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文化馆的两排平房傍水而建，这里秋风和煦环境优美。按照文化馆领导的指示，萧南要文艺汇演独立创作展现社员丰收喜悦的布景。用两天时间完成了稿，萧南送到馆长办公室审核，自己出去逛街了。
不宽的街道上柳树成荫，来往行人没有行色匆匆的脚步，街边的商店也不见人头涌涌。彳亍街头望着打扮时尚的姑娘和大包头戴蛤蟆镜的伙子，萧南瞅瞅身上皱巴巴的衣衫，感觉自己倒像个地地道道的乡下人。每个季度母亲会给他来0元零花钱，这个数目相当于母亲每月三分之二的工资。队里的苹果卖出后，每人也分了10元多。萧南想给江霞买件礼物。他好后悔那天说出让江霞离自己远点的话。他知道她喜欢自己，主动报名参加汇演就是为了能跟自己在一起。两天没见到她了，内心的茫然自失让他做什么事都无精打采。
“霞，我真的很喜欢你。”萧南犯了病似的边走边自语着，“如果不是在你爸手下干活，我一定会大胆地追你！”来到两层楼的百货公司前，一个奇特的念头闪现在他脑海里：也许把布景画得让领导满意后，自己能有机会留在文化馆，那样的话
中午吃过当地特色吃，萧南回到文化馆正要去找馆长，馆长却拿着稿来到了创作室。
“整个构图够大气，男社员形象饱满，只是女社员有点单薄，这是汇演领导班子集体审核的修改意见。”馆长把稿还给了萧南。
画中手拿镰刀意气奋发男社员的原型是大方，而怀抱稻穗展露喜悦的女社员一眼看去就知道是江霞。“其他没啥大问题。”馆长接着说，“给你一周时间能全部完工不？”
“应该没问题！”萧南拍着胸脯，“只是馆长，布景完成后我能留下不？”他心翼翼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馆长略沉吟下，“县电影院正需要个画海报的，到时再说吧。”
第二天依据胡淑梅的形象修改过女社员并且顺利通过领导的二审后，萧南站上人字梯开始在大画布上勾勒人物轮廓。正心无旁骛地画着，外面突然传来阵阵敲锣声，他听了一会儿，随后下了梯子出门来到对面的一排房子，站在窗口朝里好奇地张望。
这是间排练室，老师模样的艺术指导拍了下手：“沙湾大队的，再来一遍！”
大方先上场：“今天阳光真灿烂。”
胡淑梅的知青表嫂紧接而来：“农业丰收展笑脸。”
“秋闲不忘来年景，”江霞随后上台。
毛头一敲手中的铜锣：“抗旱！”
听见外面吃吃笑声，江霞转头见是萧南，顿时脸色一变。
距文化馆不远的地方是处公园。集体吃过晚饭后，萧南邀江霞来公园里散步。走到无人之处，萧南向她递过一条白色三角纱巾，
“给，为配你的军装专门买的。”
“不稀罕！”江霞赌气地甩手走去。
以为她还在生那天的气，萧南朝她背影大喊：“对不起霞，那天我不该说那话，请你原谅我好吗？”
江霞没有睬他，下了水泥道径直走向前面的假山。
“真不要是吧？”萧南大声说着把纱巾装进衣袋，“那好，你不要我就送给胡淑梅！”
“你爱送谁送谁！”江霞头也不回地拐过假山，随后停下脚步慢慢回头偷瞄，见萧南没有跟来，眼角里的一丝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讨厌！我问你——”她赶紧掉头回到水泥路上，却满目不见了萧南的身影。“喂，我逗你玩的，你别走啊萧南——”随着急忙回奔的脚步，她急得眼泪都快要掉了下来。
“我在这儿！”
江霞被身后蹦出的萧南下了一跳，“你c你从哪儿蹦出来的？”
“石头缝里！”萧南如猴子般地一手挠头一手指着假山。
江霞破涕为笑，抬手打了他一下，然后又把手一伸：“纱巾拿来！”
萧南掏出纱巾，在江霞眼前晃了一下，又藏在身后，“那你得告诉我，你还生气不？”
“要我不生气可以，你得说清楚那天和胡淑梅在苹果园里到底干了啥坏事！”
原来那天胡淑梅从三队的表哥家借来相机，回村路过果园时恰好遇到来溜达的萧南，她抱住树干请萧南为自己拍照，那几句话是她拍死手臂上蚂蚁和萧南纠正她照相姿势时说的。听完萧南的解释，江霞暗中松口气表面却依旧佯作生气地一把夺过纱巾：“我不信！”
“我喜欢的是你，你也只喜欢我，我怎么会和她”萧南本想等自己留在县城的事定下来后再向她真情告白，被她这么一逼，不得不提前表白出来。
“谁说我喜欢你了！”江霞臊红了脸把眼一瞪，内心却比吃了蜂蜜还甜。
“好嘛，你俩拿着队里工分来城里搞对象！”大方手点两人大声吆喝着走来。
“别瞎说，你不是也来溜达。”萧南示意江霞赶紧装起纱巾。
“我掐指一算便猜到你俩会在这儿。”大方停下脚步，恋恋不舍地环顾着，“江队叫我来找你俩收拾东西，咱们连夜回队。”
“汇演取消了？”萧南惊讶得张口结舌。
天边晚霞染红了一垅垅翻耕过的梯田。景色虽然依旧那么美，可挤在解放卡车里的十几个男女却显得很不开心。江队长靠着车帮，接过大方递来的烟点上。
“是省里指示停办的。”他吐出一口烟，“说云南的知青在闹事，怕你们聚在一起不安份。”
“他们闹啥事？”萧南一头雾水。
“这帮屌毛灰还不是想回城？”江队长在两脚间弹下烟灰，“唉，城里多好啊，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可我们不耕田，你们城里人吃啥？吃屎啊！”
众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没人敢接话茬。
“爸，你少说点。”江霞尴尬地觑萧南。
“哼，他娘的各个怕苦怕累不愿意呆在农村，难道我们农村的孩子天生就该为你们种地打粮，伺候你们！”江队长猛抽一口后，把半支烟狠狠丢出车厢外。
留在县城的希望瞬间破灭了，萧南脸色凝重地瞄下江霞，长叹一声。
回来的第二天，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中午提前下工江霞来到知青宿舍。
“我爸的话你别太在意了，他就那脾气。”
“他话粗理不粗。”萧南明白她担心什么，“你哥回部队了？”
“下周走，我妈忙着带他相亲呢。”看见他要炒菜，江霞来到灶后帮他烧火，“今晚要我陪她去大队书记家，真不想去！”
萧南用锅铲从大碗里挑了一片猪油放进烧热的大锅里。“唉，为何很多事总不能自己做主。其实你也一样。不用你烧火，快回家为你爸做饭吧。”
晚饭时，三个知青闷不吭声地吃完饭，毛头去刷锅碗，萧南拿过扫把扫地。大方则往床上一躺，嘴里嘀咕了一会儿，坐起朝两人招手。
“你俩过来，我写了个两句半，咱们一道乐呵下。”
“你先念念。”萧南说。
“我出场的第一句是：三个知青两张床，然后萧南说躺在床上想姑娘”
毛头突然一敲锅盖：“流氓！”转头见江队长立在门口，他赶忙把手一指，“是说他俩。”
江队长仿佛什么都没听见，朝大方招下手：“大方出来一下，找你有事。”
秋高气爽阳光明媚，正适合打场的活。萧南从仓库里担出带秆的稻谷去谷场的路上，紧赶几步追上前面的大方，问江队长找他有什么事。
“还不是给他女儿看日子。”大方停下，把担子换了个肩膀后，从裤兜里摸出包春秋牌香烟，抖出两支递向萧南。
萧南抽出一支叼在嘴里，“看什么日子？”
“出嫁的日子呗。”大方自己也含上一支，“看来新郎不是你。反正知青恋爱多是闹着玩，你也别太认真了。”用火柴先为萧南点上烟后，自己也点上了。
“谁说我恋爱了？”萧南抽了一口后呛得直咳嗽。
打下的稻粒装进麻袋中，由胡会计开拖拉机送到公社的加工厂脱壳成大米。在打谷场上一连三天没见到江霞的身影，萧南如三日滴水未沾般地难受。交完了公粮，剩下的作为社员口粮全部入库后，萧南跑到北山的溪水中把自己从头到脚洗个干净。实在想念江霞的他手插裤兜向江家走来，一路思忖着找怎样的借口来搪塞江队长。他刚过了一个路口，一条大黄突然狗狂吠着扑来，把他吓得掉头就跑。
“走开，别追我——”
黄狗紧追不舍。萧南窜到一棵梧桐树抱住树干噌噌爬上，黄狗向上一扑叼住他一只裤脚，裤子被扯下，露出了半个臀部。
“救命啊，谁快来把它赶走！”萧南惊恐地仰面大喊。
“哟，这上面还有块胎记呢？”
萧南向下回头，见黄狗不知了去向，而胡淑梅却在歪头研究着自己臀部，赶紧夹紧树干腾出一只手拉上了裤子。
“哎黑乎乎，我还没看够呢！”胡淑梅说着又伸手拽下。这时一只手挡在了她眼前，淑梅一转头，见是面带醋意的江霞。
“我家的东西，不可以随便看！”江霞正色警告。
村西口有间破茅草屋，这是哑巴的家。江霞和萧南并肩漫步到这里时，恰好遇到李嫂边整理凌乱的头发从哑巴家里出来，撞见了两人后微微一怔。
“我家羊羔要生了，来找哑巴去接生。”李嫂不自然地笑笑，低头离开。
“她是个寡妇。”江霞在羊圈的矮墙上坐下，“你们偷谁的菜都别偷她的，不然她会骂上三天三夜，全队都不得安生。”
萧南笑笑，“不用偷，上次我砍伤腿时，她还送了我10个鸡蛋呢。”说着他紧挨江霞在墙上坐下，“霞，你真要出嫁了？”
哑巴叼着旱烟站在草屋门口望着两人，江霞冲他摆摆手。“我早晚要嫁，问题是嫁给谁。你也早晚要娶，不知新娘——肯定不是我，对吗？”
萧南从她双眸中看见了深不见底的阴郁，掉头遥望远山的晚霞。“告诉我，你到底朝霞还是晚霞？”
“我妈说我是傍晚出生的，你说呢”
“难怪那么的美。”萧南回过头凝望着她，“我可以吻你吗？”
“问吧，只要我知道的，什么都可以告诉你。”江霞显然没能听懂他的话意。
萧南立刻泄了气，“算了，也没啥可问的。”说着他跳下矮墙，朝江霞伸手。
江霞抓住他的手下了墙，“除了我爸我哥还有你，我从没牵过其他男人的手。”她惆怅地眺望空无一人的大路，“爸妈去送我哥了，本来我也要去的，可他们怕我哭。每次送他走时我都会哭。”
萧南跟着望望，“我妹送我时可高兴了，因为再没人跟她抢吃的。”
“那是你这个当哥的不好。”江霞忍俊不禁地挽住他的手臂。“对了，你的茶树白画了，大队不同意改造北山。”
“不是赚到工分了吗？”萧南把另一只手搁在她手背上，“还有咱俩一起玩耍的快乐。”
仿佛电流流过了自己身体，江霞僵直了身子直望着萧南。
见哑巴进了屋，萧南抓过她的双肩面向自己，“霞，我想亲你！”再次把话说清楚了后，他伸头去吻她。
江霞忽然推开他，“不行，你亲了我又不娶我，不给。”
“为什么亲了嘴就非得结婚呀？”
“想白占便宜去找胡淑梅吧。”江霞甩开他后朝村里走去，“反正我不会随便给你！”
萧南怅然地望着她慢慢走远，听见身后的啊啊声，回头见哑巴拿把山枣口中到了跟前。他捏起一颗山枣放进口中。哑巴把手中的枣全部塞进他的口袋，随后指指李嫂家的方向，又指指自己，两手比划出的手势，最后朝萧南左右摆动食指。
萧南明白地点头：“放心，你俩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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