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玄幻小说 > 西沉记 > 《西沉记》正文 【章五十二】显踪
    我在人界百年,除了知道人有七情六欲之外,也知道了人族之中的等级尊卑,这在地界是没有的。在凤栖镇的时候,也见过官兵欺压贫民,有钱人家的少爷强行霸道,但都只是人族之中这尊卑区别之中最浅显和不起眼的了。而此刻我坐在明都小年祭的台下,看着那些青春已逝却又浓妆艳抹的女子在台上奋力舞动,只为了为自己博取一份并不幸福的前程,好似物品一般地被随意买卖,才发觉这人界之中的隐隐暗流,人心之中的浮华和易变,玩弄和轻蔑,并不比地界修行之时遭遇的意外来得危险。

    “这些女子大约起初都是因为家贫或是被抛弃才会沦落风尘,”画翼似乎看出我在想什么,对我道,“人界之中富家大族三妻四妾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了,虽说凡人有七情六欲,是三界之中最懂一个情字的,但也是最会见异思迁之辈。人界之中,欲壑难填,男尊女卑,女人都只是附庸而已。”

    正说着,此刻高台之上音律一转,场下登时又轰动了起来,画翼见状对我道,“到了好看的了。每年每家乐坊之中都会推选新调教出来的姑娘上台献舞,若是能在小年祭上大放异彩,那下一年就是乐坊里的聚宝盆。今年桑沃院里陨若挑了来的就是那日你见的流鹃,她本也是修成人形的狸猫。”

    “她很会跳舞么?”我有些好奇,问道。

    “能在小年祭上登台的,舞必定出众,还都是有绝活的。”画翼轻声道,“流鹃的扇子玩得一绝,是陨若亲手调教出来的,桑沃院里也无人能比。”

    画翼这样说,我不禁有些期待起来。头一个上场的便是今年做东的鹂馆选出来的衾垚,一身彩衣出场,台下便立刻轰动起来,画翼小声凑在我耳边道,“沉儿,要我说,当日你跳狐仙舞跳得那样好,若是去了桑沃院,陨若定会选你来小年祭。”我刚要回答,就在这时候,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个熟悉又讨厌的声音,还能是谁,可不就是琴歌,我们今日没有去找她,她倒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呵,我说你一天一夜没回桑沃院,果然是被白狸子拽住了脚。你还真是墙头草啊,两边倒!”

    琴歌这话是在讽刺画翼,明明是她打人在先不说,还叫了我最厌恶的绰号,我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一转头就看着琴歌穿着一身银红褙子,摇着红绢扇,在我们身后的那条长椅上坐下了,身边还跟着书渠。我瞅着她冷声道,“画翼为什么不回去你还不知道吗?昨天的事我还没去找你算帐,你就自己跑来了,也真是毫无自知。你若是主动给画翼道歉还还则罢了,不然我要你好看!”

    “我说这平日里鼠胆不敢惹事的怎么如今也敢这样嚣张,”琴歌摇着扇子冷笑道,“原来是找了个不顶用的靠山。白狸子,我一直跟你八字不合,我本不想同你多啰嗦。不过你要我跟画翼道歉,我倒是奇了,我是做了什么要道歉的事了不成?”

    琴歌这话一出我更是火冒三丈,我本也不想在此处惹事,想着让她给画翼道歉昨天那事就先过去了,谁知琴歌根本连道歉的意愿都没有,于是我盯着她道,“昨天你无来由扇了画翼一耳光,这是一;半夜剪了傀儡纸人用黑影子去吓唬画翼,这是二。就这两条,你都要给画翼道歉!”

    琴歌听我这话反而冷笑了两声,也看着我道,“白狸子,我知道你脑子不好使,但你可不要瞎编。是,我昨天是打了画翼一巴掌,那也是她在背后嚼我舌根,我琴歌平生最讨厌这种人,打她一巴掌已经是轻的了。至于你说什么纸人吓唬画翼,那可真是胡扯,你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种谎话也扯得出来!”

    “你没有?”我不相信,挑挑眉毛,道,“好,那我问你,傀儡纸人是不是桑沃院中陨若会的秘术?你敢发誓你从不知道,也从没学过吗?”

    “是,我知道傀儡纸人,”琴歌不甘示弱,道,“我也看过陨若剪纸人,那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不过吓唬这胆小鬼那是没有的事,我琴歌要吓唬这胆小鬼还用得着费心思剪纸人?光是放两个耗子都能把她吓得半死了!”

    琴歌有错在先此刻口气居然还如此嚣张,我气得浑身发抖,正想起身跟琴歌吵个明白,可画翼死死抓着我的手不让我站起来,琴歌又冷笑道,“白狸子,这百年不见你可是别的没学会,光学会替不中用的胆小鬼出头了。我跟画翼的事跟你可没关系,还是说我哪里又得罪了你,你要公报私仇?”

    琴歌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我更生气了,我冷声道,“你忘了,我可没有忘,当日望舒祭典上你朝我扔的那一石头还没完呢,你既然口口声声说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你怎么就不敢承认了?”

    “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扔过,如果是我我一定认!”琴歌也火了,把那把扇子往书渠手里一摔,身子往前压低了声音,“我可告诉你白狸子不要血口喷人!”

    “是吗?那你告诉我,除了你还有谁?”我盯着琴歌道,“我摔倒的时候看得清楚你笑得幸灾乐祸,涂山之上谁不知道我被选上狐仙舞之后你气急败坏?你说不是你,那你说还有谁?除了你还能有谁?”

    “我——”琴歌语塞,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对,我是笑了,那是因为你样子滑稽,我也是气你顶了我的位置,我承认,但石头不是我扔的。你要疑我我无话可说,也说不出还有谁,但我琴歌行得正坐得端,我问心无愧!”

    “好!你问心无愧,我真希望你真问心无愧!”我挑眉,“你可真是有趣,事事指向你,疑点你个个承认,口口声声说自己行得正又撇得干净,可真是问心无愧!”

    我这话一出,琴歌气得浑身筛糠一般地抖,此刻半天都没说一句话的书渠闷声闷气地倒替琴歌开口了,“西沉,真的不是琴歌。”

    书渠这傻大个能主动开口说除了修行之外的事也真是罕见,我便看向他道,“好,那你说是谁?扔石头的是谁?剪纸人的是谁?”

    “我不知道是谁,但不是琴歌。”

    书渠还是闷声闷气的,看他那明明不了解事情还不分青红皂白死活要帮琴歌说话的样子我更生气了,但就在我要反驳回去的时候东升开口,“嗔嗔,看节目吧。”

    东升这样说明显是不想让我再跟琴歌吵架,大约也是更不想看着我跟书渠杠上,要知道书渠是出了名的死脑筋,又是绝对站在琴歌那一边的,与他吵起来更是没完没了。我气呼呼地转过身来,此刻台上正有环采阁的宝娘跳舞,台下一阵叫好,我本以为这事暂告一段落,没想琴歌又道,“东升,你也觉得是我扔的石头,是我剪的那什么纸人,是不是?”

    我本心里就还生琴歌的气,此刻她居然还主动问东升话,我更是气得不行,也没等东升开口,劈头转身就朝琴歌唬道,“是,东升也觉得都是你,自己做的不承认,问再多人也没用!”

    “东升说话了吗你有什么资格替他说?”

    “我怎么没有?刚刚我该说的不都说得很明白了吗?你还要我——”

    “嗔嗔,看腻了的话,我们还是先回客栈去吧。”

    东升再次打断了我的话,他微微皱着眉头,而此刻周围也不断有人侧目在看我们,我意识到有些过分了,又怕东升生气,便把没说完的话吞了回去,起身拉了画翼就走。而台下那些叫好的人群也并未被我们这一场小争吵影响,很快就有其他人占了我们的座位。我们一路走回客栈,只因大多数人都在小年祭台下,此刻明都街上人很少,棋莞看着歌舞还有些意犹未尽,忽然被拉走还有点不高兴,而我刚跟琴歌吵了一架,也一直咬着牙不说话,气氛很是低迷。如果按照我的脾气,定是要弄明白说清楚不可,这样话说到一半被打断就是一口气憋在心里难受得不行,但我也明白那种吵架是没有意义的,而细细想来无论是望舒祭典的事还是昨晚的事,琴歌虽然有很大疑点但确实也没有一锤定音的证据,她若是一直不承认也着实拿她没办法,想到这我心里更是憋闷。回到客栈之后同画翼回了屋也一直闷坐着,画翼打了水来我还闷坐着,她缓步走到我身边。

    “沉儿,不要生气了,”画翼推推我,“昨儿的事就算了吧。我知道你是看不得我受欺负,但你若是气坏了,那我可就心里真过意不去了。”

    “你总是这样,所以才总会被欺负,”我看着画翼道,“你就是太好说话,又怕惹事,所以被欺负了也不敢说,那下次还是会被欺负的。”

    我自小在狐族之中也是受欺负惯了的,我知道那种滋味不好受,而更不好受的是被欺负了还不还口,也无法保护自己,我深刻地憎恨那种懦弱和自欺欺人的原谅。

    “我明白,”画翼在我身旁坐下,握住我的手,“沉儿,我虽然胆小些,但也不是懦弱之人。琴歌与我,虽一起长大,却总当我是拖油瓶,总没有什么情分。沉儿你护着我,我心里感激,往后也不会再一味隐忍,定不叫你失望。”

    听得画翼这样说,我心中也觉得好受了一些,又对画翼道,“但是今日琴歌说望舒祭的事,还有傀儡纸人的事都不是她做的,虽然我还是疑心她,但她那样说,也不由得叫我怀疑。若真不是她所为,那会是谁呢?真是后怕。”

    我本是随口对画翼说着我心中的疑虑,但画翼一听我这话却忽然紧张了起来,我有些不明白她为何色变,画翼迟疑了许久,才小声对我道,“沉儿,我虽不知昨日那傀儡纸人是从何而来,我确实在桑沃院中见过陨若用过那东西,但你们刚见陨若一面,她定不会做那样幼稚恶作剧,因此疑了琴歌。只是琴歌说不是她做的,那傀儡纸人也不是仅有陨若会做,说不定是旁人。”

    我点点头,画翼顿了顿,又接着道,“沉儿,这话我从来没有说过,是因为我自个儿也拿不准。但望舒祭典上有人朝台上扔了石头害你摔倒的事,真的不是琴歌做的,那日你认定了是琴歌大闹会场,我也明白你为何疑心她。但你若是信我,我如今也没有必要替琴歌说话,我向你保证,不是琴歌扔的。”

    画翼这话话里有话,而望舒祭典上的事一直是我一块心病,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始终是一块解不开的结。之前我一直认定是琴歌做的,便一直把气撒在琴歌身上,但如今画翼却这样言之凿凿同我说不是琴歌,我一下子反而觉得有些猝不及防,我紧紧攥住画翼的手,道,“你保证不是琴歌,为什么?”

    “我——”画翼似乎很是有难言之隐,她咬着唇半天不说话,半晌道,“真的不是琴歌,我知道她嫌疑最大,但真的不是她,沉儿你不要再为这件事跟琴歌吵架了,真的不是她。”

    “你这么确定不是琴歌,那难不成是你?”我心里相信肯定不是画翼,但画翼能这样确定不是琴歌,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心里知道是谁扔的,我这样说,只是为了激将。

    “不是我,我肯定不会做那种事,怎么可能是我呢?”果然画翼上了钩,急得手足无措,“沉儿,我怎么可能朝你扔石头害你滑倒呢?我——”

    “我知道不是你,”我稳住她,对画翼道,“但我知道你知道是谁扔了那石头,是不是?要不然你不会这样确定,是谁?”

    一听我这句话,画翼反而更加慌乱起来,下意识想要起身,但我自然不会放过找到当年罪魁祸首的机会,紧紧抓住画翼的手,“你知道,是不是?你说,我绝不会怪你的。”

    “沉儿,我说了你不会信我的,不要说你不会信我,就是我都不敢确定。”画翼被我逼问得急了,脸儿都涨红一片,“你只要知道不是琴歌就好了,就当我是当年看晃了眼,我只是不想你再跟琴歌争吵,好不好?”

    “不行,”我还是不罢休,“如果你不告诉我你看到了谁扔石头,那叫我怎么相信不是琴歌?说不定是你自个儿看晃了眼,其实是琴歌扔的呢?”

    画翼被我逼问得不行,沉默了好一会,我知道她怕是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但我还是不罢手,因为这件事对我来说太重要了,那个罪魁祸首不仅毁了我的狐仙舞害我出洋相,还毁了望舒祭典,还害得我们六人被罚下山——这还不是全部,当年我被选跳狐仙舞,是献给狐仙生辰的大礼,然而就因为那个扔石头的家伙狐仙舞毁了,说不定就因为这件事狐仙姐姐生了我的气,也就转而去指点琴歌,让她修成了四尾放弃了我,这样看来的话,我如今落后于琴歌也是那罪魁祸首的过错。我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愤怒,大约是我的表情变得有些可怕,画翼被唬得抖抖索索,我盯着她道,“你说,你说是谁,你只说你看到了什么。”

    “沉儿,我还是不能说,我说了的话,你一定会生我的气,也不会同我做朋友了。”

    我耐心哄她道,“你放心,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不生气,我怎么会不同你做朋友呢?除非那石头是你扔的。”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画翼听我这句立刻摆手。

    “那你说是谁,如果你不说,我就当是你扔的,我就要生气,也再不同你做朋友了。”我加重了语气,果然画翼听了我这句话彻底动摇了。

    “沉儿,”画翼握住我的手,“你答应了我我说出来你不生气的,那我可就真的要说了,这件事从望舒祭典那天我就一直埋在心里,本以为就这样过去了。无论我说出来你信不信,你都不能生气啊。”

    “你说,我不生气。”我点点头。

    “沉儿,”画翼停顿了一下,“当日你在台上跳舞,琴歌就在我身旁不远,若真是她扔的我能不知道吗?我绝不是包庇她。那日朝台上扔那石头的是东升,是我看到的,可我也不敢相信是真的,你不是一直同他在一处的么?你们一直那么好,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我真的觉得是我看错了,所以那日就算是春凝奶奶罚我们下山我也不敢说,只以为是我看晃眼了。沉儿,如果不是今日你问我,我也是不敢说的,我知道你一直与东升在一起,你跟他的感情比跟我的感情深厚多了,你一定会信他,不会信我的,我怕你以为我挑拨,生我的气。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就当是我看走眼了,不管是谁,但都不是琴歌,沉儿,你千万不要生气,我只是不想你再跟琴歌因为这件事吵架,好不好?”

    画翼后面说了那么一长串我一句都没有听见,因为我的思绪在画翼说出东升的名字的时候就砰一声断了,我清晰地听见那个声音,在那一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东升的名字在我脑海中刺目地放大,再放大。

    是东升,我听见一个声音在心里对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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