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火红的半个夕阳映在水中的倒影勉强将它补成圆满的一大个。孟府的湖心亭，孟九儿就倚着栏杆，朝着水面眺望。
“见过小姐。”身后，府里新来的穷秀才躬身行礼。
孟九儿抬眼见面前的来者：一身穿得发旧的褂子，脸上胡子拉碴的，头发也有些油腻，可见此人是多么不修边幅。
“嗯。”孟九儿就草草地应了一句，便不愿在同他多说一句话了。
“小姐，在下有些事想要请教。”见面前这位标志的孟府小姐不想多搭理自己，他赶忙拦住了她的去路。
“何事？”孟九儿不耐地说道。
“孟小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邋遢秀才试探着问道，就像是话本里男女主角老套的对白。
“没。”
“小姐再好好想想……”
“你这人有完没完！”
“就是看着眼熟……”
“……”很快就没了后话，孟九儿直接推开他走了。
接连几日，那个秀才就像小尾巴似的跟在自己身后，根本就甩不掉。
“你到底要干什么？”孟九儿回头埋怨道。
“那个，在下就是看着小姐面熟，好奇而已。”邋遢秀才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说了很多次，我根本就没见过你，不要再纠缠我了！”孟九儿冲着他大喊道。
“诺，我听说小姐经常陪着老爷练字？”邋遢秀才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这句话正撞在枪口上。
“与你何干？滚开！”孟九儿瞬间就发作了，爆了粗口。
“回小姐话，在下不才，读书不精，肚子里没有什么墨水，也就是写得字还勉强拿的出手。”秀才被骂了也没有心中不快，反而谦和地同孟九儿讲起自己的长处。
“我不稀罕！”孟九儿态度依旧很差。
“以小姐的眼界，看不上也是应当的。”秀才有些失落地说道。
“没什么事你就滚吧！别碍我的眼。”孟九儿冰冷地说道，又快步甩开了他。
几日后，她又被孟老爷叫到书房“练字”，当她推开门时，第一眼见到的不是胡乱扯掉衣服的孟老爷，而是一位俊秀的白面书生站在桌案前，平静地看着走进门的她。
“九儿，这位是顾先生，是为你找的教习，每月会为你上十几天课，你要好好跟着先生学习。”孟老爷阴阳怪气地说道。
“诺，父亲。”孟九儿强扮出乖顺的样子回答道。
待孟老爷离开后，那位顾先生马上就凑了过来，笑着开口问道：“孟小姐，在下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先生请讲。”
“姑娘，我们是不是在何处见过？”他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看着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是你！”孟九儿觉得不可思议，任凭谁也是想不到，面前这位翩翩的少年竟是前些天自己不断急着打发的邋遢秀才。
“小姐觉得意外？您不必急着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咱们开始上课吧！”顾秀才回到桌边座位上，整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
“你要教我什么？”孟九儿问道。
“写字。”顾秀才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上课这些天，日子过得很舒坦，孟九儿觉得自己仿佛得到了解脱，笼罩已久的愁云渐渐消散，不知不觉间，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
“顾先生，我写好了。”孟九儿笑着将自己的课业递到顾秀才的面前，请他过目指点。
蝉翼般薄而不透的宣纸上铺满了娟秀的蝇头小楷，写的是启蒙中的经典《记》：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小姐的字很有进步，不过为何偏偏要默写这篇《记》？”顾秀才侧过头问道。
“这是我五岁时会背的第一篇先贤文章……”孟九儿沉吟道。
“哦？”
“这是一位哥哥教会我的，他家里只有一位病重的奶奶，上不起学就去学堂偷听，回来就讲给我们这些苦命孩子听。”孟九儿面带微笑说道，看来这些是她颇为珍贵的回忆。
“我记住以后背给他听，他摸着我的头奖励给我一颗糖葫芦，那是我这辈子吃的最香甜的东西……”
“孟，孟小姐……”
“怎么了？”见他的神情恍惚地想说些什么，孟九儿就抢着问道。
“其实……”
“顾先生，辛苦了！”孟老爷推门进入，“感谢你对小女的教导，你先歇歇去，等下个月初五在接着上课吧。”
……
噩梦般的日子重新又回来了，之前顾先生教课的日子仿佛变成一场梦，一场令她再不愿醒来的梦……
初四，这是最后一天了，明天顾先生就要接着给自己上课了！这是孟九儿心中支撑她的唯一念想。
书房里就只有她一人静坐着，孟老爷或是有事耽搁了，没有按平常的时辰等候在房里。
明天就能接着听顾先生讲课了。今天可快些过去吧！孟九儿在心中默默发愿道。
“孟小姐！”房门被人推开，进来的不是孟老爷，而是顾先生，看起来很焦急的模样。
“顾先生，您怎么来了？”她虽然嘴上这般问着，心里确实欢喜极了。
“夫人知道孟老爷的丑事了，正在跟老爷吵架！你不用怕，我这就带你出府！”顾秀才拉起她的手，带着她飞快地跑了起来。
孟九儿曾因为各样的缘由奔跑过无数次：饿得偷东西被人追，山里遇见恶兽拼命逃跑，东西被别的乞丐抢走自己赶着夺回来……她以为这会是自己最厌恶的事情，可这次不同了，一种由内而外的愉悦充斥着她的身体，或许是体会到美好的自由，又或许是因为身边的人……
令人意外的是，孟老爷并未追究自己出逃的事情，几个月都没有任何动静，就仿佛孟府根本不曾存在她这位大小姐，虽然那个大小姐本来就是不该存在的。
此后，孟九儿同顾秀才花光全部积蓄在城中买了个不大不小的院子成了婚，没有亲朋酒宴，没有繁文缛节。二人一同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饭，吃完后便进了同一间屋子，早早地吹了灯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