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其他小说 > 璧之魇 > 正文 六、圣旨
    詹沛虽自知一番话是出自好意,可终究做错了事,不管对郁娘还是郑楹都免不了懊悔自责。他自幼是铁打一般的身子,几乎不曾病过。薛王案发,接连两个月的劳心劳力之后,詹沛终于病倒,护卫上的事,暂时交给了郭满和杜霄汉;郑楹的事,也只能是有心无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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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营舍里躺了两日,詹沛才稍觉轻快了些。第三日醒来得早些,刚洗漱过,忽听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詹沛预感不妙,抢先开了门,门口站着正打算拍门的郭满。

    “哥,不好了,来旨意了!传旨的像是个内监,拿着圣旨直奔后院去了,弟兄们也不敢阻拦”郭满话还没说完,詹沛连衣服也不换,穿着便服就往后院赶。

    “城门守兵没看到他们进城吗?早怎么不报?”詹沛路上厉声问道。

    “报了,但是跟没报也差不了多少——那些人紧跟着就到了。他们早也不派先行官来通报,来了也不去驿馆歇脚,就这样直奔过来,摆明了要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通往后府的花厅口,詹沛看到了一脸为难的同僚杜霄汉。杜霄汉为难的是,这些京城来的官兵一来就要暂时接管王府的守卫。来者是皇帝派遣,他不敢强争,但放手给他们更觉不妥,于是软磨硬泡,直拖到詹沛出现。

    不需杜霄汉多做解释,詹沛已明白这些官兵的来意,行礼毕,对一个为首的道:“在下詹沛,是护卫中人,对王府算得上熟悉。因这王府是依丘陵而建,地势怪异又甚是广阔,哪里应安排人手,哪里不应,还有些学问在,最好有熟门熟路者给讲清楚了,诸位办起事来才稳妥便宜。众兄弟们一路辛劳,不妨先前去用餐,我让人拿图纸与诸位在一旁讲着,大家既填饱了肚子,也不耽误正事,如何?”

    一听见“用餐”二字,刚刚长途跋涉而来的官兵们顿觉饥肠辘辘,却听上司婉拒道:“阁下的提议好是好,只是怕张公公出来见不着咱们,少不了责怪。我等还是在此先等候张公公宣完旨过来,得他首肯后再去不迟。”

    这话说得无可挑理,詹沛不便再劝,只得客气道:“悉听尊便。”

    不久,一个着太监官服的人走了过来。詹沛猜测来人便是张公公,两相行过礼后,将刚才的话大差不差又说给他。

    张公公此时已传过旨意,见那王府深宅长大的黄毛丫头和娃娃都是一副茫然不知世事的样子,由王府护卫守着,人丢了他们也吃不消,料想先去吃些东西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便点头同意了。众人一片欢呼,当即呼啦啦随郭满和杜霄汉去往聚福堂准备开吃开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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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詹沛见人走远,立即赶往蒹葭阁,推门直闯进屋,急切厉声问道:“二娘,旨意是什么?”

    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郑楹还不及开口,詹沛已一眼瞥见案上的鹅黄丝缎卷轴,抓起抖开一看,果然,皇帝要接姐弟二人入宫中抚养,并封郑楹为焦邑公主。

    詹沛顿时惊出一身汗,一把扔下卷轴,来不及出言解释,更无暇顾忌礼数,径直疾走进内室,打开柜子取了件衣裳出来,一把将正趴着玩耍的郑樟背起,拿衣服拴牢在自己身上,一边拴,一边对身旁满脸愕然的郑楹和郁娘道:“快收拾一下,我们马上离开。”

    郁娘先反应过来,知道皇宫去不得,赶紧就去收拾包袱。

    “离开?去哪里?”郑楹愣在原地,好奇问道。

    “你们不能进宫,”詹沛匆促答道,“我马上带你们走地道离开,路上再解释。”

    郑楹一听,顿时紧张起来:“要走地道?难不成外面已经是他们的人在把守了么?”

    “自己人也不会放你走啊!宫里的人虽然被引去吃酒了,就怕突然又折回来撞个正着,只能走地道。”詹沛说话间已是满头大汗,话音里满是急躁。

    郑楹知道詹沛不会害自己,又看一贯从容持重的他今日急成这样,可想而知定是十万火急的情势,便也赶忙收拾起来。

    三人正各自忙碌着,忽听郑楹低声惊呼道:“哎呀,那地道,我还不知到底在”

    “我知道。”詹沛截声道——自听说了蒹葭阁地道之事后,他便在郑楹搬来前独自一人先到此悄悄摸清了地道的门路。

    郑楹安下心,继续埋头收拾,此时郁娘忽然走到她身旁:“楹娘,你跟济之先走,我留下。”

    郑楹听了一惊,忙问为何。郁娘将包袱挎在郑楹肩上,低声道:“万一那边突然想起来,派人过来看你在不在,要是屋里没一人应声不就露馅了?我在,好歹能支应一阵子。”

    “可”

    “来不及了,快别磨磨蹭蹭了!”郁娘严厉打断,一脸焦急。

    “郁夫人说的有理,二娘也大可放心,这偌大王府还轮不到他们说了算,护卫现有三四百,个个都是西营精锐,断不容他们伤及夫人一根汗毛。”说话间,詹沛已将衣物撕成条裹在一柄如意上,蘸了灯油做成一个简易的火把,又找了火折,一切就绪。

    詹沛到床榻边挪动机关,地道口赫然露出。詹沛背着郑樟先进去,郑楹虽不舍郁娘,却也不敢耽误,只得含泪跟上,尤频频回头。郁娘看着姐弟俩离去,忍不住也热泪滚落。

    地道挖得很阔,两边时不时还看得到储粮和火把等物,显然是前人备好以防患于未然的。詹沛知道地下气滞不通,不可久留,便一路跑着往前赶,郑楹高挑敏捷,倒也没落太远。

    “主谋位高权重,能否影响到皇帝,也未可知,你们去了京城,离此人近了,我想总不是什么好事。”詹沛还是不忍告诉郑楹,主谋正是她的亲大伯——当今永正帝郑峦,就随便找了个借口。

    郑楹意识到詹沛是在解释刚才来不及回答的问题,赶忙回应道:“詹哥哥,你不用解释,你背着阿樟,还是多省点力气吧。我什么都听你的。”

    詹沛明明在骗郑楹,却听她这般信任自己,不觉有些动容。

    “可我们出去后藏去哪儿呢?要不藏你家吧。”郑楹心无杂念,随口提议道。

    “我家?”詹沛一愣,侧着头朝后解释道,“不是我推辞,我家那宅子离王府远,我跟满向来不怎么住,都是住营舍,所以父亲走前,把房子赁出去了。”

    “那我们藏哪儿?”

    “出去看是哪里再说吧。”

    说话间,已看得到通向地面的台阶。詹沛拾阶而上,推开地砖一看,不由轻笑着回头对身后少女道:“出口选的真好。”说着跳上地面,回身一把将少女拉上来,随即把出口照原样遮蔽好。

    郑楹环顾四周,看着同伴会心一笑——难怪说选的好,原来是在一个马厩,且是最偏辟处,一时不会有人注意到二人的突然出现。

    “这里是王府的饲马场,离西营也不远。从这里出城再往西就是塔山,早年间一起骑马去过,你应记得路吧。半山有个尼姑庵,叫却尘庵,了却尘缘之‘却尘’,我娘生前常去,你就带三公子藏去那里。”詹沛说着,很快挑了匹马出来,握住郑楹胳膊想要搀扶她上马,言语和脸色又回复了之前的冷峻严肃,刚出地道时的笑意已全然不见。

    “却尘庵”郑楹默念着,没由来地觉得这个名字透着不祥,心生抗拒,嗫嚅着探问道,“你说这附近是西营,我不能藏那里去吗,且有兵的地方不是更有保障?”说话时,女子的身体向后挣着,手臂似乎也想要挣脱钳制。

    饶是詹沛平素对郑楹敬重有加,性命攸关之际听到这样的蠢问题也不免少了耐心,不但未松手,反而一紧,将女子拽得更近了些,急躁驳斥道:“不可!兵营人多眼杂,哪有一丁点像藏身之所!!”说完,詹沛手往上一提,毫不温柔地促女子上马。

    郑楹见到这架势,知道他真着了恼,忙连声顺从道:“哦哦,是,是是”说着匆匆踩蹬上马,再不敢多一句嘴。詹沛将一路都很乖顺的郑樟解下,郑楹接住,抱弟弟骑坐在身前,用衣服拦腰拴在自己腰间。

    詹沛随后也为自己挑了匹良马。郑楹看他骑上马去前面找到看管之人,取出腰牌,又神情严厉地说了些什么,那看管躬身连连,麻利地打开了马场大门,又见詹沛朝自己招手,郑楹赶紧催马,跟着一同出了马场。

    离开马场不久,詹沛嘱咐少女道:“到了庵里,先找云清师太,记得报出我娘——詹门吴氏。”

    郑楹又一连串点头应是。

    詹沛细察一圈,看姐弟两个没什么差错了,再次交代心云云,转身便要回去,毕竟,王府那边还有一大堆麻烦等着他回去料理。

    “詹哥哥,”郑楹不想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叫住他,可忍不住还是怯生生问道,“你回去,等他们发现我跑了,找你麻烦怎么办?”

    “你只需管好自己和三公子,其他的,于我而言,都不是大麻烦。”詹沛说着已翻身上马,扬鞭正要催马,想起自己方才的苛酷,心头忽然一软,垂下手,回头柔声催了句“快去吧”,之后才一甩马鞭,往王府疾驰而去。郑楹也不敢耽误,带着弟弟往却尘庵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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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说在薛王夫妇离世后,郑楹也算个少主人,虽是年少稚嫩,也应不至于对只大她四五岁的詹沛这么俯首帖耳乃至胆战心惊的。其实郑楹不单单对詹沛如此,对郁娘等人也是一样谦卑,说起原因来,许是她生来就有的怪癖——打就怕生的要命,什么生人都不让到跟前来,也还不懂尊卑,见下人们处处礼让她,她也赶紧让回去,生怕得罪人受欺负,为这,下人们背地里不知笑话过她多少回。待懂事后,知道了主仆之分,面上终于不让了,心里却仍改不了时候的心性,常常露怯,怎么看都没有一个王女该有的气魄架势。

    好在郑楹还有个天生的好脾气,几乎从不生气,或者说是对别人的态度天生迟钝,所以她的好脾气实际上无关宽忍,更多的是源于这种迟钝。故而真正亲近了解她的人反而会在她面前偶尔“放肆”,比如郁娘心烦时会甩脸子或不睬她,詹沛急了也会不顾尊卑对她声色俱厉。

    好脾气的郑楹初次体会愤和恨,便是在那场夺去她几乎所有亲人的浩劫之中,而这初次的体会,就是世间罕见的深仇大恨。她也自此像被撕裂成了两个人,人前仍是宽顺和煦,甚至顺得比以往更厉害些,人后却不知在夜深人静时抓碎了几回被褥,抓破了几回手,戳断了几根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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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程路上,詹沛愈觉体沉乏力,才想起这几天一直在病中,方才十万火急中提着一股劲还不觉察,现在郑氏姐弟已平安脱身,这股子劲一松,顿觉难受至极。

    郁娘此时则开始后悔了——早知道没一个人过来试探,自己真不如跟姐弟俩一道跑路了事。

    人自然是不会过来的,因为郭c杜两人何其机灵,看到詹沛眼色,就知道他有事要办,取来的酒自然是最醇最烈的玉笛烧,当中还加了些料。张公公念着正事,只喝了三盅,就要带人往蒹葭阁查看,一起身便昏醉在地,紧接着其他人也纷纷昏醉过去不省人事,郭c杜随后叫来一大群护卫将这百十号人抬去通铺睡觉了事。

    詹沛回来,看到一切如愿,拖着病体狠夸了弟兄们,之后本想亲自密送郁娘去却尘庵,但病中愈觉体力不支,便密令郭满代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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