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玄幻小说 > 醉长安 > 正文 5.翡宴~
    长安城里,总是不缺宴会的。

    昨日年近五十的裘丞相在府邸大摆宴席,娶燕王那年仅十六的庶女为妾,场面可称铺张。寻常人家娶妾并不摆宴,一顶小轿自侧门入府便是,可相府的请贴送到了手上,全长安六百石以上官员竟无敢不去的。

    像是要跟丞相府较劲儿,今日巳时,长公主府的请帖柳叶一般飞入了各府内院,又迎出了一进进香车宝马,载着各府的夫人幼子往长安城内的公主府去。

    江媗左右手边各跟着一个小的,在女官的带领下敛裙入内。冉恬早就待不住了,她对长公主府只怕比自家院子还熟,可当着江媗的面也不敢造次,直到瞧见了一庭女眷之中的平阳公主,才放胆子跑了过去。

    “长公主殿下!”

    平阳公主端坐主位,正与几家侯爵夫人说笑,听见熟悉的女娃声,果然是冉家的幺女冉恬来了。小丫头行至跟前,规矩地行了个礼,边上一位夫人就夸道“不愧是平日里养在长公主跟前的,仪态有公主几分风范”。

    冉恬一听这话,努力忍住已经挂在嘴边的笑意,见平阳公主招手,提着小裙摆上前几步,在公主膝前的垫子上坐下。

    江媗一时没抓住恬儿,心里已是有些懊恼。随着女官近前,恭敬一笑:“长公主万安。各位夫人们安好。”

    平阳公主年过四十,保养的如同三十出头,轻敷薄粉,朱唇丹寇,翠盖凤钗,自有天家威仪。她嘴角含着笑意:“冉夫人请起。好些日子没见,玖儿长高些了,来,到我身边来。”

    此话一出,庭内许多窃自留意这边的夫人都瞧了过来。冉家的两个女儿颇得长公主喜爱,这已不是秘密了。世家中有见过公主夭亡的长女的,都道是因为冉家之女神似公主之女,因此得宠。

    事实也是如此。

    当年冉家长女岁余时赴宴公主府,长公主便有意留下教养。只可惜冉家远任,冉夫人又不舍,此事只好作罢。七王之乱后,冉家戡乱有功,冉敬礼调回长安,五年之内官升三级,而长公主更是时常把冉家的两个女儿招来陪伴。其中冉家幺女冉恬,一年有一多半的时间都住在公主府里,以郡主规格教养。

    冉大人五年前受封为郦阳侯,如今长子又立了战功,食邑两千户,家中还有一个任治粟内史的内弟,个个都是御前的红人。冉家真是恩宠深重了——在座无人不这样想。心里酸得很。

    只不过,许是盛极必衰的理儿。想想昨夜丞相府喜宴上发生的闹事,众夫人在心中勾起一个笑来。

    平阳公主搂着冉家长女说话,夫人们插不进去,索性自己聊了起来。

    “这几日天可算是没那么闷人了,我家老太太体热,最受不得这些。窖里存着的冰都见了底儿,我还想着不成只好去找薛夫人您借了。”

    “夫人这话说的,要些冰算得什么事了,只管来取便是。我家里有三两香薷花,是大郎从汉中带回来的,解热症最好了,改明儿给你家老夫人送去。”

    那薛夫人回了话,旁侧一夫人立时捧了起来:“若是汉中的药材,不怪薛夫人处有了。听闻荆姬生下公主,陛下大喜,赐封号夷安,又赏薛大人食邑汉中千户,如今可得喊夫人一声侯夫人了。薛大公子是去食邑县方回罢?”

    在座众人,多数夫家都有封邑,入了关内侯这一级爵,也就算是在长安城世家里排上了号。

    薛夫人眼角眉梢都是笑,掩嘴道:“自然是了。宫中女子众多,可也就是我家荆儿与卫夫人有孕,这也是难得的福泽了。”

    江媗坐在下首软垫上,拈了案上几片香糕吃着,有人问起就搭腔两句,也不多话。只是她不积极,旁人却不放过。

    “只是如今陛下又设了武功爵,人人皆可买爵,这侯位也算不得出挑了。冉夫人家里一门两侯,这才是恩宠呢,我哪儿敢带头说这些?要叫冉夫人取笑了。”

    薛夫人笑的端容,双手交叠于膝上,一句话算是说出了在座的心声。江媗回以一笑,正准备打哈哈敷衍过去,却听主位之人说话了。她一开口,众人都不约缄口,端坐颔首。

    “薛夫人。”平阳公主唤了一声,被点之人赶忙应声,就听她道,“薛荆既入了永巷,旁人便只能称她为薛氏女。即便是有了品级,那也是道一句荆姬,陛下的姬妾,可没有什么荆儿棘儿的。方才蔡夫人说的就不错。”

    蔡夫人便是那一开始捧事之人,此刻得了夸她也不敢露笑,生怕受了薛家嫉恨。薛夫人心里暗恨,咬牙笑道:“长公主教训的是。”

    平阳公主点点头,想了想又提了一句:“昨日本公主进宫,得知薛氏得了禁闭,正在宫里抄默经文。薛夫人可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不掩笑意。

    薛夫人当下白了脸,嗫嚅回了一句“不知”。那蔡夫人更是不敢再言。

    平阳公主逗了逗怀里搂着的孩子,叹息道,“陛下与本公主呐,都喜欢本分的人。薛氏在宫里失了分寸,连卫夫人的补汤也敢端了去,陛下一怒之下便要削了这刚赏的爵呢。还是本公主给劝住了。”

    公主对着众人一笑,看着倒真如闲话家常一般,言笑晏晏,“一个爵位算不得什么,真要削了去,鸿胪寺那儿文书都要白费许多功夫,何必呢?陛下已有许多公主了,光是卫夫人就有两个,多一个也无妨。可要说这宫里,没孩子的女人还不少,多得是人等着呢。”

    沁凉的庭内,在座不少人却冒起了冷汗。长公主这是在打压薛家不假,可公主与陛下姐弟情深,公主的意思,许也是陛下的意思。至于公主的后一句,众人心知,这“等着的女人”,恐怕也包括入宫多年的皇后裘氏。

    长公主与裘家不合不是什么隐秘,自卫夫人得宠,皇后恩宠渐驰,至今无子。薛夫人当真不知死活,几句话便得罪了当今朝堂最眼红的几家。当下不少人都暗暗与薛夫人拉开了距离。

    此时却听园子那头女官报着:“长平侯夫人c禄山侯夫人c刘陵翁主到——”

    一一一

    今日的长公主发来的请帖上,本是着墨“翡宴”二字的。

    冉玖与冉恬一道从主位下来,立即有几个相好的小姑娘过来相约,说是要去堂内看那块南越进贡的大翡翠。

    翡翠真是大,足有脸盆那么大一块,沉甸甸地安放在博架上。

    日头正打在玉身上,端的是通体晶绿,冉玖绕到玉后身看,竟然依稀可见翠绿的日光流动,水头很是不错。难得的是这块翠石是品级最佳的艳绿色,也就是夫人们挂在嘴边的祖母绿,质地均匀,冰絮和裂纹都极少,难怪可做贡品了。

    宝石再好看也是块石头,而且还是别人家的石头,姑娘们绕了几圈就失了兴趣,小鸟一般往廊下飞去。

    长公主时常办宴,今日赏花c明日锦鲤的,夫人们谈天观景,孩子们总要寻些乐趣。冉玖她们到的时候,庭院一侧的廊下已经一群的玩开了。泾渭分明的两边,一半是玩闹戏耍的投壶活动,一半是文雅静致的六博棋弈。

    当下有几个小丫头就闹着,说要拉着投壶能手冉玖一队,拔个头筹回去。冉玖抬脚要去,却被妹妹给拉着挤进了左侧的风雅脂粉里。

    棋案一圈围满了人,冉家姐妹过去,立即有人笑盈盈地让了位置出来,也有人不屑地用鼻孔出气。冉恬一听那气声就瞪了过去,对着薛家的姑娘好一阵龇牙咧嘴。

    “八。”轻柔的一声,执白棋的柳大姑娘念道,同时手里比划了一个“二”。

    对面执黑的女子同时比划了一个“五”。立刻就有看客判决道:“哎呀,李姐姐比划错了,该是六呢。这手是柳姐姐行棋。”

    冉玖往棋盘一侧一看,柳姑娘手边的箸桶里已有三支竹签了,其中一支上缠铜丝。棋盘中央的方形中还有黑白两条铜鱼,柳姑娘捏着一枚白色方形棋子横向而走,六步后正正停在了中心。

    “柳姐姐赢了,四比二,来来,把铜鱼钓走呀!”有热闹的姑娘撺着。

    柳家姑娘腼腆一笑,没有再去抽签拨鱼。李姑娘起身让出位置,众人便推搡着看谁要上。一时争相不下,谁也不想当着众输了去。

    六博棋比的是全局谋划,一枭五散六枚棋子,双方相互攻逼,务使对方死棋,先入四棋者胜。行棋步数却是猜拳决定,故而又带上了几分□□的性质,更是考验心算与心态。柳家书香门第,柳姑娘的祖父官拜前朝宰首,才学自然是没的说,闹了半天,姑娘们也无人迎战。

    “都不玩么,那我来罢。”女子的嗓音纤细,尾音略略上扬,自带一股子傲气。

    一亭子的绫罗鬓钗回过头,就见一红裙宫装的少女走来,行动间裙裾微动,如霞光浮动,煞是好看。这是宫里御贡的广袖留仙裙,裙摆六层渐色薄纱,腰间配着碧绿丝绦迎风而动,整个人更是清透飘逸,仙气十足。

    那女子近前,众贵女齐身敛裙而拜:“锦乡君安好。”

    她要玩,柳姑娘便推辞道:“我这点子棋艺,哪里敢与乡君相比,只怕要贻笑大方了。”这话本就是一谦,谁料赫连锦一敛袖摆坐下,并不回答,悠哉收拾起了残局。柳姑娘见状神色有些尴尬,进退两难,只得坐下。

    趁着无人注意,圈子外围许多人纷纷躁动了起来,一个个踮着脚尖往庭院里望去,像是在找什么人。有心思活络的已经悄悄溜走了,留下的好些也是扭捏犹豫。

    冉恬这小丫头不知怎的,也撺掇着想跟着去,扯着姐姐的袖口不放。冉玖一向听她的,错身要走,却听那乡君道:“冉家妹妹留下陪我吧。”

    冉玖一个犹豫,妹妹就泥鳅一样从手里滑走了。她跟赫连锦这位侯门大小姐一向不很合拍,从前冉朝励在赫连太尉手下为将,连带着两家也多有来往,可不知为何,这位小小年纪就得了食邑分封的大小姐,就是看自己不顺眼。

    她心道:今儿倒是奇了。

    柳姑娘仍是执白,赫连锦不愧是将门之女,棋风杀伐果断,猜拳时也是赢多输少。不过一刻,黑方已入一子,赫连锦信手拈了一支不绕铜丝的签箸,丢到了自己的签桶里。她看什么东西都喜欢微敛眼帘,像是什么都不值得她正眼去瞧,矜贵傲华。白棋一方,柳姑娘已蹙起眉,举步维艰。

    棋局过半,黑方杀下两子一铜鱼,赫连锦敛袖正要移动棋子时,不远处传来了喧哗声。

    众人拾阶欲往,公主府里的青衣女官却鱼贯而来,为首的蓝衫女官俯身在公主耳畔低语几句。姑娘们远远看着平阳公主笑着摆手,简单说了两句,众位夫人又纷纷笑了起来。

    看来是没什么大事,目光收回,棋局继续。冉玖不禁又往喧闹的方向看过去,恬儿还没回来,难道真的是去看赫连钰那小子去了?

    “冉妹妹。”冉玖一惊,回头见赫连锦正端看着棋盘,嘴里却喊着自己,“花园那边有什么好瞧的。不若帮我看看这步棋,三步子,是前跃进攻呢,还是退守红心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垂着眼,睫毛之下神色不明,冉玖莫名,看了眼棋盘。黑子已吃了白子两枚,可怜兮兮地待在黑方的棋面的圆点上,动弹不得。赫连锦的枭棋正守在白方的关口上,柳姑娘的散子越不过去,枭子又被黑子围困在了左下角。

    冉玖沉默这有什么好说的。闭着眼都是你赢啊。

    略一思考,捏着下巴左右端详着棋盘,冉玖一击掌,笑嘻嘻道:“乡君今日的宫裙真好看!若是佩了点翠步摇就更美了!”

    赫连锦怔愣地看过来,可算是抬起了那一双眼,瞧着一本正经的小女孩半晌,自己倒“噗嗤”笑出了声。周遭众人反应过来,也纷纷笑了起来。

    “冉大姑娘这是躲巧呢,只怕是瞧不明白这棋局,浑捡些好听的讲了!”

    “正是呢,朱色宫裙不佩点翠,留仙裙更是只有珠玉天石衬的起,哪儿有这么搭的?没的把乡君的仙气都抵煞了去!”

    赫连锦伸手牵过冉玖,手上果真戴着一对白玉镯子,衬得是皓腕凝脂,莹白雪润。她道:“冉妹妹年纪小小,竟喜欢点翠步摇么?等我回府与你送去一副,也好谢你夸我这身裙子了。”

    冉玖揣住心里的疑惑,大大方方地笑:“那真好,母亲不许我穿金戴翠,乡君姐姐送了,我就全戴头上。”

    在座贵女又是一阵欢笑,只有柳姑娘看着赫连锦与冉玖交叠的手,心里惴惴不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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