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岛军攻陷山海关的余威尚在华国头上盘旋,整个国家都陷入了疯狂的抗日喊声中,但是蒋漱岩仿佛看不见大家的热情,将他的热情都投向了公华学社,三番五次围剿追杀,只将公华学社基地赶得迁之又迁,鸡飞狗跳,公华学社喊出了抗日的口号,率先赢得了民心,好面子的蒋漱岩见此情形,只觉得这简直就是在捅自己的肾,杀的更狠了。

    在公华学社第四次突破围剿之后,梅里莎感觉军营里的军官们都像上了发条一样绷紧了神经,倪少涵倒是该吃吃该喝喝,时不时还去福熙路181号豪赌一把,过得不要太嗨皮,简直不像是乱世里的军人。

    梅里莎在这种空幻的和平中茫然了很久,在一二八事变中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了弦,变得空落落的。报纸上依然是抗日的头版,却仿佛和自己划分为了两个世界,梅里莎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每日藏身小楼之中,自顾自的生活,仿佛关上门,外面的纷纷扰扰就再也找不到自己了。去他的抗日,去他的烂赌鬼倪少涵,去他的和平沪城,让一切都去见鬼吧。

    梅里莎瘫倒在沙发椅上,手上拿着削了一半的菠萝,出神的看着上面的纹路,半晌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小破在旁边认真的削着菠萝,将削好的菠萝切成小块,装进桌上的玻璃瓶中,认认真真的拧好盖子,这是他最近学会的技能。

    梅里莎看着菠萝发了很久的呆,又看着小破的动作良久不能回神,看着看着就感觉到发困了,昏昏欲睡,却又不想去睡,就那么半睡半醒的依靠在沙发椅上,听着钟表滴答声,等待时间缓缓流逝。

    小楼的门被敲击出沉闷但悦耳的声音。

    梅里莎惊醒了,她茫然看向了大门。门外的敲击声仍然继续,梅里莎茫然问道:“谁?”

    “我,茅盾,和圣陶。”门外的声音温和的说道。

    梅里莎起身去开门,门打开后,外面站着的果然是那两个温和而刚毅的文人。

    “我们今天又来蹭饭了,希望梅小姐不要介意。”茅盾笑着说。

    “这是礼物。”叶圣陶拿出一盒有名的高级点心道。

    “请进来吧,我正觉得无所事事呢。”梅里莎笑着说。

    两人随即跟随梅里莎一起进了房间,在沙发椅上落座以后,二人好奇的看着小破切菠萝,于是问道:“这是干什么?”

    “冬天的水果很昂贵,”梅里莎说,“我想做成这样的罐头,在冬天里能够储存更久一些。”

    “真是好主意。”叶圣陶说。

    梅里莎微笑不语,其实这些都是要送给沪城大饭店的,因为这些水果在冬天很引人注意,梅里莎就想到将这些做成自制罐头,卖出去就不打眼了。

    “梅小姐果然勤俭持家,生财有道。”茅盾笑着说。

    “我其实也是什么都不懂的区区小孩子罢了,不过是仗着以前的好处讨些小便宜。”梅里莎说。

    “商务印书馆新出的东方杂志,梅小姐看过没有?”茅盾问。

    “什么?”梅里莎茫然问道,“商务印书馆不是在去年被瀛岛人烧毁了么?”

    “那是去年的事了,”茅盾说,“不管被摧毁多少次,我们也能在一片废墟中将之重建。”

    梅里莎闻言,细细思量了一下,问:“东方图书馆呢?也重建了吗?”

    “张元济先生正在为此事奔波,”叶圣陶说,“他一大把年纪了,自诩一辈子就干了一件事,就是建成了东方图书馆,瀛岛人一天就摧毁了他一辈子的心血,他联合了很多德高望重的人士,正在向瀛岛提出赔偿,也正在向社会各界呼吁,期望能重建东方图书馆。”

    “书呢?”梅里莎问,“那些都烧了吧?重建图书馆,书从哪里来?”

    “捐吧,”茅盾说,“很多藏书家都愿意捐献自己家族的藏书。”

    “以前的书呢?”梅里莎问,“没有人问过吗?”

    “以前?不是都烧了吗?”叶圣陶说,“那天,大火烧了很久,什么都没抢救出来。”

    “不,还是抢救出了很多的,”梅里莎急忙说,“有个先生,当时兵荒马乱的,我也没问他的名字,他抢救了很多书,我帮他运出来了!”

    “什么!”茅盾和叶圣陶失声惊叫,“在哪里?”

    “一个仓库里,”梅里莎说,“因为找不到那位先生,我也不知道该把书交给谁,就一直屯在仓库里了。”

    “太好了!明珠尚存!”茅盾和叶圣陶喜极而泣,“我现在就去通知张元济先生!”

    “仓库在什么地方?”叶圣陶忙问。

    梅里莎说了仓库的地址,道:“我先过去开门,你们找到张先生就赶紧过去吧。”

    茅盾和叶圣陶坐不住了,行色匆匆的离开了。

    梅里莎赶紧带着小破去了仓库,梅里莎之前为了卖东西方便,特意租了一个仓库 ,用来中转伊甸园的出产,她赶紧匆匆去了仓库,将伊甸园中存储的书架统统都摆了进去,还有无名先生收集的书箱子,密密麻麻挤了一堆,将仓库塞得满满的。

    等茅盾和叶圣陶带来了那位白发耄耋的老者,梅里莎已经等候多时了。

    张元济看到仓库的那一刹那,整个人都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泪水沿着脸上深深的沟壑低落到黄土地上,跟随而来的人也纷纷扑向了书籍,捧着失而复得的珍贵书本泪流满面。

    其中一个先生走向了梅里莎:“你好,又见面了。”

    “先生?”梅里莎有些微微发慌,这位就是那天抢救书本的先生。

    “谢谢,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它们了。”先生深有感触的说。

    “没什么。”梅里莎低声说。

    “这么多书,也不是道你是怎么运出来的,”先生动情的说,“能让我见一见运送书本的人吗?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不用了,”梅里莎说,“我当天是找了军人来帮忙的,也不知道他们是哪个军的,他们急着打仗,当时就走了,后来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兵荒马乱的时候唯一的好处就是这个了。

    听闻了梅里莎的话,大家感慨万千,张元济带头,众人卷起袖子就开始搬书,梅里莎因为是女孩,又是救书的功臣,就被大家安排到外围休息,看着大家搬书。张元济年纪大了,也陪着梅里莎在外面等候。

    梅里莎受不了老年人的感恩,就没话找话的转移话题:“那个我听别人说,商务印书馆新出的东方杂志刊登了很有意思的内容。”

    “是啊,”张元济笑着说,“东方杂志出了一本新年梦想特刊,是我们最新一期的主打内容。”

    “梦想?”梅里莎没想到是这么理想化的内容。

    “从去年我们就开始为这一期的栏目奔波了,我们采访了很多人,询问了他们的梦想,”张元济笑了笑,微微有些难过的说,“很多梦想,看的让我们没办法对现在的世道袖手旁观啊。”

    张元济取下头上的帽子握在手上,用拐杖戳了戳墙角探出头的小黄狗,看着小黄狗躺倒在地对他耍赖,张元济有些失神,他慢慢说道:“林语堂说自己很久都不做梦了,但他现在有个理想,希望人们能够安居乐业,祖国不受欺侮。巴金希望能够挣脱现实的束缚,看到一个繁荣富强的未来,哪怕仅仅是希望也好。梁漱溟相信国家富强的梦必定在将来实现。郎擎霄但愿能创造一个公平法治、法度健全、亲爱互助的社会。姚楚英希望用新思想唤醒青年,使他们投身华国救亡运动之中。顾颉刚希望能在思想上唤醒国人。还有叶圣陶,他说希望有三五日的闲暇,能够在平安和幸福中到处走走。而胡适则希望能有一个不受打扰的自我空间。”

    梅里莎静静的听着张元济说话,他们头顶上是阴沉沉的恶天空,仿佛穿不透阳光一样,偌大的穹窿盖在头顶。

    张元济还在说话:“很多人,很多梦,仔细品评之后,其实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梦,就是能够生活在一个让自己为之自豪的国度之中,挺胸抬头的活得像个人样,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梅里莎看着自己的手心,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是没什么愿望和想法的,自己没有任何想要拼命抓住的东西。

    “梅小姐的梦想呢?”张元济慈祥的问。

    “我没什么梦想,”梅里莎喃喃地说,“但是在很久以前,我梦想能自由的活着,活得肆无忌惮的,随心所欲的,不用向人低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现在实现了吗?”张元济问。

    梅里莎想了很久,说:“不知道。”

    “哦?”张元济笑了。

    “我离开了那个欺负我的家庭,不用再看他们的脸色了,但是我开始看更多其他人的脸色,我不用被讨厌的安娜姐弟欺负了,但是又遇到了想杀害我和更多其他人的瀛岛人,”梅里莎茫然的说,“我不用在梅家干那些让我厌烦的家事了,但在瑾风夫人家里,那些家事让我很快乐,但现在我一个人带着我弟弟,做同样的事情,既不会让我恨之入骨,也不能带给我快乐了。”

    张元济蹲下身,抚摸着身边的小黄狗,小黄狗在他身边嬉戏一阵之后,听到了巷子里的口哨声,撒腿跑掉了,张元济遥遥看着小黄狗跑去的身影,问:“梅小姐,你有没有什么无论如何也想要去完成的目标吗?”

    “没有。”梅里莎说。

    “那么有没有,无论如何也想去见的人?”张元济又问。

    “没有。”梅里莎说。

    “那么有没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呢?有没有以前和别人做过什么约定,有没有自己定下一个目标,然后督促驱使自己一定要完成?”张元济问。

    梅里莎楞了一下,恍然想起了曾经,瑾风夫人要求她学习国学,背诵唐诗宋词诗经论语;吕碧城送了她英语词典,要求每天背诵单词;沈醉教了她枪法和军体拳,要求每天练习;而她自己,曾经想要写作,想要杀敌,想要离开沪城投靠哥哥,但在这段松懈的时间里,这些都已经被放弃了。

    “曾经有过。”梅里莎慢慢说道。

    “那为什么现在没有了?是发现那些不值得努力吗?”张元济问。

    “不,是不知道努力有什么用处。”梅里莎说。

    “你不去努力,怎么知道未来有什么用处呢?”张元济眨眨眼,“我年轻的时候一直在读书,但那时候大家崇尚军人,认为军人才能救国,百无一用是书生,但现在看来,唤醒民智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国民无智,难以固国。我把我的兴趣和这个国家的兴衰联系在了一起,这让我感觉自己活着还是有些用处的。”

    “用处?”梅里莎不解。

    “蚂蚁爬过都有影子呢,我总得给自己留下一些足迹吧?”张元济笑着说,“这样当我死了,就有人怀念我了,我就会在别人的记忆里继续活下去了。”

    梅里莎似懂非懂的听着张元济的话,突然有了一种想法:在这个世界上,有梅夫人和梅查理那样的人,还有瑾风夫人和吕碧城那样的人,有周少山君子藏锋运筹帷幄,有何成浚上将伐谋国士无双,有冯玉祥千里行军飞度中原,有王亚樵随心所欲不屈不挠,有沈沐芳和沈醉义无反顾的奔波战场,还有伊奉吉易水悲歌一去不回。这个世界是很大很大的,这个很大很大的世界养育了千千万万与众不同的人,那么自己可不可以不要停留在沪城这一个地方,能不能带着小破,踏遍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看看世界各地的人?

    将东方图书馆的书籍返还给张元济以后,梅里莎整个人都振作了起来,她不在每日无所事事的在家里发霉,而是把以前的书本都捡了回来,每天早上先带着小破在外面跑步,出一身汗后好好休息一阵,在休息的时候看看报纸和期刊,之后练军体拳,练完后就学习外语和国学。

    梅里莎新买了一本德文字典,加上吕碧城送她的英语词典,每天都要背诵一定数量的单词,还有国学内容,按照现在的学校教程,勤勤恳恳的学习着,除此之外还教导小破说话和认字,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每天都充满了朝气和目标。

    茅盾和叶圣陶再次来拜访的时候,茅盾将子夜的手稿送给了梅里莎。

    “我自走上写作的道路以来,手稿无数,但留存下来的所剩无几,想必子夜也会在惶惶转移之时遗失殆尽吧,所以,在手稿还算完好的时候,我把这个送给你,一来是感谢你保护了东方图书馆的珍本,二来是希望你不要放弃学习,就算不在学校,希望你也能继续读书,启发自己,奋发向上,不要走上华国妇女的老路。”

    梅里莎接过了茅盾的手稿,珍重的托在手上,向这位朋友保证道:“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祝福。”

    梅里莎将子夜手稿放置在了一个樟木箱子里,放置在伊甸园之中,她快乐的告诉沈醉:“如果我没有人生目标,那我就去找,走遍世界,去寻找我喜欢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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