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其他小说 > 刺情 > 172
    他温柔拂去我眼角一滴泪,却舍不得移开,在那颗朱砂痣长久的停泊。

    我死死地拉着他袖绾 , 他越是不肯说,我越是要问个透彻 , “是不是你 , 告诉我,你都知道 , 你放行了对吗。”

    祖宗一言不发 , 他近乎执拗恨不得将我每一颗泪珠都拭净 , 只是不遂他愿,滚落得愈发汹涌 , 一如这世上的恩怨别离,也不遂任何人的愿。

    “为什么?”我歇斯底里的抓打他肩膀 , 发疯般的撒泼 , 吵闹,嚎啕 , 我不懂为什么 , 他那么决绝割舍我,那么不留余地 , 我曾一度以为 , 沈良州这个名字 , 是我此生不能承受之重 , 不能揭开的疤痕,历久弥新,永无褪色,盘桓在心尖 , 只得陈旧 , 难以抹杀。

    他来来回回,奔不出我的世界,我兜兜转转 , 总还活在他的影下。

    祖宗忽然抱住我 , 将我躁动癫狂的身体扣向他胸膛,生怕我会粉碎,会幻灭 , 他抱得格外紧,紧到我压抑的肺腔封死了全部空隙 , 鼻息所及,皆是他衬衫的味道。

    “好好过。”

    他轻颤的唇挨着我耳畔,讲了这三个字。

    二力躲在安全通道接连抽了几支烟,浓稠的雾蒸腾溃散 , 整条走廊的空气无比呛鼻,他探头提醒了句时辰来不及了,老仇后半夜接待九姑娘,咱抓紧。

    当我感觉祖宗的抚摸一下子抽离我,朦胧的视线里,顿时降了一场瓢泼大雨,雨是回不去的时光,是握不住的尘沙,是姗姗来迟的情深 , 是失之交臂的过往。

    人生之无力,之悲悯,之绝望 , 八分起始于情仇。

    祖宗消失在迷离而惆怅的光圈尽头,我四肢垮塌 , 呆滞麻木跪坐在坚硬的瓷砖 , 抱着脑袋啜泣至再也发不出声音时,忽然有半截冰凉的铁器悄然贴上我脖颈 , 我的抽噎戛然而止 , 两秒钟过后 , 他有了下一步举动,我腰间多出一支硬物戳着尾骨 , 那是枪,货真价实的枪洞。

    我本能低头一扫 , 打磨得锋利的刀刃卡在锁骨和下巴之间青白的喉管 , 毛衣是酒红色,刀片银白 , 相触的霎那 , 莫名散发惊心动魄之感。

    这是相当出色的刀法,他若再深入半寸 , 我必动脉爆裂 , 血溅当场 , 而且这种角度的切割面划痕狭小 , 不易察觉,是百里挑一的杀手。

    我神情波澜未起,沉着等这人开口,自报姓名。

    他双管齐下钳制我 , 斑驳的轮廓倾洒笼罩 , 我们都陷入僵持。

    时间分秒流逝,入口处的脚步声起起落落,这座城池灯红酒绿的夜生活已然拉开序幕 , 男人没有继续耽误下去 , 他枪口用力顶了我一下,把我逼入凹塌的墙角里,“程小姐 , 得罪了。”

    他戴着手套,搜查我口袋和内衣夹层 , 虽然不算直接触碰,但也没客气,除了最隐秘的私处,基本都翻了一通 , 我明白他在找什么,我和祖宗的一个拥抱,可操作之处太多了,保不齐塞给我点东西,就端了张世豪的老巢。

    俘虏投诚,特别是心计百出的女人,注定要熬过漫长考察期,若非局势紧迫,张世豪根本等不了 , 我远不会受此重任。

    我看着玻璃投映的万家灯火,语气低哑说,“你傍晚也在国道。”

    男人摘掉手套 , 扔出窗外,默认了。

    “你全程跟随。”

    他依然一口应下 , “豪哥的命令 , 程小姐出货时,我在您百米之外。”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 黄雀之后还有捉鸟的猎人 , 谁也不是出场便有赢的把握 , 一步步趟,一步步闯 , 莫说昔日的仇敌情妇,张世豪连他自己 , 也未必全盘相信。

    我心下了然 , “如果我临时改主意,将三车货物的信息交给不该交的人 , 他怎样处置我。”我偏头看他,“是杀了我吗?”

    男人面无表情 , 仿佛执行得不是一场生死边缘的任务,仅仅是一个不足挂齿的小游戏 , “是。”

    我一动不动定格了半晌 , 仓促捂住脸 , 原本残留的泪痕还未消褪 , 我低低笑了出来,笑了半天,又化为啼哭,我不知自己怎么了 , 好像这辈子积压的情绪 , 都挑在这一刻猛烈爆发。

    权势,它如此诱惑而璀璨。

    它令多少男人迷失,令多少女人放荡。

    它对应的不是伟大 , 而是沦丧。

    社会歌颂良善 , 也在打破底线包容泯灭。

    张世豪,祖宗,东三省无数衣着华丽的他们 , 包括我,都走在这样一条不堪的、不能结束的路途。

    男人收了武器 , 弯腰搀扶我,我没有接受,而是狠狠一推,自己扶持墙壁站起 , 我朝前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向咫尺之遥帽檐挡住大半张脸的男人,“张世豪亲口吩咐,还是由陈庄转达。”

    男人踌躇良久,“各自吩咐了一遍。”

    “那你为什么要自行暴露。”

    男人说这是陈小姐的意思。

    我如梦初醒,尽管这批货归我负责,陈庄也不悠闲,她是极其擅长利用外物攻心的女子 , 败了的唯一途径,是我叛变反水,张世豪会解决我 , 他留下一个里通外国的叛徒在枕畔,岂非自掘坟墓 , 用一具尸骨 , 换一堆尸骨,买卖不亏 , 他或许会伤痛 , 或许会怜悯遗憾 , 但他眼中,这更是我自找的恶果。

    至于成了 , 陈庄也必定千方百计击垮我的防线,给我当头一棒。

    显然 , 这个部署 , 是吹动涟漪的尖厉筹码。

    回别墅当晚我翻来覆去睡得不踏实,直至凌晨四点 , 才有了困意 , 昏昏沉沉的打盹儿,半梦半醒间 , 恍若是谁极轻的摸索到我床头 , 抚了抚我额头与眉心 , 炙热的吻是梦幻的 , 虚实难辨,更像一滴夜露,悄无声息坠下,干涸了无痕。

    一片窗纱荡漾过我眉眼 , 我头痛欲裂醒来 , 越过露台低垂的薄薄蕾丝,初日是香槟的颜色,旷远旖旎 , 我灵魂出窍一般眨也不眨的盯着看了一会儿 , 起身喝光了柜子上冷却的水。

    我站在梳妆镜前描眉,祖宗爱极这两道眉,纤细的柳叶 , 似遮未遮红痣,笑时勾起 , 不笑时万千柔情,我细细摩挲流连,往头顶插了一枚珍珠簪子。

    我脑海有一闪而过的念头,很快 , 很淡,我透过玻璃镜审视簪子,将珠宝匣内张世豪送我的玉扳指和项链攒在一方丝帕里,系了死结,捅进抽屉最里面,然后拿手机发了条简讯给米兰,约她帮我找一家司法鉴定机构,我要验藏红花的成分。

    我做完这一切,拉门下楼去客厅 , 不经意瞧见鞋架摆放的男式皮鞋,搁在非常醒目的位置,正是张世豪离开吉林穿的那一双。

    我愣了下 , 招呼厨房忙碌的保姆,问她几时回来的。

    保姆喜滋滋说一大早 , 天还没亮呢 , 张老板到房间看您睡着,没有惊醒您。

    我扭头瞥书房 , 木门虚掩 , 里面阳光大好 , 隐隐渗透出一些,“只有他吗。”

    保姆像是没听见这句 , 她没回答,又返回厨房 , 叮叮咣咣敲击锅碗的声响传来 , 刺耳又嘈杂。

    我立在原地犹豫片刻,迈步直奔书房 , 两名马仔驻守在门口的吊兰盆栽旁 , 我伸脚踢门,气势汹汹 , 把马仔给唬住了 , 一时面面相觑 , 忘记了阻拦 , 我二话不说,迎着满室光束踏进去,背对我汇报事务的陈庄瞬间闭口不言,她皱眉看着我 , 有些不解 , 也有些冷漠。

    张世豪从文件内抬起头,目光掠过我,并未追究我的鲁莽和失礼 , 反而笑得纵容 , “醒了。”

    他的笑犹如巨大讽刺,点燃了我五脏六腑燃烧的怒火,烈焰澎湃 , 焚得寸草不生。

    我撅屁股坐在沙发,单腿翘起 , 慵懒闲适摇晃着,开口极不符合我纯情无害的容貌,反而透着一股阴森森的腔调,“怎么 , 张老板和我装傻呢。”

    他撂下钢笔,下颔微扬,示意陈庄出去,她当然不想走,这个节骨眼,谁都心知肚明,紧跟张世豪才是自保的王道,我不在,她指不定栽赃我什么 , 她不在,我也不是善茬。

    她步子迈得小而慢,颇有钉死在书房的架势 , 我大度请她留步,“涉及陈小姐何去何从 , 怎能不当你面呢 , 省得底下马仔传言我善妒,无容人之量 , 你得亲耳听他说才是呀。”

    我对准涂抹了朱蔻的指甲盖吹了口气儿 , 我要逼张世豪上梁山 , 话扔出去了,奠基也铺了 , 留陈庄在吉林,就是不给我面子 , 让我在他身边无地自容 , 纵然她捏着顾润良这张底牌,澳门的货物也不是玩闹的 , 顾省委有台面不假 , 押宝他能送货进香港,还是抬举他了。

    陈庄如临大敌 , 她瞪大眼睛看向桌后端坐沉思的张世豪,“豪哥!”

    她大约想哀求 , 碍着我在场 , 不愿落下笑柄 , 一面维持气度,一面又不甘恐惧,后半句话卡在唇齿,上不来下不去。

    书房鸦雀无声的死寂 , 张世豪的态度激怒了我 , 我重新换了另一条腿叠压翘起,眼神平添几丝凌厉,“张老板 , 混江湖一诺千金。我说过 , 货物一克不少交易,我要一人独占吉林,你没答应 , 也没拒绝。不作数了吗?”

    张世豪委实没料到,我胃口这般大 , 这般目中无人,速战速决斩草除根的魄力很是像他,也恰恰是这份毫不掩饰的蛇蝎,使他闷笑出来 , “谁惯得你臭脾气,敢威胁我了。”

    我了解他,这副模样,八九不离十我赢了,我自然不会异想天开,觉得张世豪全听信了我的意思,恐怕他也有意,哈尔滨风起云涌,需要眼线 , 陈庄驾驭权贵很有一套,她常驻吉林,利益考量 , 无法为张世豪带来什么,他不过借我口吐出 , 让陈庄记我的账 , 而不是记恨他。

    我不再废话,扭着臀部得意站起 , 在陈庄阴鸷的注视下向门口走去 , 每跨出一步 , 便嚣张一分,“张老板 , 我程霖的性子你清楚,要么俘虏我 , 我为你臣服 , 要么惹毛了我,在你要我命之前 , 我先要你的命。”

    我握住门把 , 猛地一拉,扑面而来的劲风 , 撞得鼻梁生疼 , 演戏演到底 , 我替他好好做场面 , 反正陈庄走了,我了却一桩心腹大患,“张老板掂量着办。”

    我出来嘱咐保姆看紧了,陈庄何时出来 , 什么表情 , 一字不落的复述给我,我在房间等得昏昏欲睡,走廊总算有了动静 , 保姆敲门压低声说陈小姐眼眶泛红 , 张老板未见踪影。

    我心情大好窝在藤椅里,一颗颗磕瓜子,啐了满地的瓜子皮儿 , 扯着嗓子喊,“冰箱里顶级燕窝拿上两罐 , 也是两小时的舟车劳顿呢,让陈小姐补一补身子,好为张老板效力呀。”

    保姆不敢接茬,当然也不敢送这两罐燕窝 , 蹑手蹑脚退下了。

    我闭目养神,又过了一阵,楼下庭院传来发动引擎的噪音,我吞下掌心残余的一粒瓜子仁,匆匆忙忙下楼,书房仍风平浪静,张世豪自始至终未踏出半步。

    陈庄先我一秒抵达玄关,我追上去,倚着门框提醒 , “陈小姐回哈尔滨的路上,倘若经过东郊精神病院,不妨费些时间 , 周旋一趟聋哑病房内,探视下为你鞠躬尽瘁的心腹。也算你当主子的 , 尽几分心意。”

    她倏而一顿 , 侧身眯眼睥睨我,“真是你。”

    她约摸早收到情报 , 没有证实说服不了自己相信 , 以致她现在仍旧十分震撼 , “铲除我的羽翼,你竟不惜双手染血。”

    我不屑一顾摇头 , “陈小姐在张世豪眼皮底下,敢挖掘多少细作呢?精心培养一两个难如登天 , 我断你翅膀 , 看你拿什么飞。染血又怎样,张世豪的马子 , 说双手干净 , 条子会信吗?你千不该万不该对我动歪脑筋,我岂是受你监视的人?”

    陈庄脸色一寸寸变得铁青,她齿缝艰难挤出一句 , “你够狠。”

    我嗤笑 , “陈小姐高夸 , 这才哪到哪呀 , 我的狠,你还未领略十分之一呢。”长耳环的流苏抻得肉疼,我掌心往上托了托,“我能逐一击败高官身边形形色色的情妇 , 陈小姐真当我只凭美色走天下呢?”我朝前逼近两步 , 和她脸对着脸,“你轻敌了。”

    她不卑不亢漠视我,“你能用澳门的货赶走我 , 我也能用香港的货夺回地位。”

    我拍手鼓掌 , 笑得春风满面,“恭迎陈小姐呀,盼望你凯旋而归的那一日近在咫尺。”

    我稍稍欠身 , “同样还你一句,我有手段逐你出吉林 , 也有手段防你卷土重来。”

    她一把推开我,带着两名保镖冲出庭院,我险些栽了个踉跄,眼疾手快抠住树干稳定了重心 , 目送她上车,三辆护送的防弹奔驰浩浩荡荡驶离,将吉林的树,吉林的朔风,留在一地烟尘中。

    我无声仰头,这栋终于独占的别墅纳入眼底,我似乎已经在一点点撕下这些男人的面具,从不曾袒露的深情,和从不曾泄密的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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