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赵班头不是个官，存心整手下的衙役，保管叫人脱一层人。
府衙大牢是人呆的地方吗？进去之后，不给牢头递点银两，皮肉之苦免不了的。
不过，杨绍淡淡的笑一笑，伸手搂住赵成龙的肩膀，一副亲密的样子，从容不迫道：“收辽饷，少我一人不打紧，重要的是银子要收上来，你说是不是？”
赵成龙点点头，这才像人话，眯眼道：“你怎么收？”
杨绍也眯起眼道：“我不收，不过，你把每个衙役需要收多少辽饷算出来，我垫付，就当是我收上来的。”
白白出钱给穷困乡农当辽饷，的确很伟大，但是杨绍目前并没有这么伟大的胸怀，也没有彰显胸怀的底气。
白给人钱类似于施舍乞丐，除了显示高尚，或者被人当成二百五，再没有别的用处，因为这扭转不了乡农们的困局。先垫付，再让乡农赚钱，才是各方共赢的法子。
可赵成龙哪搞得清杨绍的脑回路，一把推开杨绍的手臂，皱眉道：“你被刁民打傻了？全扬州府，今年的辽饷足有十万多两，快班c壮班算一百号人，每个人就需要收上来一千两，把你卖了都不够。”
“一千两，问题不大，我先垫付了。最多一个月，我把银子摆到知府大人那，让你交差。”杨绍淡然一笑。
如果不做衙役，这一千两当然不用出。但是衙役的身份也有可用之处，可以接触到各类人群，甚至有机会直达知府，范不着为这点破事离职。
赵成龙憋着笑，就像看一个傻帽，眼眸紧盯着杨绍：“你确定要这么做？拿不出一两千，后果你可知道？我上报知府大人，府衙大牢等着你！”
他脑筋一时转不过来，这小子到底怎么了？
杨绍的为人，他作为班头可是清楚的，手底下头号干将，敲诈勒索的时候，哪一次不是第一个冲锋陷阵？
要不然，江都丁庄民众也不会第一个把杨绍打昏在地。
扬州百姓眼里的败类小衙役，府衙壮班中的小恶棍，比街头的地痞无赖还要坏，走到街上人人避之不及，百姓都像躲瘟神般的躲着他。
今天真是怪了，这小子宁肯自己掏钱也不去收百姓的辽饷。
这是蠢到家，还是真疯了？
“别想诓我！”赵成龙目光一厉，喝道：“我不许你上街敲诈勒索，你上哪弄一千两？”
杨绍抽了抽嘴角，若不是不想蹲府衙大牢，谁愿意白出一千两？
“山人自有妙计。”
他想打个马虎眼，赚钱的事不能随便往外乱说。
“绍哥，你就一道下乡去吧。”钱二丁唉声叹息道：“扒了你的皮，拆了这破屋，从你身上也榨不出十两银子啊，还一千两”
赵成龙虎视眈眈道：“二丁说的不错，你说不出个道道，就是在诓我！”
杨绍深吸一口气，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道：“这几天晚上我每晚做梦都梦到一个白胡子老爷爷，他在梦里教我画画。我学了点手艺，靠这足以赚上万两白银。”
画画只是杨绍的业余爱好，其实不算高手，不过有一项诀窍却是这个时代的画者所不具备的，许多后世画者甚至都不清楚。
“你？画画？靠作画挣一千两？”钱二丁傻眼了，大字不识一个的杨绍要给人画画挣钱？这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吗！
赵成龙笑了，笑得前俯后仰，鼻涕眼泪一股脑的冒出来，断断续续道：“小小兔崽子，发什么疯？乖乖的跟老子去收钱！”
杨绍皱了皱眉，这不是你赵班头叫我说的吗？画点画而已，若不是初来乍到，家里穷的叮当响，想来点大手笔还没本钱，我才懒得干。
“开个玩笑，其实是我表哥作画，我帮他寻找客人，收点佣金。”
杨绍面色一整，义正词严道：“为苦哈哈的大明百姓做点事，是我身为一名衙役的光荣职责。”
听着杨绍的口气，望着那正气懔然的样子，赵成龙大眼瞪小眼，忧国忧民的文人墨客才有这么一副神态，这小子魔症了？
“一肚子青草屎的货色，装什么文人？即便是你表哥作画，怎么可能靠作画赚一千银？再说了，你表哥赚的钱全都给你？”赵成龙好笑的摇了摇头。
杨绍淡然道：“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赵成龙重重的道：“拿不出钱充当辽饷，到时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我也要向知府大人交差的！”
在赵成龙和钱二丁眼里，画画可不是一般文人所能掌握的技艺。
知府韩大人那么深的学问，偶尔也喜欢画上一幅，然而在北湖那帮才子眼里是登不上台面的，别说值上一千两，五两银子都够呛。
目不识丁的小衙役要说作画，张嘴就要凭作画赚一万两，不是疯了又是什么？
“绍哥，你可长点心眼吧，别把自己诓进牢了。”钱二丁拽了拽杨绍的衣袖，一脸的不忍之色。
不得了，绍哥被刁民打傻了。
“你想进大牢，我也不拦着。”赵成龙无奈的摇头叹息，手下的得力干将变成一个傻帽，看来得培养新的干将去冲锋陷阵。
言毕，赵成龙出门而去。
“那个，绍哥，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你哪来的表哥？就算你会点鬼画符，谁会找你作画？”钱二丁收起脸上的谄笑，苦着脸道：“我听说北湖的大才子们给人作画，一百两都算是极高的收费了。画的不好，给个十两八两算是客气。”
北湖便是扬州城北的北湖地区，居住了一大批高士名隐，诗文书画样样精通，扬州城人人皆知。
“我作的画，和别的画师不一样，自有人愿意出钱。”
杨绍无心在时代靠作画出名，前世也只是年轻时多练了一些，画技算不上一流，但是基础倒很扎实。
如今作画纯粹为了赚点钱，一点资金没有，想鼓捣点新鲜东西是很困难的。
即便作画，筹备纸墨颜料等物品也极为艰难。
从怀中摸出一点碎银子，不过二三两，杨绍把手伸向钱二丁：“借我点银子买东西，作画赚了钱还你。”
钱二丁哭笑不得，拉着杨绍的衣袖道：“别闹了好吧？就算你能画，比得过北湖的大才子们？傻子才找你作画。”
“借我五两银子，不出一个月，给你十两。”杨绍板起脸，口气肃然。
钱二丁急了，一下子抱住杨绍的腰身，差点就哭了出来：“绍哥你别瞎闹了，咱就这点钱，折腾完了怎么办？你还要娶新娘子的，进了府衙大牢，再出来，这衙役都没得当了，哪个小娘子嫁给你？”
“娶新娘子？”杨绍还没考虑这个问题，摆摆手道：“钱中才有颜如玉，没钱的话就算娶了妻，总不能跟我住这破屋吃咸菜。我先挣钱要紧，你借是不借？”
钱二丁就住在杨绍隔壁的两间破房中，平时吝啬的要死，顿顿吃他自个腌的咸菜，偶尔买点菜烧还舍不得放油。
他省吃俭用攒下十多两银子准备娶新娘子用，杨绍开口便要五两，好比割了他的肉。
不过，看到杨绍自信满满的样子，他鬼使神差的摸出五两左右的碎银子，小心翼翼递向杨绍，拉着脸道：“先别把话说满，一个月还不了也不要紧，但是别把钱花光。知府大人若拿你去牢房，还得打点一下牢头，不然皮肉开花。”
钱二丁脸上露出忧色，小声道：“知府大人记恨你发酒疯调戏如厕的韩小姐，你再犯到他手上，准没好果子吃。”
调戏韩小姐？
杨绍的脸色顿时就黑掉了，身体原主人虽然不是什么好鸟，可这事纯属冤枉啊。
在留下的一点记忆中，身体原主人和皂班衙役张大发有过节。几天前他中午喝了不少酒，如厕出来，冷不丁的被张大发推向女厕的木门，一下子撞坏了木门，吓得正在里面的韩小姐尖声大叫。
张大发和几个衙役一口咬定身体原主人趁着酒劲调戏韩小姐，黄泥巴掉裤裆，说也说不清。
出了这档子事，形象算是毁了，眼下还要背上黑锅。
想到这，杨绍头皮发麻，韩小姐可是知府千金，被知府大人记恨上，在扬州还能不能好好干下去了？
“绍哥，你看到什么了？”钱二丁将脑袋伸到杨绍的眼皮底下，紧盯着杨绍的眼睛，脸上堆满了贱笑。
杨绍板起脸，一本正经道：“我是那种人吗？我被张大发害了。”
“就咱哥俩，还不说实话？”钱二丁嘴角都流出来哈喇子，搓手道：“韩小姐那样的女人，绍哥你是别想了，能看到一点就是一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闭嘴。”杨绍眼睛一瞪：“这事不许再提，败坏我的名声。”
“绍哥的名声，还用败坏？”钱二丁贼头贼脑道：“能让韩小姐看到你绕着走，全扬州府就你一人啊。”
杨绍一个爆栗打在钱二丁头上，挺起胸膛道：“你信我还是信张大发？若真的偷看韩小姐，我能被他发现？”
顶着身体前任的屎盆子，在扬州不好混啊。
不一刻，杨绍揣上银子，出门上街。
“哎呀，绍哥今天怎么一个人上街啦？”一个卖冰糖葫芦的灰衣老头哈着腰朝杨绍招呼：“来一串糖葫芦？”
杨绍摆了摆手：“大爷，你老做点小买卖不容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用不着糖葫芦解馋。”
灰衣老头微微一愣，绍哥儿往日每次遇到他卖糖葫芦，总要拿一串吃吃，今天是怎么了？说的话让他都听不懂了。
眼看杨绍急匆匆的走向街头，灰衣老头喃喃低语：“这坏家伙变了？”
一路过去，遇到的街头小贩，店家掌柜，无不朝杨绍点头哈腰，让他很是感慨。
这些人真的尊敬一个小衙役？当然不是，害怕被整而已。
杨绍也对人以礼相待，和往日动辄斥骂完全就像变了个人，留下一道骚包的背影任由街头各色人物评点。
到了一家名叫玉如意的珠宝店，杨绍朝掌柜道：“店家，有没有水晶卖？我只要一小块，边角料都行。”
这年头，透明玻璃是没有的，琉璃五颜六色，最透光的东西便是水晶。虽然不如玻璃那么透亮，好歹能用，后世便有出土的水晶眼镜。
因为杨绍常在这一带街头巡逻，留着山羊胡的掌柜可是认得杨绍的，恭敬的弯着腰道：“老朽给杨公差拿来。”他从柜子里翻出一片方块形的水晶边角料，递向杨绍：“够吗？”
杨绍拿上水晶看了看，有半个土鸡蛋大，淡然道：“够了，多少钱？”
山羊胡掌柜眼眸微眯，目光透出警惕，生怕杨绍巧取豪夺似的，郑重道：“若是一块好的水晶，价钱不低的。实不相瞒，这是一点用剩下的边角料，打个如意扣都勉强，算五两银子吧。”
若是碰到一般顾客，甚至其他衙役，掌柜开口绝不只五两，十几二十两都算便宜。杨绍在衙役中名气很大，臭名昭著，他可不敢狮子大开口。
另外，衙役一年的工食钱才五六两银子，这水晶边角料便要一年的工食钱，他还有点不放心，怕杨绍不付款。
“你看看够不够。”杨绍掏出钱二丁借给自己的碎银子，递到掌柜手中，气定神闲道：“借掌柜的东西打磨一下。”
“钱够了，我让伙计带你到后院打磨。”掌柜如释重负，传说中的杨无赖没那么可怕。
杨绍在伙计的带领下去了后院，用解玉砂耐心打磨，足足花了三个时辰，打磨出一块双面凸透镜。
“绍哥，这不是水晶扣啊，这东西送给人家姑娘？”伙计紧盯着双面凸透镜，虽然感到新奇，却觉得没哪家姑娘喜欢戴。
“谁说我送人的？我自己玩玩。”杨绍淡然一笑，拿上双面凸透镜出了珠宝店。
在他离开不久，钱二丁贼头贼脑的进了珠宝店，问掌柜：“绍哥买了什么东西？”
“一块水晶，花了五两银子。”掌柜如实答道。
钱二丁深蹙眉头：“准是瞅准了哪家姑娘，当作定情信物，可是一口气花掉五两银子”
若不是碍着掌柜在场，他真想破口大骂，杨绍疯了！
“绍哥说不是送姑娘的，自己玩。”伙计压低声音道：“你信吗？”
“我看是想韩小姐想疯了，他看到韩小姐眼睛就直了，还想瞒我！”钱二丁狠狠抽了抽嘴角，歪着嘴巴，咬牙道：“绍哥那么机灵的人，怎么就想不通？韩小姐是那天上的白天鹅，他也能想？花光钱买的小水晶，在韩小姐眼里怕是一件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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