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都市小说 > 天下丹青 > 20 不可能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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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拙一就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他原地不动,身体却还是忍不住颤了颤。

    云惜知道自己说对了。

    她欣慰,又失落。

    欣慰是调查有了新进展。失落是自己先前的种种推论,现在看起来不过自作聪明一场。

    “如果拙一职事真正想要壁画能够安然完成的话,不如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和晏官差或许能想想办法。”

    拙一深深叹了口气,良久方絮絮道来:

    “那是大约十天前,第三次壁画落成。

    之前两次壁画自毁,我也逐渐感到疑惑。第一次可以归因于施工不佳,第二次也可以找到类似的理由。但是接二连三地发生,还是让人忍不住怀疑——究竟是谁,究竟为何,好好的壁画居然如此脆弱不堪?

    我礼佛多年,自然不信神鬼之说。就算寺中有一些辈分低晚的小和尚私下议论,被我听见了也必定严厉呵斥。可是我越是呵斥,自己内心却也忍不住动摇。

    真的,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我至今不敢相信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其实直到如今,我甚至都会怀疑,那个晚上是不是我眼花了,或者干脆是南柯一梦。十天前的那个夜晚,壁画第三次大成。这一次的壁画比先前的两次更壮阔、更传神。有那么一刻,我简直为前两次的壁画自毁而感到庆幸。庆幸前两次的失败给了这第三次机会,一个超越从前的、臻于完美的机会。

    壁画大成的当晚,我摒却众人,独自留在参堂之中。我点起了一百盏明灯,将入夜的参堂照耀得灯火辉煌,极为悦目。我要守着那壁画,守着云摩寺新的骄傲和荣光。当然,我内心深处也有隐隐的担忧,担忧这一次也……也会像之前两次那样,完好的壁画无故自毁。

    所以我要守在那里,守着我的壁画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

    说到这里,拙一顿了顿,复又叹了口气:“只可惜,我失算了。”

    “壁画毁了?”云惜分明已经知道结果,但听完拙一的描述,还是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拙一点了点头。

    “是怎么毁的?”云惜急切问。

    拙一却摇了摇头。

    “职事,你……这是什么意思。”

    拙一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缓缓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毁的。”

    第三次壁画大成,就那么毁掉了。

    拙一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彻夜未睡,一百盏明灯伴了他整宿。可就在子夜时分,他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扭头一看——五百罗汉的袈裟开始剥落。

    这声音仿佛序曲前奏,一旦拉开,就再也无法止息。拙一陷入于惊恐和茫然,以至于他都不知道应该是跑出去喊人,还是去抢救那些剥落的壁画才好。总之,三面壁画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尽数剥落,没有一个人物,一朵云彩,一件袈裟幸存。

    拙一在参堂里颓然地坐到第二天天明,坐到有人来找他,发现他独自坐在灭掉的明灯和无数壁画的碎屑之间。

    听完拙一的描述,云惜知道自己进入了“不可能之境”。

    这是她自己发明的一个术语,一语双关——在丹青之事上,那代表一种超然的画艺,已经超越尘世,抵达化境;而在破案上,对于她认为无法用常理破解的案件,也被称为“不可能之境”。

    拙一描述中的第三次壁画自毁,似乎就是这样一个境地。

    其实官府里积压的案子不胜枚举,这种“不可能”的案件也不少。

    但云惜一向认为那只是官差办案不力,被罪犯钻了空子。没想到今天自己也遭逢了这么一件。

    震惊的表情在她脸上久久不散。拙一看见了,不由苦笑。

    他问:“云施主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云惜呆呆回答:“从你们把信正和信远处置的那一刻,我就觉得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太……”

    “简单?”

    云惜沉默片刻,点点头。

    “可是事实如此,物证也在。云施主你的推论无懈可击,完全可行。更重要的是,信正和信远两人,没有做任何否认。”拙一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句佛号:“既然如此,这就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

    云惜眉头一挑。“职事,你该不会是想要……”

    该不会是想要接受这样的结果,让真正的作案者逍遥法外?

    拙一不慌不忙道:“官府破案,而佛家渡人。但能渡却人心中之魔,破案不破案,又有什么关系?”

    说完他缓缓转身离去。

    还是头一次,云惜看见身为一寺之主的他,背有些微微的驼。

    晚间,回到知客寮的云惜没来由地觉得恶寒。

    真的是恶寒,明明天已见晴,明明漫长的雨季终于来到了终点,明明山间的温度也缓缓回升,但她今天却感到无比寒冷。

    晚上晏怀安也回来了,他乏味的表情已经直接告诉云惜他无聊了一整天:“信真那个和尚,也真是做得住,藏经阁那硬板凳他居然可以坐一天。依我看,还不如大殿的蒲团舒服呢!”

    这是之前他俩的分工——云惜到拙一身上寻找突破,而晏怀安则需要“拖住”信真。

    如果信真在秘密筹划什么事情……比如说破坏掉壁画,那让官差去纠缠他是再好不过。

    “他在藏经阁做什么?”云惜问。

    “调颜料。”

    “颜料?”

    晏怀安点头:“嗯,说是壁画需要一共九种颜料,今天只调出来了五种,还有四种得明天接着调。”

    “他调颜料?”云惜暗自呢喃。

    “嗯,我也觉得奇怪呢!他说从前都是信正、信远调的。哎云惜我跟你说,这个大和尚可不好伺候了,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尤其跟他那两个师弟相关的,半个字都懒得跟我讲!”

    云惜点头,心想:也许他不是不愿意讲,只是……没必要讲。

    因为壁画毁坏的事情,跟信正和信远根本无关。

    这是两只替罪羊,心甘情愿的替罪羊。

    目的只是让官差离开,离开即将发生的犯罪现场。

    第四次壁画,只怕凶多吉少。

    可是……如果一切真如拙一所描述的那样,那真就是“药石罔效、无可医也”。

    真的存在那种无法破解的犯罪吗?

    真的存在鬼神之力,戏弄他们这些凡人么?

    不,云惜不信。

    而且,拙一依然对这第四次壁画抱有信心。而且,拙一也将他哀求的对象定向为信真。

    是的,一定可以解答的,这次离奇的案件一定不是无解。

    何况这次的嫌疑人无比清晰,她只要盯紧信真,盯紧了他,哪怕需要壁画再毁一次才能找到真凶也在所不惜……

    桌子对面,无聊了一天的晏怀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问:“云惜,你今天问出来什么了?”

    云惜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愣了一愣,苦笑:“说出来,你或许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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