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戎与乐正沉回到三千曲, 已是落日时分。
黄昏的三千曲,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慕戎身在此美景之中, 却没了以往欣赏美景之心。
他心有挂碍,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或者该从何问起。
无论他怎么措词,他想问的,都会掀开乐正沉那已经愈合的伤疤。
让朋友痛苦, 这不是他应该做的。
琴商见主人与他的友人已回, 早已体贴地备好灵食和灵酒, 让主人及其友人好好叙饮一场。
乐正沉见慕戎神思不属, 连往日喜爱的灵酒都摆上了桌,也不见回神, 心知慕戎有万般话语藏在心口,却是问他不得,他只好道“好友, 美酒当前,不如你我边饮边说吧。”
“你”慕戎被乐正沉这话提回了神,见他面上没有丝毫难色, 却又犹豫, “我想问什么,你都会回答”
“好友无须介怀,某自当尽力。”乐正沉缓声道, 手上却已然给慕戎满了一杯酒, 盈满酒水的杯子, 就像盛了一弧月光般,看着就让人心生喜爱。
慕戎接过,一口闷了,却没有问问题,只道“好友,过往之事就由他去吧,你我还是过好当下”
想了想,见乐正沉面上淡淡,看不出什么,慕戎便又生硬地加了句“你说是吗”
乐正沉忍不住笑了“是。我说是。”
慕戎暗恼自己此时怎么嘴笨了起来,平常说骚话不是很利索的吗
“那你不问了吗”乐正沉见慕戎一脸懊恼,戏谑地道,“现在可是无偿问答时间。”
“我突然不想问了。”慕戎抿唇道,在见到乐正沉后,他才发觉自己先前的种种疑问,都是多余的,只要乐正沉还是乐正沉,他就不会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
于是慕戎又闷了乐正沉递过来的一杯酒,坦诚道“你知道吗在乐正子苍出现之前,我又一次怀疑你是黑衣人。”
“哦好友这番话,某真不知该是伤心,还是欣慰。”乐正沉摇头失笑道。
“正因为你是我好友,我才会忍不住多想。”
“好友无须担心,某不是会伤了你的黑衣人。”乐正沉信誓旦旦地道。
“那我就放心了。”慕戎沾了沾杯中的酒,又似乎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好友,先前你提前离席,是有什么要事吗”
乐正沉目光掠过慕戎放下的酒杯,又笑道“无他,只是久坐烦闷,不由起座散心罢了。”
“是吗那你若是有什么事,可要和我说啊。”慕戎道。
“自然。”乐正沉随口应下,又问道,“好友,这酒我可是特地为你准备的,感觉如何”
慕戎听乐正沉问他,他便又倒了一杯酒,美酒入口,只觉甘醇香甜,与以往美酒俱是不同,便道“好酒啊,就是”
慕戎渐渐觉得自己眼前视线模糊,不由出声奇怪道“我怎么好想睡”
话没说完,慕戎睡意如狂风袭来,他双眼不由自主地闭上,头正要狠狠磕到桌角上时,乐正沉眼疾手快,忙伸出手,托住了慕戎就要与桌角相亲相爱的脸。
只听乐正沉轻声唤道“好友无离”
见慕戎没有反应,他才轻柔地将慕戎放在了一旁的玉席之上。
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角落的琴商,此刻利落上前,低头禀告道“主人,万事已准备妥当。”
乐正沉没有应她这话,只问个没有关联的问题“其他无关紧要的人全都打发出去了吗”
“除了属下,其他人皆已不在。”
“如此便可。”乐正沉正要离开,却又顿住了脚步,问琴商道,“这酒的药性,能昏睡到何时”
“以真人的修为,想必明日酉时方能清醒。”
“足够了。”乐正沉声音放得极轻,回头又看了眼正闭眼沉睡的慕戎,最后还是狠下心道,“把三千曲封起来吧。”
随着乐正沉的命令落下,三千曲的阵法已是悉数启动,层层叠叠,山山水水,皆已变幻,与前一刻的三千曲已大为不同。
若是外人想要强自破阵,那只会遭到反噬,而在三千曲内的人,若想破阵而出,除了破坏阵眼之外,就别无他法。
而乐正沉设下的阵眼,正是宫儿的葬身之地十里横塘。
乐正沉在赌,赌慕戎哪怕急于出阵,也不敢毁了宫儿的安身之地。
只要慕戎肯安分地在阵法待上几天,待他解决了事情,便会亲自回来,为好友解开阵法,放好友出来。
只是眼下,他只能对不住了。
乐正沉冷静无比,心底想道好友无离,从一开始,你就不该管我的事。
我这一趟浑水,你还是别来踏了。
乐正沉将三千曲给封了之后,便用指尖引出体内灵力,随手在空中一勾,一道鬼门竟现虚空之中。
乐正沉对这鬼门熟稔至极,本应踏进来去而心无妨碍,只是他在进门前的这一刻却犹豫了。
说到底,他还是舍不得在人间的美好过往,但一想到自身这副残躯,便不再动摇,抬步进了去。
琴商知道主人此刻心情沉重,过鬼门的这一路也不敢多言。
乐正沉不管身后的琴商在想什么,他走在由幽蓝鬼火点亮长廊的鬼门路上,心中却不自觉地在回想起今日之事。
他知道,自己今日这一去,是回不了头了。
他也没想到,这段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快得让他措手不及,却也让他忘了母亲早已吩咐他的话。
先前慕戎问他,今日提前离席是为何,乐正沉却回只是散心罢了。
但乐正沉撒谎了。
其实不是的,什么散心都是借口。
今日,乐正沉原本安静坐在席位上,看着星落山庄与乐正家交锋,看着慕戎在上方凝神静看,而他心中忧虑未曾减过。
当他敏锐地察觉到空中的隐隐鬼气之时,他心中更是后悔,不该让慕戎掺合到乐正家之事,哪怕是为了朋友情谊,也不行。
乐正沉悄悄离席,果然见母亲的属下在远处的凤凰树下等着他。
见到这怪模怪样的牛头,乐正沉便是心生不满“我不是说过,让我亲自来的吗”
牛头只会闷声回道“这是鬼母的旨意。”
乐正沉冷着脸道“母亲分明让我全权处置。”
“还请少主原谅属下冒犯。若是让少主亲自来,猴年马月也未必能做到”牛头掷地有声,仿佛在质疑乐正沉的办事不力。
乐正沉听了,却无法反驳,心想他的母亲,果然是恨透了乐正家。
于是他望着头顶这一片如火烧云的凤凰树叶,喃喃道“母亲,她已经等不及了吗”
“少主,今日正道联盟在此,正是一举歼灭乐正家的最佳时机。”牛头转述着狗头军师的话道。
“是吗”乐正沉却没有一口应承,“我不答应。”
“回去告诉母亲,今日不行。”
“少主,这”牛头不肯就这么徒劳回去。
“万事有我一力承担。”乐正沉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了,牛头还在犹豫。
“话已至此,你们若是出现了,我第一个将你们给打回去。”乐正沉语带威胁道。
这下子一出,牛头忙不迭点头应了。他知道乐正沉身上有鬼母留下的令牌,要是少主不肯配合,他们怕是要比两手空空回去得更惨。
生怕再停留下去,惹怒少主将他们暴打一顿,作为急先锋的牛头,赶紧把手下的鬼将们全都喊了回去。
乐正沉在红叶纷飞的凤凰木下,盯着他们撤退,直到最后一丝鬼气消散之后,他才平复了心情,盘膝奏琴,直到慕戎来找他。
只是在乐正沉踏上鬼门的这一刻,他已然清醒地知晓,以后不会再有全然信任他的慕戎来找他了,再见已是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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