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玄幻小说 > 山河作配 > 正文 第一章 脑子坏掉的小姑娘
    天空泛起了一点晚霞,六棱红灯笼逐一挂起,却还没到接客的时候。楼里的姑娘们收拾打扮好了闲着聊天,就着刚沏的热茶嗑瓜子,瞥一眼翠色瓷盒里的新摘花儿,想着头上还有没有空隙再插一朵。

    “绣丽那丫头的脑子怕不是坏掉了!”

    “谁说不是呢?我要是她,早打好包袱走了,还留在这儿干什么。”

    “卖身就算了,还签了死契。”

    “话可不能这么说,绣丽那花儿似的模样,十二岁的年纪出去了又没亲没故,搞不好还是被卖进窑子的下场。诶,再给我抓一把瓜子”

    “可惜了她娘棺材寿衣都打点好了,就指望着死了不拖女儿后腿,可惜啊,生了个大孝女。”

    “啐,咱们这卖皮卖笑的图个屁的孝顺。妓子生的还不是个小妓子。”

    “我当年卖身葬父不过求给我爹两块薄木一个土堆,绣丽可倒好,偏要给她娘修个石砌的冢,还有什么阴阳”

    “阴刻的碑。所以说人各有志嘛,你卖了个土堆的价就是个一银一夜的肉货,人家绣丽卖了个石冢的价钱将来说不准就成红牌了呢。”

    “小蹄子你又值几个钱,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看瓷盒里的花都被挑得差不多了,弄儿端着盒子退到了廊下往后堂走,冷不防左肩挨了一下,疼得他咝了一声。

    软小的手,明显是女人,这庆丽楼里会真用力拍他的,也就属跟前笑得明眸皓齿倒不像是“脑子坏掉了”的小姑娘了。

    绣丽伸手拈出瓷盒里的一朵玉簪花戴在了自己乌黑的小髻上,鲜红的花儿团簇着仿若黑夜里的一团焰火,映衬着小姑娘奶色的肌肤和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好看吗?比楼上的柔然姑娘如何?”大堂里类似的话绣丽前院后院的不知道听了多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可她从没想过和那些庸脂俗粉比较,配让她生出攀斗之心的那起码得是红牌!

    弄儿惯常讨喜的小脸垮了下来,苦笑道:“你决定留下来不会真的就为了当红牌吧绣丽。”

    “当然不是!”似乎是不敢置信最懂她的弄儿居然如此小看了她的伟大抱负,绣丽瞪眼惊呼一声,随即立刻抬手虚掩自己的嘴,一想人家柔然姑娘素来是用绣帕掩嘴的,又忙掏了半天袖子翻出条小手绢来,做好了自以为矜持的仪态,方才说道:“红牌姑娘算什么,我可是将来要做这庆丽楼鸨母的人!你别像她们似的老鼠眼睛什么来着?”

    弄儿伸手把她头上的玉簪花摘下来放回盒里,叹了口气:“鼠目寸光。”

    “对,鼠目寸光,诶!你摘下来做什么?”绣丽又往瓷盒里伸手,弄儿侧身闪开了她,反手提了绣丽挽在手臂上的舞绸在她眼前晃了晃,“将来的鸨母娘娘,你再不回水台练舞小心现任鸨母抽你鞭子了。”

    话音才落,仿佛是要回应弄儿的话,远远地传来后院的一声骂:“这是谁又溜出去了!”

    将来的鸨母手一抖,手绢掉了也来不及捡,提起裙子就要往后院跑,临走还不忘白了弄儿一眼:“乌鸦嘴!”

    绣丽两腿跑得飞快,眨眼功夫就跑出了回廊,一脚跨过门槛,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没头没脑地喊了一句:“我的!”声音清脆却不妨后脚给门槛绊了一下,往前踉跄了好几步,水粉的舞绸顿时荡起一片狼狈的云彩。

    绣丽好不容易站稳了却也不恼不羞,反倒是自己先笑了,也不管什么捂嘴矜持了,哈哈笑着跑进了后院。银铃似的笑声惊飞了梧桐枝头的画眉鸟,带起身后起伏的粉霞。

    四月的菱州,草长莺飞,柳绿花浓,正值清明时节,绵密的酥雨滋润了青石和瓦缝间的苔藓,朦胧了江川和远山间的炊烟。

    白色的泡桐花被雨水打在油纸伞上,在大街小巷开出行走的花来,走走停停,都是闲适的步子,偶尔啪嗒啪嗒的急促,是顽童冒雨在嬉戏追逐。

    卖杏花的叫声透出深巷,与祭祀的香烛气味一道穿城而过,直到石子塘后山的宁泽寺。

    比起在楼里做了三年歌舞教习的绿枝娘子,绣丽才是庆丽楼里的元老,她自睁眼起就在这红粉风月里摸爬滚打。

    小时候在琵琶小曲里咿呀学语,对着姑娘们的花名牌认字,听着鸨母尖着嗓子骂人的声音入睡。能跑能跳了就带着弄儿在前院后院到处混迹,偷拿厨房的糕点,欺负红牌姑娘的宠儿狗,和新来的小娘子讲荤话的事一件也没落下。

    入了后院,绣丽没有回练舞的水台,而是拐了个弯跑进了梧桐阁,把四围的推拉屏风拉开,梧桐阁的底层立时变成了四面透风的练舞台。

    绣丽找出火折子开始给四角的烛台添油点灯。

    她是掐着时辰偷溜的,白天绿枝娘子都让小姑娘们在宽敞一些的水台练舞,水台是无遮无盖的青石露台,紧挨着后院的水井,口渴了也好喝水,只是入夜了不好点灯。所以通常天黑了都是挪到后院另一边的梧桐阁底层里接着练。

    绣丽是日落时溜出来的,现在将将入夜。

    果然,她刚点完灯,拈着小团扇摇风的绿枝娘子就领着几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进来了,脚下踩着弱柳扶风的小步子,嘴里骂着:“将将练到百花齐放,花蕊跑了一个,真是气死我了。”

    绿枝娘子做了一辈子温温顺顺的舞娘,年纪大了改作教习,纵是卯足了劲想学着丽娘的架势管住这些正是活泼的小姑娘,忸怩了这么些年也只学到了丽娘一半震散风云的嗓门,那些正经骂人的挖苦刻薄话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

    虽说是吊了嗓子骂,却不比喊你回家吃饭唬人。

    因此绣丽虽然腿脚急促,心里却不怎么害怕绿枝娘子,只要首尾圆合不被丽娘知道,她这根庆丽楼第一号的老油条混迹起来那自然是得心应手,比如现在。

    绣丽笑眯眯地走到绿枝娘子面前,抬手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珠,一脸乖巧地说道:“教习,灯已经点好了,可以开始练舞了。”

    梧桐阁的灯是小姑娘们轮流点的,不是什么新鲜事,大家纷纷找到自己的位置摆好姿势准备起舞。正整理舞绸的一个杏眼小姑娘突然叫了一声:“哎呀,今天是我轮值,我怎么给忘了。”

    她们或是被家里人卖掉或是辗转被人贩子从外地卖进楼里,都初来不过两三个月,年纪又小,大多心里又害怕又抵触。吃过楼里的苦头后都有些畏手畏脚,变得沉默怯懦都是轻的,点灯这种容易被遗忘的小事很容易就被忽略过去了。

    何况点灯的火折子被我拿去了,你又如何记得起来?

    绣丽拢了拢舞绸,回过头对杏眼小姑娘投来一个安慰的笑:“嘘,忘便忘了,今日由我顶上,可别被发现了。”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善意,俏皮地一眨,机灵极了。

    杏眼小姑娘感动的不得了,忙点头道谢:“真是多谢你了,太好了,谢谢。”

    “好了,好了,”绿枝娘子击了三下掌,示意姑娘们安静下来,“从刚才断掉的地方开始,百花齐放,听鼓点,起——”

    墨色的夜幕笼罩天地,风清云疏,月出花浓,前院的红灯笼肆意燃烧着,橘红的柔光把酒水和美人缠在了一起,散发着暧昧的暖意。黄金掷地,珠玉相击,酒香四溢,脂粉靡靡,一声又一声欢笑和尖叫交织成绝艳的温柔乡。

    鲜花和秀发一同滑落,媚眼和长裙一齐飞扬,似要把白日里菱州清秀的皮相都扒下来,揭露酒和脂粉才是它繁荣的根本。

    而后院的灯是暗黄色的,与梧桐阁规律齐整的鼓点声一起把后院的浅淡和前院的浓烈分割开来。

    没有酒香,也没有脂粉的味道,连虫儿鸣叫起来也不如前院的虫儿会和上歌舞声助兴,全是由着性子胡乱叫嚷。

    这里便是绣丽和弄儿长大的地方。

    那些闲话绣丽不是没听见,但就像娘心心念念的清白人家c自由之身,绣丽是实打实没听进去。

    绣丽没见过什么清白人家,也不晓得自由之身到底有多好。她只知道闹饥荒的时候饿死的不是庆丽楼里的妓女,而是城郊数不清的清白人家。赎得自由身的姑娘嫁进员外家里做妾,刚生下儿子就被主母卷上草席托人牙子卖到了最低贱的窑子里。即使是豪掷千金包下整座庆丽楼三天三夜的付老爷,脑袋被陈屠户像宰猪一样割下来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宽限几天欠租的清白人家。

    世上总有被神仙眷顾的人谋到了粗茶淡饭,平安喜乐,但是绣丽不相信自己的运气,或者说她看不上这些运气。

    拼尽全力,舍弃一切只为了以清白的名义吃上一口糠饭,这样的自由在绣丽看来是很没有出息的。

    绣丽从未觉得做一个妓子有什么可哀可怨的,商人既然能低买高卖赚利润,妓女就能扑好香粉卖笑讨生活,你情我愿无关风月。

    当然,偶尔的伤春悲秋是一个好妓子的必修,但是不应该伤悲成真。绣丽从她娘身上学到最深的一课,不是绣花的本事,而是不要当真。卖笑的永远要把“笑”掩在“卖”的后面,若是一时冲动走上前去,当了真,没了遮掩的笑就像没了盖子的茶碗容易凉,茶一凉,就苦涩了。

    月上中天,虫子已经叫得口干舌燥,昏昏欲睡,与前院愈演愈烈的荒唐不同,后院渐渐安歇下来了,只有厨房还叮叮当当个不停,但也多是端出些酒水小菜,大灶一个个都熄火了。

    看见掌勺师傅提着消夜搭着汗巾子出来了,绿枝娘子不看沙漏也知道一更天了,做饭的人最是会掐点儿的。

    “今天就到这儿吧,明天可别把步子给忘了,散了吧。”绿枝娘子清了清嗓子,这两天有些上火,希望那厨子带的消夜清爽些。

    “绣丽姐姐,你的舞绸甩得真好,我连旋转都还打结呢。”杏眼小姑娘名叫白萝,一结束就跑来挽起绣丽的手一起回歇息的浅草阁。

    绣丽腼腆一笑,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你才来没多久,以后定会比我舞得好呢。”听了这话,白萝明亮的笑却黯淡下来,蹙起了眉毛,低声道:“我倒宁愿永远学不好,永远不用上前楼待客。”

    绣丽心里叹了一口气,这样不情不愿的小姑娘和老姑娘她见得太多,她抽出被白萝挽住的胳膊,双手安慰地抚上她的肩膀,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于是打趣道:“还待客呢,想那么多做什么,你怕是想嫁人了吧。”

    白萝浸满忧愁的杏眼顿时染上了羞意,嗔道:“哪里的事,绣丽姐姐你可别笑话我了。”刚练完舞本就绯红的小脸涨得通红,白萝一跺脚,捂着脸跑走了。

    绣丽的手一空,想到那双杏眼里浓得要滴出水来的羞意c小鹿似的悸动,以绣丽阅女无数的经验,“她不会,”绣丽的手僵住了,嘴角抽了抽,“真有相好的吧”

    被迫进楼的女子绣丽见过很多,也算是看出了一些门道。从一哭二闹三上吊到威逼利诱就范,如水的日子就滑过去了,也不觉得时时要死要活,甚至得心应手之后姑娘们之间还会比拼起身价和恩客。

    可但凡有了一丁点惦念和奢望,那日子就难挨了,特别是白萝这样还没开脸的小妓,还不知道要被丽娘怎么教训呢。

    仿佛看到了未来白萝那双杏眼里更多的忧愁,绣丽想起冬天的早晨娘望着冰封的湖面,萧索到骨子里,一点点被失望冰封了眼睛。

    一阵夜风吹来,绣丽打了个冷颤回过神,摇了摇头甩掉脑子里的画面,伸手掏出挂在颈间的紫玉,玉佩出汗以后黏在了肌肤上,冷风一吹,冰凉的触感好像要透进肺腑一般,索性取了下来。

    “不戴了,怪沉的。”绣丽自言自语一句,把还不到指甲盖大小的紫玉收进荷包,一步三晃着往自己屋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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