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璎走进房中，给老太太行礼：“黎璎见过老太太，老太太今日可安好？”
老太太点点头：“不必多礼，我很好。”她看一眼唐青语，道：“青儿，快来见过你母亲。”
唐青语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草草行个礼，道：“唐青语见过掌门夫人。”
黎璎面不改色道：“岂敢受大小姐的礼？大小姐请起。”
唐青语也不理她，站在一边不说话。
老太太道：“黎氏，青儿上回离家太匆忙，只怕你也不太认得。她被我惯坏了，你莫怪她，老婆子自会教训。”
黎璎笑道：“老太太这话折煞我了。大小姐国色天香冰雪聪明，让人看了就喜欢，黎璎白捡这么好的女儿，欢喜还来不及，怎会怪罪大小姐？”
唐青语冷笑道：“掌门夫人记错了吧？我可从没说过认你。”
黎璎看她一眼道：“不管大小姐认不认，我早已把你当女儿看待，自会照拂。”
唐青语冷笑一声，讥讽道：“你还真是虚伪。当女儿？当女儿还要把我赶出唐门？你这母亲做得可真是合格。不好意思，这种便宜母亲，我压根不想要！”
“青儿！你怎么半点规矩也没有了！快给你母亲道歉！”
老太太手中的拐杖砸在地上，发出重重的一声。
唐青语闭上嘴，脸白了一下，却抿起双唇，转头看向窗外，倔强地不肯说话。
黎璎手指收紧，绞了绞帕子，最终还是没有表现出来，只笑了笑，有些无奈道：“看来我让大小姐不开心了。老太太，我先回去，稍晚些再来给您请安。”
老太太叹一口气，挥了挥手。
待黎璎走远，老太太才看向唐青语，喊了一声：“青儿，过来。”
唐青语慢吞吞地走到小榻前，也没看老太太，自觉地跪下了。
老太太手指抵着额角，有些头疼。
这丫头最是聪明，从小就这样，还没说话，她就乖觉跪下，骂几句就哭，碰几下就打滚，偏又长得好，哭起来满脸都是泪水，水汪汪的大眼睛能把人的心哭化了。因而，大家也都没有太过严厉。
可是，三四岁的时候你在跺脚苦恼，十三四岁的时候还要这样吗？
老太太沉默片刻，道：“青儿，太奶奶不管你对黎璎有多少不满，但是，以后在人前，你必须称呼她为母亲，也必须尊重她。你听到了吗？”
唐青语闭紧嘴巴，一声不出。
老太太声音大了一些：“唐青语！”
唐青语咬着唇，半晌，才低低地道：“我讨厌她。”
老太太淡淡道：“你再讨厌，她也是你父亲的妻子，是唐门的掌门夫人。已成事实，你不愿承认也无用。”
唐青语垂下眼睛，一直绷着的肩膀突然松了下来，整个人垮着，仿佛疲惫至极，已经没有力气。
是啊，再怎么讨厌她，她都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唐门当家主母。而她，又能如何？这些年不肯回家，也不肯和家中联络，大概是觉得，用这样的方法，就可以逼得她离开，让生活恢复到以前吧？
幼稚。
唐青语鄙视自己。
但这样的事，却是她心底的求而不得。
沉默良久，老太太伸手拉起唐青语，轻声道：“青儿，告诉太奶奶，你为什么讨厌黎璎？就是因为你父亲娶了她吗？”
唐青语垂着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她特别虚伪，我觉得她配不上我爹。”
老太太问道：“虚伪？你指的是她在面前不假辞色，对别人却很好？”
唐青语猛地抬起头看着老太太，一脸不可思议：“太奶奶知道？”
老太太淡淡道：“这又什么难猜的？黎璎如此又不是一回了，凌烟居里的人但凡稍加注意就会知道，有什么可猜的？”
唐青语很生气地说道：“那太奶奶你还答应我爹娶她？你应该把她赶走！”
老太太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道：“她对你是不好，可你本来也长大了，如果不是黎璎的事，你早两年也该开始为家族出任务了，不是吗？她嫁给你爹，是照顾你爹，不是照顾你，喜欢你不喜欢你，是很严重问题吗？”
唐青语被老太太的话气到快要昏过去，分辩道：“可那是我爹！他的事怎么就和我没关系了？”
老太太抬高了声音，道：“没人说和你没关系。你爹还能不是你爹不成？”看唐青语冷静一点了，老太太放缓声音，道，“太奶奶的意思是，你长大了，要为你爹考虑考虑，不能再像个孩子似的只顾着自己了。”
唐青语咬着嘴唇，道：“我就是为我爹考虑，才不想让他娶黎璎的！这么一个虚伪的人，以后对我爹会不会也是这样？不说丢不丢掌门的面子，就说过日子，她也未必见得就能安稳踏实！这样我爹以后怎么办？”
老太太摇摇头，道：“你只知道黎璎对你情状恶劣，那你可知她对你爹如何？”
唐青语一愣。
老太太轻叹一声，道：“你仔细想想，除开她对你的态度之外，她可当真如你所说那样不堪？”
唐青语回想片刻，不情愿地承认道：“对我爹好像还好？”她又争辩道，“谁知道她是不是也在演戏啊？”
老太太把她抱在怀里，道：“丫头啊，你还嘴硬，看来你心里也清楚她对你爹如何。她既对你爹有心，能照顾好你爹，纵然与你有所龃龉，你便宽待她一些又能如何？只当你心疼你爹独居多年，有个人知冷知热能照顾他一二，便也不该如此对黎璎？”
唐青语沉默片刻，低声道：“我就是替我爹觉得不值。”
老太太摇摇头，道：“值不值得，要看你爹他自己的选择，你做不了主，太奶奶也一样做不了主。”
唐青语还是有点不服，问道：“那我就这么认了？”
“认了吧，只当对你爹尽孝。”老太太低声道：“你听太奶奶的话，太奶奶不会骗你的。”
唐青语沉默良久，心底不情愿，但到底还是同意了。
当天晚上，唐青语在老太太处吃了晚饭，依偎着老太太聊到半夜，索性就没有回家，直接在老太太处歇下了。她从小就经常跟老太太睡，这里常年是备了她的用具的，倒也不麻烦。
而唐靖书也早就习惯她这样的“夜不归宿”，老太太派紫袖来跟他打个招呼时，他甚至一点吃惊的表情都没有。
下午的事他已经听叶棹汇报过了，虽说不知太子与青儿说了什么，但青儿能听话，避开这件事情，对唐靖书而言已经是好事了，因而，他没有追问什么。
得知凌轩用过晚饭后便休息，唐靖书知他并无主动召见之意，便联系了一品堂的长老，约定好第二日的安排后，他收拾一下书房，回到内院。
唐靖书的院子虽是凌烟居主院，但却没有太多装潢。院子里有一棵古树，繁茂的枝叶四季常青，让人看不出季节的变化，院子一角有一小片竹林，夜风吹过，发出互相碰撞的沙沙声，仿佛谁在低语。
他的院中安静到让人有种无人居住的错觉。
唐靖书推开院门，便看见黎璎坐在院中的小桌前，捧着一杯茶，看着院子出神。也不知她坐了多久，那茶早已没有半分温度。
见唐靖书走进来，黎璎起身相迎，笑着说道：“夫君回来了”
不料她坐的时间太久，腿脚麻了，起身时一个不稳，便跌向前方。
唐靖书伸手扶住她站稳，温和道：“怎么在院子里坐着？不冷吗？”
说着把外衫解下给她披上。
外衫上还带着他的余温，伴随着最熟悉又最陌生的味道，让黎璎心里一暖，不自觉地收紧手指，把外衫抓得紧了一些。
唐靖书问道：“你等在这里，是有什么事要找我吗？”
黎璎点点头，道：“是有点事，看你一直在忙，就没有去打扰。”
唐靖书指了指房间，道：“有什么话进去再说吧，你身子也不好，别再病了。”
黎璎笑了：“今天是想事情想出了神，以后不会这样了，夫君不必担心。”
唐靖书笑着点了一下头，率先向房中走去。
侍女奉上热茶，又给房中添了火盆，静静退下。
唐靖书喝了一口热茶，问道：“你找我何事？”
房中已无他人，黎璎那标准化的笑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淡漠而倦然的脸。
她轻声道：“唐大哥，我得向你道歉。上午我听说山门处有动静，就过去看看，可当真是没有认出青儿，并非故意找她不快。那孩子本就不喜欢我，这下只怕更恨我了。”
唐靖书笑一下，道：“上午的事我听说了，青儿任性些，做事容易冲动，但心是好的，你不理会她就是。你也不必多心，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平添这一条规则，青儿以后知道了，会理解的。”
黎璎轻叹道：“唐大哥救我的命，我自然要报答。可惜我最是无用，能为你做的事太少。”
唐靖书温和地道：“何必妄自菲薄？你是名门千金，屈尊随在我一介江湖人士身边，已是极大的委屈了。本该让你无忧无虑，可唐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老太太年纪大了，唐门上代精锐折损大半，你嫁了我，势必要做这个当家主母。这几年，辛苦你了。”
黎璎道：“唐大哥，你也不必恭维我。当年黎大人把我嫁过来，也不过是把我当个棋子，没有半分亲情，凉薄如斯。反而是唐大哥，纵然知道我的身份，也没有因之鄙夷，还信任有加。黎璎不是不懂感恩的人，唐大哥，我说过，除非你让我走，否则我会一直在这，做我力所能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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