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玄幻小说 > 照云叹 > 《照云叹》正文 第17章 交心
    众人来到断崖时,眼前的一幕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只见眼前一处极宽极险的裂谷隔断了两边的山脉,他们所站的这处,便是来时的那座“鬼山”,而曼沙宫却在断崖另一处。

    和栖风崖荆玉处相似,只不同的是,“素手小筑”的通道是一架吊桥,而此处却只有一根铁锁链,崖下云雾腾腾,寒气丝丝逼人,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生长在断崖处的花藤,那妖异的血色,那看了一眼便再也让人忘不掉的魅惑的姿态,赫然便是几个月前,在望江楼黑衣人背后烙印的“鬼花”,又称“曼珠沙华”。

    而此时,周昔雨便倒在那片妖冶的花藤之中,来自地狱的血色映着海一般灵动轻盈的罗裙,这是妖鬼与仙神的完美融合,已经不是在场之人原本所能理解的承受范围了。

    梁照便单腿跪在她一尺开外,看着这样的周昔雨,他的内心不可谓不震撼,情不自禁就想伸手拉她,然而他一只手刚伸出去,四周顿时仿若腊月飞雪,其冰冷之言,刺痛得连空气都窒息了三分,一句“别动我!”,唬得梁照动也不敢动一下。

    他嘴里说不出话,只茫茫然望着她,他不知昔雨究竟哪里受了伤,只看见她浑身都鲜血淋漓的,整个人就像漂浮的一根羽毛,虚塌塌的,眉宇间一丝阴郁之气挥之不去,似乎并不只是失血过多导致的脱力之像,应是还有其他的缘故。

    他很想问一下来龙去脉,故而撇动了下嘴角,却突然想起早已无法发声,只好干巴巴蹲在一旁苦笑。

    昔雨见他形状,似是猜到他想说什么,于是稍稍动了动身体,调息了片刻,这才有力气开口,“这花藤迷人心智,你且小心,一旦沾身,便会像我一样全身瘫软,动不得半分”

    这时分出心神打量他,只见他浑身上下比自己好不到哪去,到处都是伤口,一身黑衣已经破的不成样子,不由得楞住了,转而无力笑道,“莫要说我,你还不是一样?”

    梁照看着眼前的女子,孤身陷在如此窘迫的境地,身上又是如此狼狈,但眉宇之间,竟又丝毫不见半分窘色,甚至还有开玩笑的兴致,一时心里跌宕万千,只无声连连摇头,半晌在唇齿间滑出一串无音字符,昔雨先是呆了一呆,继而看出那原是一句话,

    “你若当真信我,便该等我回来。”

    看着他认真的眉眼,昔雨无奈闭了眼睛,紧闭的水唇和时而颤动的睫毛,终于暴露出她此时真正的心思,究竟有多情何以堪。

    盯着她看了许久,在她内息越发紊乱之时,终于察觉到什么,立时转移了视线,漫无目的的看向某处,只挨得极近的气息告诉她,他在听她回答。

    终于耳边滑过女子轻细的语调,“我原是想的。但日前接到陈伯消息,说唐伯伯情况不妙,只得冒险试一试”

    “我自幼与别人不同,没有朋友,爹娘亦不与我亲近,除了婉筝姐姐,就只有薛哥哥最了解我心思,便连晓梦,也是把我视为周家‘珍笼’看待的。唐伯伯于我,更是不同,既如父,如母,亦如师,如友。他们,是我为数不多的亲人,我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但在我心里,他们一直都在那里的,从未变过,你明白吗?”

    听她一番话,梁照不知为何,心里的某处闷闷的,遥看着远处,神思随风,吹动起肩上的黑发,一缕一缕,幽幽的,向越来越高的云间飞去。

    她为了她的执着,拼尽一切,血染罗衣亦心甘情愿,而他,又何尝不是为了他的执着,一步一步,走向未知的死局?

    他涉世不深,但是他知道生命可贵,除非是值得以命相搏的事,否则他绝不会白白涉险。

    只以他半个指头便数得过来的江湖经历来看,他遇上的宵小鼠辈便如此之多,贪生怕死之徒更如同过江之鲫,可是她这样一个血肉之躯的弱女子,真的只是为了她心里的这份执着,便有如此大的勇气和胆量,只身前往人人避之不及的曼沙宫?

    对于戚雪时,她也仅仅只有一面之缘,退一万步来说,她死,她活,本不干她何事,她大可不必为了她豁出性命,甚至冒着把周家“珍笼”秘密公布于人前的风险,也在所不惜,一般人是绝对做不到这种地步的吧!

    就连他们初识,也是二话不说答应自己前往素手小筑,更在他不辞而别后星夜奔袭,夜行山路护他上山,如此真诚以待,交托性命,更不是初识之人能够做得出来的吧!

    他好像有些明白,又好像有些不明白,她好像与他是一样的,又好像与他是不一样的,他隐隐觉得,他身上,应是少了一些东西,而这东西,是恰巧将他和她,隔绝在同一天地间的。

    似是读懂了他久久起伏难平的心绪,这时仿若长在断崖之侧,摇摇欲坠的蒲草一般,昔雨反倒淡淡的笑了,道,“梁照,你可知传说中的火凤凰?传说火凤乃地狱神鸟,为自由浴火涅槃,后重获新生。你不觉得,你与我便如同这火凤?凭一己之力,妄作飞蛾扑火,待到了生死一线之时,方才有所醒觉,而只怕那时,仍然义无反顾,弄得遍体鳞伤,亦不知回头。”

    他想,他或许是的。

    他是一只从地狱归来的火凤,终究要回到地狱里去。

    而她,却是来自九天之外的火凤,浴火涅槃之后,终要回到九天之外去。

    他与她,所走的路不同,她是带着善来的。

    他是带着恨来的。

    而最后归去的地方,也终不是一处。

    人的命运,总是那么没甚道理,他生来拥有一切,可在转眼间又失去一切,既然注定失去,又何必让他当初拥有?

    他一直觉得,他是命里带煞的,十二年前,他本应死在那场大火里,可是老天偏偏让他活了下来,爹,娘,义父,他们以命换回来的自己的余生,梁家上下七十余口的血祭,那么鲜血淋漓的代价,换回来一个今日的梁照,他现在活过的每一日,都承载着逝去的人的希望,只要他活着,他相信,那些葬身大火下的冤魂,终有一日魂归来兮。

    所以,他是死去的人活在今日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昨日之人,而非今日之人。对今日人,他只求萍水相逢,两不相欠。可是如今,他有些看不清了,他可做到了两不相欠?直到现在,但凡有恩于他的,终是没有一个好结果。

    想着,他的手便抬起来了,却是伸向她的腰间,周昔雨不知他怎地一反往常,如此没头没脑,面上羞赧,刚从喉间滚出一个“你”

    便被他手里的东西塞住了嘴巴,本能地吞进去,却是松苓丸。

    她不由得笑了,他好像从来就不曾怕过什么。

    以至于可以毫不犹豫对一个初识之人袒露目的,邀人同行,甚至不惜发下重誓,困己一生。

    正待她兀自讽笑之时,却见眼前之人蓦地吐出一口黑血,一手撑在地上,生死不知。

    她失口清叱“梁照!”,却半天不见那人动静。

    一颗心沉到了海底,喃喃道,“莫非他”

    忽地,一丝略显嘶哑,又觉几分陌生的声音随风传来,幽幽地滑入耳里,“周,周姑娘,或许你早已猜到,但允许我重新介绍,我乃上华梁家梁照,从黄泉归来,是一名剑客。”

    她突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话出自眼前的黑衣男子,正如他所说,他们的身份从未明确表露,但彼此已是心照不宣,他大可不必这般费心说出来。

    此番怕是只为一颗真心吧。

    心下百转千回,继而心思匍定,本来一张凄惨兮兮的脸上,亦添了一丝光彩,嘴角带了三分笑意,诚然道,“周家昔雨‘珍珑’,梁公子还真是大胆,如此不计后果碰我,不怕丢了性命?”。

    梁照伸手想要扶她坐起,昔雨却对他摇了摇头,无奈,他只得退后一步与她说话,声音出口,依旧略显沙哑,道,“自是怕的,但焉知不是因祸得福?周姑娘当家宝血,岂知以毒攻毒,使梁照哑疾得愈。至此当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此时,众人在不远处目睹了全过程。

    当时周家人被梁照火中取栗的举动吓得心跳都停了半刻,而林知余赵樽又是何等聪明之人,一路上听见的只言片语,加上周晓梦莫明其妙的“自伤”行为,也大概猜到了八九不离十,至于顾三娘,与周家关系密切,怕是也深知其中蹊跷吧,只是他们不知,原来梁照也早已明白了七七八八,更没想到,他在知情的情况下还敢以身犯险,而结果又更是出人意外,阴差阳错的除清了他喉咙里的余毒,以此结束了长达几个月的“哑巴”生涯,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一行人喜出望外,唯一让人担忧的,也就是周昔雨身上之伤了,周家人看到眼前这幅画面,肚子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心,当时就提到了嗓子眼儿,然后就是揪心的疼,尤其是李婉筝,周晓梦和周霏霏,三个人几乎是连跌带撞地跑了过去,霏霏看到她,更是拉着晓梦一个劲儿的哭,晓梦也是眼睛一红,眼泪就跟着掉了下来,倒是婉筝镇定许多,一把拉过她的手腕便开始诊脉。

    晓梦见此,当即顾不得伤心,赶紧走到昔雨身后扶她坐起,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好减轻一些身体负担,凑近了看她身上,一道一道的伤口往外渗着血,浑身鲜血淋漓,触目惊心,一时又红了眼眶。

    昔雨看到她们几个形状,反倒先笑了,轻喘着道,“梁少侠方才给我服了松苓丸,现在已有了些力气,伤口也好多了,你们这副样子,好像是我活不长了似的,别吓着了孩子”

    这时婉筝诊脉已定,脉象慢慢回缓,心里顿时轻简不少,终于呼了口气,语气却是不甚和缓,道,“我道你平时做事还有轻重,为何这次如此不长脑子,难道真想我素衣裹巾抬你回周家?”

    晓梦红着眼睛跟着埋怨,道,“昔雨,这次可真说不了你好,底下的姊妹兄弟可都看着呢,看你到时怎么与他们交代”

    霏霏还在边上一个劲儿的哭,昔雨想要站起来拉她,无奈力气还没有恢复,晓梦只得顺着扶她起来,而边上的梁照,方才几次想要出口,却因找不到合适时机作罢,这时正要出声,顾三娘却是走上前来,道,“不必担心,周家女儿血自生来便带毒,只是,非是触碰即死,而是要通过血液渗入到体内才能致命,换句话说,要身上有伤口才行,我们这一行人,除了你一路横冲直撞弄得满身是伤,其他人可都是破了阵,毫发无伤地进来的,更何况,即使不小心吸入或渗入毒血,周家人也是不妨碍的”

    一时说得梁照面上发窘,答不上话来,众人听得,也都掩面不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