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籽到了学校门口,天还没亮,电子表显示6:00;学校大门还没有开。杨籽也不想买早饭吃,就在校门口的路灯下,跺着脚预习数学。
早读课,杨籽昏昏欲睡,提不起精神。上午头两节数学课,杨籽一直心神不宁。浑身上下感觉有千百个蚂蚁在脊背c血管c头脑里乱爬,杨籽坐立不安。
杨籽破天荒地挨了老师的批评,还被罚站了半节课。
剩下的两节课,是杨籽喜欢的英语课。数学课一下课,杨籽就去书包翻找英语书,为英语课做准备。
怎么找也找不到英语书。杨籽想起来早晨和母亲顶嘴的时候,英语书忘在锅屋的灶台上了。
两节课过后,是半个小时的课间操时间。高中部,其实也就高一一个班c高二文理两个班,是不被要求做课间操的。杨籽觉得半小时骑自行车回家拿书,来回时间绰绰有余。
张振得知杨籽要回家拿书,就把自己的书给了杨籽,说自己的英语成绩不好,可以凑合着和他同桌用一本。杨籽就没有回家。
英语课开始五分钟左右,杨籽站在座位上流利地背诵着英语课文。刚背诵一半,一向面带微笑的梁副校长,神情凝重地推开了教室门,招手年轻漂亮的英语老师出去。
英语老师进门后,也一改先前的对杨籽的温柔c嬉闹的神态,很是惊慌地走到杨籽面前,示意杨籽停止背诵。在杨籽的耳边小声说:
“杨籽,梁校长叫你去一趟大门口,家里人找你。”
杨籽想着是不是父亲又过来给自己送英语书,就出了教室。从三楼跑到学校大门。
杨籽远远的看到本村同族的一个长辈,站在大门口,特级教师许老师也在。
杨籽给许老师打招呼问好,许老师没有言语,拍了拍杨籽的肩膀。门卫安保员已经打开了大门。
一种不祥的预感,充斥着杨籽的大脑。
“建华!你快点跟我走,恁娘病了!我给你请了假。”
“咋病的送了哪个医院”
“在家里呢!先回家再说!”
杨籽紧张了起来,跑到车棚,推起自行车。推了十几米远,出了学校大门,才发现没开锁。杨籽摸了几把口袋,没找到钥匙。
杨籽把自行车扔倒在地下,拔腿就跑。杨籽一口气跑到五六公里远的村子,远远地看到三间牛屋的屋顶上站着一个村邻大爷,敲着手中的铜锣,面向西南方呼喊着杨籽母亲的名字。
杨籽脚下一绊,摔了一个嘴啃泥。好几个村邻跑过去想搀扶杨籽,杨籽立刻爬起来,跑向自己的院子。
屋前门口站满了村里的婶子大娘c老少爷们。父亲c哥嫂的哭声从屋里传来。村邻早已给满身泥土c奔跑着的杨让开了一条道。
杨籽远远地看到堂屋的地板上摆着一扇门板,门板上仰面躺着一个人;哥嫂跪在边上埋头痛哭。
杨籽看清了躺在门板上的母亲花白的头发,蜡黄的脸;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杨籽被掐人中c扎银针救醒。狂叫着问大哥c大嫂母亲怎么死的?为什么不送医院
身边的人告诉杨籽,母亲是上吊自杀的。
父亲出去串门没在家;分家另过的大哥溜达过来看望父母。堂屋的大门敞着,没见到人。
大哥逛到牛屋,屋门紧闭,没上锁。大哥推了一下牛屋的门,没推开。大哥隔窗往屋里看了一眼,发现吊在房梁上的母亲。
大哥喊叫着踹开门,放下母亲时,已经没得救了。
“唉!吃罢清早的饭,我还来借簸箕,看到俺叔和俺婶子有说有笑的。俺叔出去了。”
“个把钟时间我来还簸箕,俺婶子穿着新衣服。我还给俺婶子开玩笑说:今个去哪走亲戚,咋穿得这么年轻?”
“一转头回到家,不大会儿,最多个把钟,就听到华在大哭大叫。我还以为俺婶子得病了呢?就慌得叫屋里打麻将的人,往这里跑。咋能想到出了这样的事!”
“我住得这么近,最近也没听到老两口吵架,也没和外人叨叨嘴。平时庄上的两个人生气吵架,都是俺婶子去劝的。俺婶子这么会劝人的老实善良的人,碰到了啥样的委屈自己咋就想不开啊?说走就走了?还没到五十的人啊!”
邻居的一个嫂子,说着也哭出了声。杨籽听罢,又是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杨籽再次醒来的时候,四个姐姐c姐夫已相继赶过来了。村邻大爷已从牛屋顶下来,不再为母亲“招魂”了。
杨籽从床上下来,走进堂屋,几个姐姐c姐夫又是哭声一片。
二姐因为身怀有孕,被人搀着去了邻居家里。
村长和有威望的三爷,走到跪在地上的大哥身边,问办什么样的规格。大哥说:
“俺娘为俺姊妹几个,受苦受累一辈子,没享一天福!就这样走了!我就是砸锅卖铁!扒屋拆房子!也要给俺娘办得体体面面的!”
跪在母亲身边的大嫂,起身回家去拿存折。
大姐三姐哭着追问杨籽:是不是和别人又打架了?惹娘生气了?
杨籽抓起桌上的剪刀,朝自己的胸口扎去。被守在身边的两个年轻的村里的男子,夺下了剪刀。
三姐就把杨籽搂在怀里哭。不知为何,杨籽哭不出眼泪。
三姐还哭诉了一个细节:
“昨天十六,俺姊妹四个傍晚从这里回家后,我后半夜做梦。梦见俺娘大清早躲在俺家的屋脚哭。我打开院门,看到俺娘捂着脸,穿着破烂单薄的衣裳,连个袄都没穿。”
“我就去叫俺娘进屋,她扭头就走了,边走边哭。我就在后面撵,咋撵都撵不上!我就醒了,满头大汗。咋都睡不着了。恁三哥上夜班,我有点怕,一夜没合眼。”
“清早起来,我想送完孩子上学,就骑车子过来看看。孩子不愿意去上学,我打骂了一阵子,才送到学校。心里生气,就不想来了。”
“恁三哥下了班,吃完饭。我心里又发慌,把梦说给他听。他说骑摩托车带我过来看看。还没锁好院子大门呢,俺四老爷就到了!”
三姐又是一阵大哭。大姐说:
“你和桠桠的爸最疼咱娘,这可能有心理感应,要真是早上来了,咱娘就不会死了!”
村里的一个年长的大娘问三姐,梦醒的时候,有没有咬咬被角三姐回答没有咬。
那位大娘惋惜地说:
“这样的梦,醒来后,要赶紧咬几下被角,就破了。”
杨籽突然趴在母亲的遗体上,悲恸干嚎起来,被守在身边的人拉开。
杨籽跪在一旁,哭诉是自己早上和母亲吵架,嘟嚷了母亲,母亲半夜起来给自己包水饺,自己赌气没吃。母亲才走了绝路。
杨籽无法想象,母亲拿着麻绳结束生命之前,对自己该是怎样的的悲愤和绝望啊!
自己来到这个世上,就是向母亲讨债的。早早地讨走了母亲的命,自己欠下了母亲无法偿还的孽债。
想到这里,杨籽猛然起身,一头向墙上撞去。被人抱住了腰,拖回了里间卧室,看护了起来。
杨籽趴在床上,依然没有眼泪的哭着。慢慢开始浑身发冷,又没有了知觉。
醒来后,满脸湿淋淋的,大姐夫用毛巾给杨籽擦着脸。看到杨籽醒了,几个婶子大娘也围上来。一个嫂子说:
“你知道吗?建华恁娘刚才回来了!附你身上哭说了好一阵子,说她的苦。声音都是恁娘的腔。恁娘也没说怪你,就说她累了,想好好歇歇。难过还没完成你的任务!”
“是呀!俺都搁跟前听着呢,不知道从哪跑来个狐狸精,又附你身上,又唱又笑。只能在你脸上泼水,赶跑了!”
大姐夫摆手示意不要说。杨籽听罢,汗毛竖立,浑身发抖,牙齿“嗒嗒”作响,打着摆子。
小姐夫马上在杨籽脸上泼了一碗凉水。
大姐夫又帮杨籽擦干脸上的水。杨籽清醒了很多。
就告诉了大家,昨夜母亲听到有人叫她,答应人c起来开门,闹钟明明定好了时间,母亲老是看错时间,种种反常的事。
一个大娘说:
“毁喽!夜里12点之后,听到别人叫你的名字,没看清人,不该答应!更不能开门啊!那是小鬼招魂!恁娘开了门,魂就被小鬼拉走了!”
“你这个孩子,小时候经常给俺几个念圣经,教俺赞美诗,你夜来咋不知道去找俺几个来家里,给恁娘祷告祷告早清起来也管啊恁娘的魂就回来了呀!”
杨籽又打了一个冷战,小姐夫又想朝杨籽脸上泼水,被大姐夫挡住了。
杨籽不再哭了,要求跪在母亲身边守“孝”。大姐夫和小姐夫扶着杨籽去了堂屋。
母亲已经换好了寿衣,躺在杨籽经常在院内纳凉的木绳床上,脸上盖着一张黄裱纸。
村里的叔伯,给杨籽端来热汤馒头,杨籽不吃。跪在母亲遗体边的杨籽,看着门外的三爷和村长,指挥着村里和隔壁两个村子的木匠,拉锯着门前母亲亲手栽下的三棵一人搂不下的桐树,赶制棺材。
杨籽突然感觉,这个场面似曾相识。
杨籽就把昨夜自己的“幻觉”说了出来。大姐“呸呸”地吐了几口吐沫,站起身,用脚踩了几下,说:
“别瞎说喽!咱叔正在外面忙呢!咱婶子的病早好了,你脑子出乱了。”
杨籽满脑空洞地跪坐在地,不哭不闹。傍晚,村长和三爷派出去报丧的村邻各自回来。
杨籽的同窗好友张振,也来了杨籽家里。杨籽满脑空洞,不哭不闹,见了张振就说,是自己害死了母亲。
一遍又一遍的说,像鲁迅先生笔下的祥林嫂。
“我真的不该打架!真的不该上学,我是罪人!罪该万死!”
三爷和村长过来杨籽面前说:
“建华,不能再说了,明天恁两个舅,和表哥表弟过来,你还这样说,他们会吃了你的!”
杨籽跪在母亲遗体面前,依然唠叨自己的罪过。
夜幕降临,大哥拉起杨籽,要按村里的传统,给每家每户磕头报丧。三爷和村长不同意。
“华!三个庄的老少爷们都来了。恁娘又不是寿终正寝,老规矩免了。”
“俺三佬c俺叔!明个该咋办啊?要不要去火葬场,要不要偷埋”
“恁说啥咧?华!恁娘是咱前后几个庄的老好人!咱就光明正大的埋地里。民政局的要是敢来捣乱c出幺儿子,别说其它两个庄了,就是咱庄七八百口子的老少爷们,也不愿意!把他们的车都给他们掀翻了。我这个村长大不了不干了!”
杨籽兄妹六人跪在母亲遗体前守灵,大嫂也跪着。大嫂很快被村长等主事的人,安排妇女陪护着回了自己的房子,照顾杨籽两个幼小的侄子。
姐夫们按规矩不可以守灵,被各自安排去村里人家休息。
张振被主事的三爷等人“特批”,陪着杨籽守灵。屋外,灯火通明,三爷和村长指挥着几个村子的木匠,赶制棺材。
哭累的兄妹都没了声息。唯独杨籽,嘴巴不停,叨念着自己19年的罪过。
早上天没亮,二舅带着二舅妈赶来了。大舅家的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女婿也到了。外婆上了年纪,隐瞒了她,由大舅妈在家陪着。大舅一人去了浙江打工,联系不到。
跪在一边的杨籽,像一个木偶,嘴巴又开始说是自己害死了母亲。有人就上来捂杨籽的嘴。十几个精壮的村邻,把杨籽围起来,和几个表哥表弟隔开。
大表哥仅说了一句狠话,并没有动手打杨籽。
二舅说自己的姐姐一定是得了忧郁症,劝慰杨籽不要太过于自责。
第三天上午,所有的亲友都到了。杨籽初中的一个同窗好友,带着妻儿过来。因为孩子是杨籽的“干儿子”;一家三口也披麻戴孝。
村子里外出c在本市工作的人,都到了。由商贸局长升任副市长的表叔,也来了;还有梁校长和许老师。周边的两个村子也来了很多人。
三天三夜拒不吃喝的杨籽,被人强行灌了热汤,穿戴好孝衣孝帽,架出屋外跪着。
大家在棺材上栓好木杠,阴郁的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雪,雪片像鹅毛一样飘落。妇女们开始议论纷纷,说杨籽母亲死得确实冤。
杨籽的大侄子作为长孙,扛着白幡,被人架着在前面领路。其他的穿孝的子女,也是各自被两个人架着。
刚上小学的侄子哭得更凄惨,他已经懂得了感恩奶奶生前对他的好。
出殡的队伍锣鼓唢呐喧天,哭声一片,冒雪前行。
由于母亲是“非正常”病故终老,还算年轻;按规矩不可以埋进祖坟。就在杨籽家的承包地新起了坟。
路远湿滑,新做的大棺材沉重。棺材不可以落地,村上抬棺的男人很是辛苦。其他村子观望的男子就加入进来;过路的男人也上前搭肩帮忙。
棺材围着坟坑正反各绕三圈。下坑填土之时,杨籽真切感觉到此生再也见不到慈祥厚爱的母亲了;乘人不备,扑进了坟坑。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埋没了母亲的坟头。
依然被二舅c哥嫂等亲友看护的杨籽,想到了鲁迅先生的那句话: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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