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农资站。
坐在厅堂上方的杨绍慢悠悠的喝着茶，案桌上放着一叠写了阿拉伯数字的纸，他一张一张的翻看，时而朝下方的书生们扫上一眼。
“作业做得不错，你们进步很大，加减乘除四则运算是不是很简单？”
杨绍目光平静，即使有些人做得不好，也在给与足够的鼓励。
别看这些书生熟读四五五经，四则运算能力还不如小学生，杨绍布下几道复杂的小学数学题，更是让他们抓破了脑袋。
“一个学堂有三十八个学生，在一次考试中，答对第一题的二十八人，答对第二题的二十一人，两题都对的十六人，两题都不对的多少人？”
这一题就没几个书生答对。
杨绍发下纸张，又扔出一张写满了数学题的纸让书生们互相抄录，平心静气道：“晚上都好好练练习题，强化数学运算和数学思维。”
“会加减乘除就行了，为何还做这些题目？”吴正思被几道难题虐得头昏脑胀，原以为熟读四书五经，天下再也没有更难的学问，可面对数学难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王玉藻望着纸上的一道平面几何题，苦着脸道：“数学之难，难于上青天啊。”
杨绍嗑着瓜子，慢悠悠道：“你们若只看到眼前有没有用，急功近利做事，真正脱颖而出的物事则与你们无缘。鸟铳都知道吧？这玩意是能打死人的，但是在五百年前，世上没有鸟铳，谁知道这玩意能打死人？”
将瓜子壳吐在红漆桌上，他不咸不淡道：“对于不知鸟铳的人来说，研制这玩意便是无用功。有用从无用中孕育而出，这便是有生于无的道理，老子两千多年前就悟出的东东，你们到今天还不明白？”
“数学博大精深，浩如烟海，乃是武装科学的强大利器。你们以为无用，只是还没有足够的见识看出它的功用。拿农资站来说，牵涉到数目c账目c测量等等计算，难道你们要等出错，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才好好学数学？”
和站里的书生说话，杨绍无需客气，这些人的工钱掌握在自己手里。
坐在旁边一张桌上的李永昌肃然起敬，只觉得杨绍的话虽然简单，却是研制新事物的至理。
没有哪件利器东西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完全由历朝历代的人辛苦摸索得来。
他扫视一群书生，神色凝重道：“涉农物事，无论哪一件，都需要精密计算，你算得越精准，就越容易从中发现问题，找出解决的法子。数学问题，事关农事生产，马虎不得。”
见书生们似懂非懂的纷纷点头，他眼眸微敛，重重的叹息一声。
杨绍和这些人年纪相仿，更是一个衙役，见识却云泥之别。是杨绍心智过人，还是这些书生空读四五五经，读成了眼里只认得科考书籍的废物？
李永昌以为两者都有，即使有个奇才表哥韦小宝，杨绍跟着学了些本事，可自身若不努力，比这些书生也强不了多少。
见书生们不再厌烦数学，杨绍拿手一指侍立在桌前的钱二丁：“知会所有的壮班衙役，每晚来农资站，跟读书人学习一个半时辰，不能读书认字绝不是一个好衙役。”
随即朝书生们温和的笑道：“你们轮流给衙役上课，一人一晚，没问题吧？”
给衙役上课？
一群书生们傻眼了，那些衙役平日在扬州城里耀武扬威，见着就怕，哪敢给他们上课。
“杨班头，这事虽然为难，但我愿意做。”王玉藻揣摩不透杨绍的心思，给衙役们上课所为何来？
杨绍微笑道：“不会让你们白辛苦，每晚一钱银子。”
一个人上完一整月的晚课，能得三两银子，书生们一算之下，顿时来了兴趣。
杨绍并没觉得他们势利，人类对金钱的根深蒂固，这是基础，在此之上才有职业操守c奉献精神。
听着书生们纷纷答应的声音，钱二丁的脸垮了下去，他战战兢兢的暼着桌上的纸，那上面的字好似一个个长相不同的小蝌蚪。
“绍绍哥，能不能饶了我？让我天天帮你泡茶端饭都行啊。再说，我正忙着找小娘子，晚上要琢磨怎么讨好小娘子还有她的家人，不能耽误啊。”
读书认字，对之前当惯了二流子的钱二丁而言，比拿根绳子吊他还难受。
“你不识字，一辈子就无法学得过人的能耐，除非你想在世上白活一场。”杨绍换了一副脸色，有点严肃，也有几分威严。
钱二丁仿佛头一次遇到杨绍，心里不由的一懔，生不起反抗的念头，嗫嚅道：“我知道了。”
杨绍慢悠悠道：“你若不知进步，很难在我身边做事，除非当个看大门的。”说着，目光扫视众书生，淡淡的道：“红薯种子育苗，让农资站的人做，李站长去请几个富有红薯种植经验的人过来。书生们把这些经验记录下来，和请来的人一道下田育苗，不断总结经验，必须用文字记录在册。”
让读书人和那些泥腿子一样下地育苗？
李永昌斜着眼睛看向杨绍，一脸的懵逼，细想之后，恍然大悟。
见书生们议论纷纷，个个摇头叹息，他正色道：“农人不知记录，也不够细心，你们一道育苗，才能察觉问题。用文字记录，则是宝贵的育苗经验，可广泛传播。”
“可我如果下地干活，会被家里人笑话，更要被其他读书人轻视。我尚未娶妻，传将出去，也没哪个小娘子愿意嫁我。”董翼鹏脸上写着一万个不乐意。
王玉藻原本对杨绍的各项举措都极为支持，此时也意兴阑珊道：“我自己丢人事小，家里人肯定不愿让我丢这个脸。”
杨绍架着双腿，磕着瓜子，笑眯眯的看着书生们。
士农工商，读书人的前途在士，也就是当官，因为当官有权，拉风啊，要和泥腿子混在一起下地育苗，真比上刑场还要难受。
人被分成三六九等，封建社会本就如此。但这里有不少家境一般的书生，农活虽然少干，倒不算完全没接触，他们对泥腿子的轻视也稍微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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