压！输得无话可说，输得简单粗暴，输得毫无尊严！
而那，就是上一辈的事。
属于当代圣徽绝大多数中坚与准高层力量的过去。
那是耻辱，是疤痕，是不愿提及的痛，那是“天元”自圣徽帝国建立以来，青年一辈第一次在亿万位面巨大舞台的正面对抗上彻底惨败！
这一败的影响，某种程度上甚至不亚于两千年多前“天元”古文明被“弥生”击败造成的巨大震动！甚至因为新近发生，对现今这一代的影响还犹有过之！
之前曾经叙述过，当代圣徽青年一代的派系意识尤为强烈，甚至强烈得有些过分，“派系荣誉感”空前强烈——事实上，对于“圣徽帝国”这一整体而言，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
无论是“元老院”还是“星穹殿”，利益与圣徽帝国密不可分，如果圣徽陨落或者分裂，受到最大损失的是他们；而“稷下学宫”要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也必须依托于圣徽帝国，否则本就在同位势力中处于劣势的他们，只会彻底失去与“所罗门堡”、“拜占庭”等存在博弈的资格；而“沧海庭”……崛起于帝国下层的他们比任何人都希望“天元”荣耀的复兴，保证其内部诸多集团向心力的也正是这份与圣徽帝国相系的精神号召，所以他们必须保证圣徽帝国的存在，不然可能顷刻之间就会分崩离析！
所以这份隐隐有分裂帝国趋势的“派系意识”的存在就很值得商榷了——四大派系的高层不可能不清楚危害，但是它们依旧选择放任其存在，原因很简单……
上一辈实在是输得太惨了！
青年是位面的未来，诸位面青年一代之间的战斗结果，很可能就是未来数十乃至数百载间，位面实力比对的最终结果！
这是关系到圣徽帝国、甚至“天元”文明存亡的战争！
为了激发青年一辈的竞争意识，应对亿万位面越来越紧张的局势变化，尤其是“星界”对“天元”越来越露骨的敌意，即使副作用巨大，这种意识也必须存在！
要在短时间内赶上“神泽”、“魔狱”甚至“星界”的青年一辈，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这个代价，圣徽不得不付！
否则，就可能是亡国灭种的空前危机！
显然，这一默许（或者是推动）是卓有成效的，四大派系青年一代疯狂的竞争与攀比下，圣徽此代的力量水准已经并不逊色“星界”多少，其中惊才绝艳的人物更是光芒万丈！
比如曾威震域外战场、逼得诸位面青年一代联手围剿的“星穹殿”“殁日杀神”，比如曾横扫亡灵位面集群外围、生生炼化一座中级亡灵位面的“稷下学宫”“度亡墨客”，比如曾一拳击碎星辰、气血滔天彻地横贯虚空的“沧海庭”“碎星圣君”……
然而，在急于证明自己已然崛起的当代圣徽青年一辈中，却存在着某个极为显眼的“污点”——
圣徽帝室三皇子，秦羽轩。
帝室秦氏，是圣徽帝国的象征，无论实际情况如何，在外人看来都代表着圣徽帝国本身。大帝代表着圣徽的高层实力，曾经叱咤风云的秦氏先辈代表着圣徽的巅峰力量，秦氏的传承即是圣徽的“底蕴”……
那么同理，秦氏的皇子所代表的，就是圣徽青年一代的水准。
所以，身为圣徽三皇子的秦羽轩才是“圣徽之耻”。
完美的逻辑，从个体到历史，环环相扣，严丝合缝，没有丝毫不合理之处——
似乎是这样。
秦羽轩是“圣徽之耻”，这一点完全正确，连他自己也承认。但是，就在今天下午，秦羽轩突然意识到了某个自己思维中一直存在着的盲区：
为什么，他会成为“圣徽之耻”？
对于秦氏而言，复数属性带来的修行困难并不是罕见的事，历史上不乏属性比秦羽轩少、却连星辰位都突破不了的存在，成年之后下放圣徽帝国某个下属位面成为虚职总督、安然了却一生的也并非少数。
即使整个圣徽的大环境如此，但……为什么只有秦羽轩成为了“圣徽之耻”？与其说秦羽轩的修为与地位非常适合这个身份，倒不如说……这个身份是为秦羽轩量身打造的！
确实，秦羽轩很适合成为“圣徽之耻”——但是适合，就一定会“成为”么？
若“圣徽之耻”这一称号的出现真的与推论中“天元”的青年一辈相关，那就出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矛盾：在尚缺少一场决战彻底证明圣徽已然从过去的孱弱中走出的状态下，“圣徽之耻”的存在，影响的是对整个“天元”青年一代的评价。这是一层阴影，一层可以说百害而无一利的阴影。
如果真的是为了证明“天元”青年一辈的崛起，一扫上一代的阴霾，“圣徽之耻”完全可以不存在。
圣徽帝室中出现修行障碍者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这是亿万位面公认的普遍存在于秦氏内部的现象。只能说，秦羽轩是一个相对异常的正常存在，是秦氏强大无匹代价的又一个承受者，是“复数顶级属性的副作用”的又一个牺牲品。
无论冷处理还是正常解释，这个称号的出现都有避免的可能性；即使在其出现以后，只要有权威的帝室强者出言，这样近乎无知的流言就会自然失去土壤，枯萎直至消弭，最不济也能降低其影响力与合理性。
但是没有。
秦氏做了最下乘、最令人不解的选择。
沉默。
令人生出无限猜想、任由流言蔓延、仿佛默认般的沉默。
再加上可以肯定，这个称号是从圣徽帝国内部开始流传开来的，所以其起源就很值得玩味了……
在这次无意中发现了某件令他震惊的事情之后，秦羽轩开始隐隐感觉到，或许自己的世界恐怕并没有他所以为的那么简单，这根丝线背后所能牵出的、隐匿于深邃阴影中的东西，或许会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
将所有的书放回书架后，秦羽轩直径离开。
经过书苑入口处那数座庞大的书山时，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移到了那个书山之间的少女身上。
黑色的齐耳短发，勉强可算清秀的容颜，营养不良般的瘦弱纤细身材，近乎病态的半透明苍白肌肤，还有那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大大黑框眼镜。
在书山之间，少女静静地阅读着手中的书籍，动作温柔得仿佛对待自己的孩子，眼镜后依稀可见的棕黑色眸子中仿佛散落着星屑，洋溢着淡淡的微光，似乎正肆意徜徉于那书中的世界，沉醉其间。
漆黑的瞳孔中映出这熟悉的陌生少女静静读书的身影，秦羽轩突然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冲动，一种无比的渴望。
想到了很多事之后，秦羽轩仿佛看见了一个无形的囚笼，从四面八方将自己囚禁，而自己却浑然不知，自艾自怨，深深地埋下头、拖着沉重的脚步，一圈、一圈、又一圈地在囚笼里原地踏步，未曾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亦不曾抬头仰望天空。
他奋斗过，拼命过，也抗争过。然而最终，秦羽轩选择了沉沦，松开了鲜血淋漓的双手，缓缓闭上充斥着麻木与枯寂的双目，任由自己堕入深渊……
然而这一刻，在获得了属于自己的双翼之后，那份再度翱翔于天空的渴望再度燃起，无与伦比的强烈！
他迫切的想知道更多。
了解过去忽略的，回忆曾经忘却的，迈入新的世界，望见自己未曾知晓的风景！
他想冲破这个狭、闭塞。令他喘不过气来的囚笼！
这种突如其来爆发而出的渴望是如此强烈，以致于秦羽轩接下来的举动，无礼，冲动，荒诞至极，甚至超乎他自己的预料。
鬼使神差的，秦羽轩对着那个与他本该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与他是陌生人关系的少女，以近乎无礼的方式，口中冲出了第一句话。
“那个……我能知道你的名字么？”
纯粹的毫无理由。
彻底的莫名其妙。
在少女黑框眼镜下投出的诧异目光中，秦羽轩咬着牙、强作镇定、抑制着自己原因不明的颤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句，仿佛用尽全身的力量。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么？”
书苑的灯光很柔和，然而这一刻，秦羽轩却突然觉得那从眼镜上反射而来的光芒无比的刺眼，刺眼得令他不敢直视，仿佛在强迫着他移开目光，禁止秦羽轩直视对面的少女。
不知是否是秦羽轩的错觉，他好像看到，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少女以极为微的角度，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
“颜茜。”
少女的声音不温软，亦不清脆，连悦耳都很难算得上，而是出人意料的有些细微的沙哑。声音很轻，但是不柔，微微上扬，带着一分坚定的倔强，似乎蕴藏着一种不卑不亢的骄傲。
得到了回音的秦羽轩，不知为何深深地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回道。
“我叫……秦羽轩。”
那是一对少年与少女的第一次交流。
那是两条平行线的第一次相交。
那一刻，他们还不知道，他们之间短暂而普通的首次交流，于个人，于世界，于那不可知的神秘未来……都是一次全新的开始。
命运的另一个齿轮，自那一日起，终于开始了缓缓的转动。两条命运之弦的交织与共鸣，将未来彻底导向了不可预测的方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