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寿夫先生,佐尔格先生,进来说吧,在外面吵架实在是不合时宜。”打开的会客室门外传来了熟悉的男人的声音。

    梅里莎眼睛睁开了,她记得这个声音,这是谷寿夫的向导,那个姓黄的商人的声音。

    一阵混乱但单调的脚步声传来,有两个人走进了会客室,随后门被关上了。

    踢踢踏踏的声音过后,梅里莎头上的榻榻米被人扔下了一个垫子。

    谷寿夫道:“坐吧。”

    另一人用英语道:“sorry, i\'m not used to sitting on a cushion.(抱歉,我不习惯坐在垫子上。)”

    黄先生慎重的对谷寿夫翻译了过去。

    “那你就站着吧,白人的臭毛病。”谷寿夫如此说。

    黄先生苦哈哈的翻译:“sorry, only cushions.(抱歉,只有垫子)”

    有“白人臭毛病”的先生最后还是站着了,谷寿夫则坐在了主位的垫子上,黄也跪坐在了客位的垫子上。

    有“白人臭毛病”的先生问了一句话,黄先生殷勤的翻译道:“佐尔格先生问您是否认识外面的客人?”

    谷寿夫闭了眼,良久回答:“认识,他们是蒋氏中府的人,我认识其中一个,他曾经试图来刺杀我,但在大日本帝国英勇武士的阻拦下失败了。”

    梅里莎心中一动,感觉他说的应该是沈沐芳,联想起在拉贝小院,沈沐芳看到日本外交官的身影立刻就走人的举动,梅里莎觉得她猜对了。

    陌生的臭毛病先生又说了句话,黄先生照旧殷勤的翻译:“佐尔格先生问闯进营地的人是他吗?”

    谷寿夫很不情愿的说:“应该不是,他现在还没有越过第二瞭望台,还在工地内打转,进入行政区的不可能是他,但肯定是他的同伴。”

    黄先生翻译之后,殷勤的补充:“我们的人已经报告说他是伪装成伤员进入的,是一个身高一般的瘦小男人,脖子扎过刀子,脸上有血,应该是受伤挺重的,而且面部受伤了。”

    梅里莎心中一动,醒悟到她自从进入瀛岛营地之后,鬼子们都没来得及搜她的身,仅仅凭借她刻意伪装过的、穿着厚厚瀛岛冬季军装的身影,得出了一个大概的印象,也就是说梅里莎现在还没有被拆穿画皮。

    “was badly injured,and you didn\'t catch him(受了那么重的伤,你们竟然没能抓住他?)”陌生的先生再次展示了他的臭毛病。

    谷寿夫听完翻译,很不痛快的说道:“我们的人被外面的那群团伙吸引了注意力,没能及时发现这只潜入军营的小老鼠,但不会让他逍遥很久,受了伤的瘦弱男人,要找到并不难。”

    黄先生帮助陌生的先生翻译着说:“现在在工地上的那群人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这么嚣张的窜来窜去吧?”

    “我知道,但营地很大,在建的工地也很乱,一时半会儿很难找到他们,你要有耐心,佐尔格。”谷寿夫说。

    “你难道没什么措施吗?”陌生的先生问。

    “我国的防御措施没必要说给你听,”谷寿夫说,“总之我会保住你性命的,佐尔格。”

    “你觉得他们是来做什么的?我总感觉他们不是来刺杀你的。”佐尔格问。

    “我觉得也不像,”谷寿夫思索着说,“感觉像是来找人的难道我抓住的苦力中有什么重要人物吗?”

    谷寿夫神经猛然振奋起来:“黄,马上吩咐下面人把羊群驱赶好,我们好好辨认一下谁才是他们要找的人!”

    “是!”黄先生点头哈腰的站了起来,飞快的拉开会议室的门。

    一阵脚步声后,小会客室内外都安静了下来

    梅里莎等了一会儿,确定外面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悄悄抬起榻榻米,从下面探出头。

    然后她和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对上了。

    一个留着长长灰发,并把它们整齐束在脑后,带着单片玻璃眼镜的洋鬼子直愣愣的看着她。

    坏了!

    梅里莎神经紧绷到了极致,出手一拳就砸在了眼前这个洋鬼子的下巴上,同时她一缩身子从地下窜出来,举着刺刀的手对着洋鬼子就刺了过去。

    梅里莎出来的时候,洋鬼子正拿了一本圣经一丝不苟的看着,突然被袭击、还没来得及放下圣经,眼看梅里莎刺刀上来了,洋鬼子举起圣经,刺刀一下子卡在了圣经上。

    “help!help!”洋鬼子拼命的叫了起来。

    梅里莎一脚上去,将洋鬼子踹了个滚地葫芦,也打断了他的求救,然后她直扑上去,用匕首狠狠向洋鬼子刺去。

    洋鬼子正好翻滚到谷寿夫的垫子上,直接拿起垫子挡在眼前,匕首刺进垫子,在梅里莎想要抽出再刺的时候,洋鬼子手疾眼快的将垫子像拧麻花一样一个翻拧,竟把梅里莎的匕首连同握着匕首的手一起缠在了里面,但同时,匕首的刀刃也从垫子里透出来了。

    梅里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洋鬼子两只手都拿着垫子,她分出一只手抓住了洋鬼子的头发,将他狠狠掼在地上。然后一只手压制着他,另一只手隔着垫子握着匕首就要扎他脑袋。

    那个洋鬼子痛苦的大声吼道:“пpekpatn!(俄语:住手!)”

    什么鬼?梅里莎没听懂,照样下狠手往死里掼他。

    正在这时候,小会客室的门响了,一个身影闪了进来。

    梅里莎紧张之下,凶狠的抬头瞪视进来的人,下意识就想躲避或进攻,然而,当她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却愣住了。

    “住手!”

    沈沐芳失声惊叫,冲上去一手拉住梅里莎握着匕首的手,另一手拦着她的腰将她向后一带,救了洋鬼子的性命。

    “千万别下手!那是自己人!”沈沐芳惊魂未定的说。

    “什么?”梅里莎愣住了。

    “咳咳!沈先生!我严重怀疑你们和红色苏维埃讲和的意图!”洋鬼子一边咳嗽着,一边发出字正腔圆的汉语。

    “不,她是你们那边的人。”沈沐芳说。

    “胡说八道!”洋鬼子脸憋得通红,脑门上还有被梅里莎掼出来的红印子。

    “真的,她是公华学社的人,不是我们这边的人。”沈沐芳说。

    洋鬼子愣住了。

    “怎么回事?”梅里莎问。

    沈沐芳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放开了牵制她的手:“他叫佐尔格,是德国驻日大使馆情报分析员,同时也是红色苏联的秘密特工。”

    “什么?”梅里莎失声道。

    “哦,他也是拉贝的朋友。”沈沐芳说,“我们来救你的时候,拉贝帮我们联系了他,我和他通过暗号约定,来坐标西区的小会客室碰头,你怎么也在这里?”

    等双方都弄明白了来龙去脉,梅里莎顿时觉得一阵庆幸,她真心实意的看着沈沐芳,低声道:“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沈沐芳仿佛楞了一下,一声不吭。

    “别废话了,我们快走,”佐尔格从最里面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套瀛岛士兵的衣服,吩咐沈沐芳道:“穿上,你们都跟我来。”

    “去哪里”梅里莎问。

    “先去我宿舍,这个地方不安全。”佐尔格说。

    “等等,我要去资料室,我需要看到苦力的身份登记资料。”梅里莎赶紧说,她觉得她再不可能遇到这么合适的向导了。

    “苦力的登记资料?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佐尔格诧异的说。

    “瀛岛抓了那么多壮丁,不做登记的吗?”梅里莎震惊的问。

    “哪里有那么多需要登记的人,”佐尔格怜悯的看着梅里莎,“这里的苦力,几乎每天都要换一批,瀛岛不会给消耗品进行登记的。”

    梅里莎愣住了。

    “别说话了,跟我走。”佐尔格说。

    佐尔格整理好了衣服头发,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带着梅里莎和沈沐芳大大方方的走出了。

    出门的时候,佐尔格低声轻描淡写道:“我弄不来武器,你们没有武装,这在现在很不正常,找落单的士兵,抢了他们的装备,怎么善后你应该清楚吧,沈先生?”

    “知道。”沈沐芳低声说。

    于是他们顺利拿到了武器,正儿八经的武装起来,跟着佐尔格一路顺利的来到了他的宿舍里。

    被他们抢夺了武装的倒霉尸体则属于不幸被闯进来的敌人杀害的一小撮意外,躺倒在了一个无人的厕所隔间里。

    在宿舍里,佐尔格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叹了口气道:

    “现在我们来商量该怎么送你们出去。”

    “康子还没找到,你能帮我们找一个人吗?”梅里莎急切的问。

    “什么?”佐尔格问。

    “不用找了,”沈沐芳说,“康子不在这里。”

    “你怎么知道?”梅里莎问。

    “瀛岛不用康子那样的童工,他们只要健康健壮的成年男人,体检不达标的都已经被杀了,”沈沐芳说,“康子那样的身高体格,若被抓了苦力,一定已经死了,若还活着,定然没被抓来这里。”

    梅里莎倒吸了一口冷气。

    “所以,是为了一个小孩子,你们猜擅闯瀛岛驻军的?简直太可笑了,”佐尔格冷漠的看着他们,“作为国家机器,沈先生,你是生锈了吗?为了一己私欲,置家国于不顾”

    “就是为了家国,”沈沐芳叹了口气说,“拉贝那里有十几万难民等着吃饭,但那个小孩抢走了取粮食的信物,我们必须找到他。”

    佐尔格手一抖,看了沈沐芳一眼,思索了一下,说:“体检不达标的人,先用刺刀夺去反抗能力,再用火烧,最后的遗体统一拉去城西坟场,如果他真的被抓住了,尸体一定在那里,信物如果没被搜走,应该就在遗体上。”

    沈沐芳看了梅里莎一眼。

    梅里莎闭上眼睛:“应该不会被搜走,如果被搜走了,瀛岛应该会有不一样的反应,但我刚才遇到谷寿夫的时候,我没觉得他的语气有什么不对或者他当时没有表现出来谷寿夫最近有没有表现的哦,有什么不一样?”

    佐尔格缓缓的摇摇头:“至少我没发现你那个信物是什么宝贝吗?”

    “一个不起眼的古董,石头的。”梅里莎说。

    “那应该没有,如果找到了古董,谷寿夫应该会迫不及待的向他的祖国打报告,这种东西通常我都能发现。”佐尔格说。

    “有没有被底下的士兵据为己有的可能?”沈沐芳问。

    “那你就只能自求多福了。”佐尔格说。

    “先出去再说吧,先去城西坟场。”沈沐芳说。

    “只有你们两个人的话”佐尔格思索着说。

    “对不起,”沈沐芳诚恳的说,“除了我们俩,还有两个藏在一个生病的军官的宿舍里,我们把军官干掉让他睡在床上,他们藏在衣柜和床下了。”

    佐尔格气坏了:“那就只能用最后的办法了。”

    “什么?”沈沐芳问。

    “瀛岛的军营里打算建一个大规模的士兵妓院,叫什么‘慰安所’,就在西北角,那里有一批从春城里搜罗来的年轻姑娘,瀛岛士兵经常去光顾,那里有个能够带活人离开军营而不用被仔细检查的车辆,我们可以到那里去,借用那辆车子”

    “等等,”沈沐芳思考着说,“如果死人能顺利离开为什么不躲进运尸车里?”

    “只有刚从炉子里出来的尸体才能离开军营,”佐尔格板着脸说,“慰安所的车子则是带着患病的姑娘去看医生的。”

    “他们还给女人看病?”梅里莎惊讶的说。

    “一般情况下是直接杀了换新的,但有时候,有些士兵因为离开家太久远了,难免有些情结,希望和他好的姑娘不用死,这样也便于鼓励姑娘们好好伺候太君,于是大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佐尔格说。

    梅里莎的表情活像吞了一只苍蝇。

    “那就这么办吧,怎么去?”沈沐芳问。

    “我给你们指好方向,帮助你们拖着某些军官和下面上报的情况,你们自己带上你们的同伴,去慰安所寻欢作乐,然后找一个身上有假条的士兵注意,一定要是被上级批准过的假条抢了他的假条,利用假条,带着女人,坐车离开军营。”佐尔格说。

    “你不和我们一起去?”梅里莎问。

    “不,我潜伏在这里不是为了你们。”佐尔格说。

    “为什么一定要带女人?”沈沐芳问。

    “带着女人坐车子才不会被严格检查,如果你们单独出去是会被查看的。”佐尔格说。

    “竟然不检查女人?”沈沐芳喃喃自语。

    “不是的,是因为女人可能换有一些传染性的疾病,比如梅毒什么的,即使是站岗的哨兵,宁愿疏忽些也情愿远离生病的女人。”佐尔格说。

    “我们告诉女人们可以带她们出去,她们会安静配合吗?”梅里莎不安的说。

    “应该会的吧,”佐尔格迟疑的说,“但是这些女人都是惊弓之鸟,在苛刻的对待下很多人都已经不会思考了,甚至曾经发生过出卖同伴的事,你们自己慎重考虑。”

    “出卖同伴?”梅里莎问。

    “有个傻姑娘,因为咬伤了她的客人,被打的不太正常了,她被惩罚禁食,给她食物的一律同罪处罚,她几天没喝水了,她的同伴看她可怜,偷偷给她喝了口水,她神志不清了,为了免于处罚,当场就把给她水喝的那个姑娘出卖了。”佐尔格说。

    “啊!”梅里莎低声惊叫起来。

    “幸好那个好心姑娘长得还不错,看守没舍得打死她。”佐尔格说,“她们都是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不一定都经得起这些事情,你们若是要找一个合适的姑娘来配合行动,最好仔细观察清楚。”

    “我明白。”沈沐芳说。

    沈沐芳从佐尔格手里拿到了通往军营慰安所的安全线路,就去找回了躲在军官宿舍的邱清泉和岳南坪。

    他们躲藏的军官宿舍大概住的是个中级军官,这间宿舍只有他一个人住,比之梅里莎一路过来闯开的多人宿舍更加舒适些,只是宿舍的主人现在已经凉了,正躺在自己的床上睡那永远起不来的大头觉。

    邱清泉和岳南坪听了沈沐芳的计划,都有些犹疑。

    “现在想办法去西北角,怎么去?”邱清泉问。

    “外面鬼子很多,如果只靠批一层鬼子皮浑水摸鱼,有点难。”岳南坪说。

    梅里莎看了看这间宿舍的布置,然后在桌子上看到了几张便签:“嘿,你们来看这是什么?好像写着个‘妓’字,是和被抓来被迫当的人有约定吗?或者别的什么?”

    沈沐芳凑过去,看到几张写在白纸上的行程表,这个军官应该是个做事井井有条的人,他把他要做的事情都详细的写在了便条上,上面详细的罗列着他最近几天要做的事情。

    最上面的便条纸上用日语详细的写着他的行程记录,沈沐芳大略一看,翻译道:

    “八点整,见前田上尉,取包袱。

    九点整,去见塞纳医生,打针。

    (重要)九点半,打完针把包袱交给鹿岛先生。(鹿岛先生今天去看姓白的,九点半离开,错过就不能见了。)”

    “是昨天的行程。”岳南坪说。

    “等等,这个可以利用,”邱清泉立刻盯上了便签,“这个军官昨天去看医生,大家都知道他病了对吧?那么他今天都起不来了,当然也要去啊!”

    “什么?”岳南坪惊讶的看着邱清泉。

    “有道理!”沈沐芳立刻明白了,“从便签上看,医院和慰安所距离很近,他要去见一个叫鹿岛的人,这件事情很重要,鹿岛九点半离开慰安所,他九点半才打完针,即使用狂奔的速度来看,这两个地点距离也不会很远。”

    “我们先用送军官去医院的办法混过去,再从医院去慰安所。”沈沐芳说,“只要谨慎点,路上即使遇到盘查的也不会穿帮。”

    “也是啊,”岳南坪反应过来,“那就把这个死人送到医院去吧。”

    四个人的目光俱都热切的盯上了床上的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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