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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者端了一壶梅子茶,我慢悠悠斟了半杯解渴,余光端详他 , 经理是欢场混饭吃的老狐狸 , 他指派伺候我的 , 必属应付客人游刃有余的精明种。
我尝了滋味 , 干酸涩苦,难以下咽,他很有眼力见儿 , 镊子夹了一块方糖 , 沿着壶口沉入 , “不知您喜欢甜食,是我疏忽了。”
他长得白嫩清秀 , 鸭子似的,看了赏心悦目 , “无妨 , 梅子茶不酸 , 不如不喝。”
我指腹摩挲杯壁,糖块在热水里顷刻融化 , 升起缕缕乳白的粉末 , “张老板今晚约了哪路人。”
他擦拭茶盘的动作一滞 , “香港的政府机关 , 姓王。”
我挑眉,“可是称呼王警处?个子不高,微秃顶?”
他思索数秒,“离得远,不确定。差不多是。”
我试探着问,“关系熟络吗?像近日才联系,还是一早相识?”
我犹嫌不够 , 追加一句,“谈香港黑市的行情了吗?东北这边,有潜伏的港匪吗?”
“关夫人高估我了。”侍者言辞闪烁 , 回答得支支吾吾,“张老板的事,怎容许我们下人过问,炳哥一贯严防死守,生怕泄露的。”
我翘起二郎腿 , 笑眯眯说 , “虽然不许,可架不住你们机灵呀 ,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愈是波诡云谲的场所,愈是不缺心术高明之人。”
我捏着高脚杯细长的底托,“出了这道门,你只字未提 , 我只字没听。”
我摆动手腕,碧绿的翡翠镯子凌空一跃,弹跳了几下,陷在毛茸茸的俄罗斯毯缝内,“识时务,这是你的了。”
经理见识遍世面,尚且遭金钱迷惑,侍者哪来的抵抗力,他舔了舔嘴唇 , 蹑手蹑脚接过,飞快揣进工服口袋里,“张老板询问了九龙的赌坊、夜场、牌厅 , 商谈再补一批货 , 不出冬季。王警处做下家 , 替他铺垫九龙的黑市 , 新界警署太多,一时先搁置。香港岛始终是张老板的半个地盘,和那边的老大分食吃 , 基本拿下九龙 , 也就万无一失了。”
冬季。
满打满算 , 至多两个月的空余部署,简直仓促。
复兴7号才步入正轨 , 算不得切实安稳,他倒是急不可耐了。
说得通 , 也说不通 , 公检法往死里折腾他 , 他尽早收复失地,操控领域 , 自己的位置与成果独享得概率也更大。
我上下左右看得侍者发毛 , “你不会是他故意安排引导我误入圈套的鱼饵吧。”
他立马要掏镯子还我 , “关夫人 , 疑人不用,您不信我,我只当白说。”
就在这个节骨眼,门外瞅不冷的响起沸腾的嘈杂之音,一波比一波强烈 , 尖锐,大批保镖东奔西跑 , 搜罗着什么东西,侍者狐疑扭头,我眸子一眯,办成了。
我掀眼皮儿看钟表,十点二十七分。
高朋满座 , 大戏开锣 , 掐得恰到好处。
我撑住坐垫起身,不料腿一抖 , 失力瘫软在椅背,侍者惊慌失措搀扶我,“关夫人您不舒服?”
我捂着胸口缓和气息,“扶我出去透透风。”
每靠拢门一步,肆意的秽乱声便清晰一分 , 于五彩斑斓的光晕中炸开,挥发在热闹的走廊,更是刺耳无比,仿佛一霎间投注了几枚炸弹,毁灭得惊天动地,几扇包厢门推开,触及投影仪的幕片时,惊叹的叫喊几乎挑破房梁,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
侍者傻眼了 , 他反应过来的瞬间弃掉我,直扑这一层尽头的办公室,门锁在经理那儿 , 人为打不开 , 锤子剪刀齐上阵 , 鼓捣了半天仍无计可施。看客是涨潮后的沙滩堆满散不去的贝壳 , 一排,幻化为十几排,欣赏着别开生面的盛况。
我负手而立 , 对乱作一团的会所置若罔闻 , 这盘磁带我先前从未观赏 , 鲁曼不必欺骗我,我也懒得费功夫查验 , 果不其然,张世豪闻名的三个马子 , 陈庄是最悲惨 , 也最无尊严的。
她用肉体换取吃香喝辣惹人艳羡的一切。
她和市局二把手 , 司法院的副院长,哈尔滨首屈一指的三甲人民医院前任院长 , 都上演了春色满园 , 听闻张世豪有段日子 , 搞了一批劣质仿造进口的医疗器械 , 当年乔四也干这个,挺丧天良的,可赚钱,刀刃取血的混子,谁顾及旁人死活呢?东北最初倒腾医药的“倒爷”们 , 成百上千,俄罗斯贩卖掺了革的皮具 , 东南亚贩卖假参,富得流油,那阵码头查得严,张世豪刚回东北不久,手头不宽裕 , 陈庄为了讨好他 , 迷住了人民医院的一把手,硬生生把几十万成本的国产仪器 , 换个标签卖了八百多万,给足张世豪云南买原材料制毒的资金。
从那一刻起,陈庄的皮肉生意,不情不愿又不得为之的开始了。
她扬着高昂的头颅 , 说着忠贞不渝的话,她的骨胚,抹杀不了她的肮脏。若非要说她和妓子的不同,仅仅因为她是藏在地下的交际花,在张世豪的利益需求中,安然无恙度过了几载春秋。
我注视着屏幕,呻吟无孔不入,密密麻麻震撼着心灵,那放荡而淫欲的姿态 , 甚至不像我熟悉的陈庄。
也是这般不堪入目的她,让我预见一张红颜的陨落。
我忽然觉得可悲可怜,可怜陈庄 , 可怜我算计的每一个女人 , 也包括世事无常饱受荼毒的自己。
风月长河匆匆而逝的过客 , 谁能终生握住这纸醉金迷的光阴呢。
年轻的荣耀 , 陪葬品是年老色衰的崩溃孤独。
我平复了情绪,大步逼近张世豪的包房,我不理会保镖阻拦 , 他们没胆子碰我 , 且不说我和里面老大的前尘恩怨 , 今时今日的身份,已是东三省畅行无阻的免死金牌。
天翻地覆的的吵闹 , 令歌舞升平的皇城会所一塌糊涂,张世豪估计比我知道得还早 , 我破门而进时 , 经理跪在墙根处 , 颤颤巍巍的低头,蜷缩的紧张程度 , 可见张世豪在我来之前已经发了一通怒。
沙发除了他 , 王凛不见踪影 , 他十有八九在耐着性子恭候我。
我面容平静至极 , 反手解开大衣束带,敞怀降火气,“张老板,好雅致。怎地,女人玩腻了,有兴致搞男人了?”
我幸灾乐祸观瞧着经理的姿势 , “打后炮?可别玩出格,你的老巢见红 , 是有血光之灾的。”
我话音未落,阿炳匆匆忙忙截了磁带赶来。
他对我的防备和厌恶,伴随我与张世豪分道扬镳而爆发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发现我的存在,竟下意识摸枪 , 一秒拉开了保险栓 , 在他正要对准我鼻梁时,从我进门便一言不发容我嚣张的张世豪满是凉意瞥他 , 警告的语气,“收。”
阿炳额头的肉焦躁得抽搐,“豪哥,她是关彦庭的娘们儿!咱地盘事多 , 她来去自如给您拍黑砖呢?这磁带就他妈她给的,她诡计多端,东北数得上名号的男人,在她身上栽多少回了!”
张世豪夹着烟卷狠吸,眉目沉浸在青蓝色的雾霭中,模糊不清,“她是谁,不用你提醒。过去,现在,以后 , 我不让你动,你最好别掏枪擅自做主。”
他把烟蒂撵灭在烟灰缸外缘,喷出口中积存的烟雾 , “叫陈庄过来。”
阿炳愤愤不平垂下手臂 , 他说了声是。陈庄应该在附近 , 总之不在会所 , 也不远,看热闹的男男女女将过道堵塞得水泄不通,当电梯门往两侧敞开 , 一身红衣的陈庄露面 , 此起彼伏的唏嘘和议论如海浪铺天盖地汹涌蔓延。
陈庄眉头微蹙 , 她不了解发生何事,这些指指点点像是全部指向她 , 恨不得扒下一层皮,剜割骨头辨分明。
只是谁也无法料定张世豪给效忠多年的马子怎样的处置结果 , 又不敢过分猖獗 , 断断续续的讥讽钻入陈庄耳朵 , 吐字极其不真切,她顿时有些不耐烦 , “不干活扎堆闹什么。”
虎落平阳被犬欺 , 显然不是她风光的时代了 , 人群中有谁不屑嗤笑了声 , “要不是前面的死绝了,轮得到她耀武扬威吗?”
不知轻重的小姐帮腔附和,“平时装得像圣女,原来是妓女。”
这两句讽刺陈庄听得一清二楚,她没来得及质问,阿炳伸手拦住她 , “陈小姐,豪哥等您 , 旁的稍后不迟。”
陈庄横眉冷目剜了那小姐一眼,忍着没发作,拐弯抵达包房,门里霓虹闪烁,凭借女人敏感的直觉 , 陈庄迈入的霎那 , 浑身的刺儿竖了起来,她视线精准无误定格在我身上。
脚步倏而一顿。
我笑着唤了句陈小姐 , 别来无恙。
她目光落在茶几被销毁的磁带,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打一声招呼,转身夺门而出 , 直奔围拢的人海,抓住其中一名陪酒公主,“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凶光毕现的模样,吓懵了那姑娘,她半晌才结结巴巴说,“您…您和几个男人。”
她后半句戛然而止在喉咙,陈庄愈发铁青的脸色,令她畏惧得魂飞魄散。
她带着哭腔大喊红姐,被她求救的老鸨子进不是,退不是 , 原地反复踌躇,艰难开口解释,“陈小姐 , 关太太曝光了那碟盘,您…”
她也说不出了。
陈庄无助闭上眼 , 措手不及的突发事故 , 大势已去的场面 , 无比昭示着,她半生风雨,半生旭日的终结。天堂坠地狱的悲怆 , 迫使她身体踉跄不稳 , 如飘浮的摆钟 , 跌宕又落寞,她背对门静默良久 , 疯了般连连发笑,笑声凄楚 , 荒芜 , 大漠无垠 , 戈壁飞沙,也不及她眉间的沧桑和苦难。
她败了。
她没有败给任何敌人 , 我也不算。
她败给了自己步步为营的谋划 , 败给了错误的选择 , 败给了初始就歪斜的轨道。
她戴着弱小面具 , 避开了鲁曼蒋璐二女争宠的惨烈,唯独漏掉了鲁曼不是傻子,她预备着后手,偏偏是这最后一招,令她前功尽弃 , 一败涂地。
保镖驾着陈庄,按住她肩膀 , 像对待一个叛徒,死有余辜的俘虏,完全失了辩解翻盘的退路。
硕大一滴泪珠滑落眼角,溃散在鼻梁,陈庄张嘴便是歇斯底里的呼喊 , “豪哥 , 我为了谁,我为了谁啊!”
她朝前爬了几米,还未触摸张世豪裤腿 , 侍奉在侧的保镖一脚踢开了她的手,她整个人向桌角飞去,重重砸在上面,嚎哭声止息了片刻 , 旋即犹如崩裂决堤的山洪般,大约陈庄这辈子都没失控至如此田地。
我筹谋的一着棋,目的让她绝无还击余地,之所以地点选在皇城,晚宴的声势浩荡,打脸张世豪打得过火了,他不舍得同我算这笔帐,同关彦庭算定了,夫妻一荣俱损一损俱损 , 自然也波及我,皇城客流量巨大,上至达官显贵 , 下至土大款暴发户 , 三教九流皆有 , 冲谣言的分量 , 陈庄保不住了,保了她,张世豪道上还混不混。
莫说他生性薄情 , 深情又如何?权贵天下 , 百里荣枯 , 牺牲的无辜还少吗。更何况我不曾在他脸上捉摸到丝毫不忍与怜悯。
我替他砍断左膀右臂,如雄鹰失翅 , 祖宗损失,他也倒霉 , 上演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好戏 , 间接安抚了沈国安 , 安抚了公检法被耍得团团转的条子,否则张世豪明着春风得意 , 暗着不一定好过。
屎盆子扣在受陈庄色诱的顾润良兄弟头顶 , 香港出货彻底平了。而张世豪惹了风波 , 势必暂时阶段按兵不动 , 祖宗也得以喘息。
阿炳不可思议问陈庄,“这些是您做的吗?”
他像是当真不知,他脑呆板木讷,演不了这么细腻精湛,恐怕张世豪是唯一知情,装作埋在鼓里 , 陈庄误入歧途的根本,她以为男人默许女人动用一切手段达成目的 , 就是接受,或许在某一时,男人肯,但绝不是永远。
阴沟一旦翻船,女人注定成为权谋争斗的炮灰。
张世豪沉默不语点了一支烟 , 他倾身手肘抵着膝盖 , 眯眼看她,我看到他眼底无穷无尽的寒潭 , 不加掩饰的冷血,和陈庄那张弃子的容颜。
“是你吗。”
陈庄哭着说是。
张世豪淡淡嗯,他略偏下颔,吩咐阿炳 , “你知道怎么做。”
我别开头,心底惊涛骇浪,翻滚了一阵,归于死寂。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曲终人散,浮生荒谬,用来形容善变的心肠再好不过。
情似千丈潭,多少人进去,再也爬不出。
鲜衣怒马的岁月 , 爱恨悲欢。
红尘狼烟,埋葬的是烟花巷陌,真假风流。
陈庄抱着最后一丝侥幸 , 她难以置信 , 这个温存过 , 欢好过 , 明知她所作所为,却明知故问将她推向深渊的罪魁祸首,是她一腔热忱效劳了多年的男人 , “豪哥,你狠得下心吗?”
张世豪中指掸烟灰 , 他面无表情 , 无波无澜,“陈庄 , 我会安顿你家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