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
赵欣梅小心翼翼避开过道里的行人，在大楼里穿行了十多分钟来到内科治疗室门口，轻敲几下门然后站在原地耐心等待。
很快，就听到屋内传出一道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进来～”
赵欣梅笑嘻嘻地推开门打招呼:“李大夫，早上好。”她之前在内科实习，李大夫带了她半个月，两人已经很熟悉了。
伏在办公桌上奋笔疾书的李大夫闻声抬头，抚了抚老花镜，定睛一看:“哟，是小赵啊，来体检？”
反手关上门，赵欣梅脚步轻快地走进诊室:“是啊，上个星期统一体检时间我有事耽误了，拖到现在才有空来做，麻烦您了。”
赵欣梅他们这一届医学生，从大三下学期开始就被安排到北京各大医院实习，而包括她在内的15个人被分配到了北京军区总医院，目前为止已经在各个科室之间轮转三个月了。
“哎哟，哪里会麻烦哟，看到这么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老太婆不知道多高兴。”头发花白但是面色红润精神矍铄的李大夫，笑得一脸慈祥:“躺到台子上去吧。”边说话边把听诊器挂脖子上。
赵欣梅依言照做，窘迫地把毛衣撩到内衣边缘——在外人面前袒胸露乳真的好羞耻。
李大夫走过来，豪爽的一把掀开她的衣服:“哎哟，有什么好害羞的？等在医院待久了，人的裸体在你眼里就会变得跟猪没啥区别，猪肉还更好吃呢……不过小赵看不出来啊，这发育得可真好，白嫩饱满，以后夫妻生活肯定很和谐……”说着还猥琐地捏了一把。
把赵欣梅囧得面红耳赤，都快急哭了，李大夫你再动手动脚信不信我投诉你？
她这算遇到职场性骚扰了吧？虽然对方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
让你天天祷告想要一对大胸！现在流的泪就是当初脑子里进的水。
好不容易熬到李大夫体检完，赵欣梅火速整理好衣物——把“胸器”隐藏好，道了声谢就跳下床落荒而逃了。只有在医院工作过的人才会知道，这群看似严肃正紧的医疗工作者污起来有多么让人难以招架。
污到让赵欣梅时常有种来到日本某片的错觉。
因此赵欣梅自然没有看到内间门打开走出个高大男人的一幕。
“咦？苏主任你还在里面啊，我还以为你早走了呢。”李大夫讶异地看着他。
苏远帆左手握拳抵在薄唇边轻声咳嗽两声，精致的喉结随着胸腔震动。他与李大夫交流了一会儿医术，才一脸淡然地离开内科诊疗室。
…………
赵欣梅最近轮转到外科。
外科实习生忙得脚不沾地，每天跟在上级医师后面，查房、写医嘱、做手术，还要跟患者、患者家属、护士、辅助科室打交道。并且经手的都是些人命关天的事，轻忽不得，工作时间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一天下来让人精疲力尽。
……于是私下里就更加“放浪形骸”……
这天轮到赵欣梅和医学院同学崔小文一起值夜班。崔姑娘虽然有个文静的名字，可本人却是个异常活泼闹腾的主，她骄傲自诩“名不副实活标本”。
万籁俱寂的深夜时分，昏暗的医院大楼里阴气逼人，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如怨如诉。小文和赵欣梅缩在外科值班室里竖起耳朵保持戒备，生怕突然出现什么可怕的灵异东西。
“有了，我们把收音机打开吧，听点音乐也好啊，周围太安静怪渗人的，没病也要吓出毛病来。”小文打开文件柜，把里面的收音机拿到办公桌上摆好。
按下开关，调节频道，断断续续的音乐慢慢变得清晰清晰。
“掀起你的盖头来，让我来看看你的脸……”轻快悠扬的西北民谣从收音机里传出，驱散一室寒意。
小文人来疯地开始手舞足蹈，赵欣梅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些魔性编舞，一时兴起就跟小文对尬起来。
一头规规矩矩编成麻花辫的长发披散开来，撩发，咬唇，扭腰，摆臂，甩头，玩得正嗨乍一眼看到一个瘦高缥缈的身影。
“我的妈呀……”赵欣梅以为见鬼了，吓得连声尖叫，再定睛看清是主任后赶紧捂住嘴巴。
崔小文也期期艾艾靠过来，两个姑娘脑袋低垂立正，一副知错的模样。
苏远帆锐利的眼神在两个实习生身上巡视一圈，着重盯着赵欣梅看了一阵儿，不疾不徐地训示二人:“刚才那轻浮样子如果被病人或家属看见，如何能取得他们全心全意的信任？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是，主任。”两个女生大气不敢喘，急忙应和。
苏远帆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赵欣梅才转身离开值班室。
小文瞄到他走了，踮起脚尖轻手轻脚蹦到门边一把将门关上，虚脱地靠在门上直拍胸脯:“主任怎么突然过来了？以前没事他从来不来的值班室的，魂都快吓没了。”
赵欣梅没说话，喝了口热水压惊，又听小文兀自感叹:“上过战场的人都这么骇人么？咱们苏主任，容颜如玉，身姿如松，医术高超，据说家世也是一等一的好。医院里不知道多少女的对着他流哈喇子，然而无一例外都被他周身环绕的仙气逼退。毕竟仙凡有别，咱们苏主任这种无欲无求眼看着就快飞升成仙的，哪里容得凡夫俗子玷污。”
“苏主任上过战场？”赵欣梅好奇地问。
“是啊，听说他曾经是边境战地医院的王牌医生，去年腿受伤才调回北京军区总医院的。”
轮转了四个月后，赵欣梅被分到外科继续实习。每天手术室、病房、门诊连轴转，连面见她哥赵子博的时间都没有。
而此时赵子博正全身心沉浸在他最心爱的半导体研究中，早就把妹妹抛到天边。
……
快到春节了，医院可没有打烊的时候，因此他们这些医务工作者只能轮流调休。
这天值班人员安排出来，众人围在公告栏面前讨论得热火朝天。赵欣梅看了看她的调休时间，大年三十下午六点开始放假，初三下午六点回来上班。
还行，初一能陪她爸妈在北京到处转转。
1978年12月29日，中共中央批转中共最高人民法院党组《关于抓紧复查纠正冤假错案认真落实党的政策的请示报告》。此后，平反冤假错案的工作全面展开。
赵欣梅收到消息后马上着手替赵父写了上万字的平反材料递交至海城相关部门。上头对赵家出了两个北京大学生也有所顾虑，对赵父的冤案高度重视，不到半年就得到平反:恢复名誉，安置工作岗位，还有这十几年的工资大概七千元钱一起发放。
赵父收下了钱，没有回到报社工作。他历经波折屈辱，激扬文字的热血早就凉透了。现在年老体弱，也没有心气再为建设国家添砖加瓦，所求只不过一家人和和美美，一双儿女健康平安。
上半年一次外出，赵欣梅偶然看到清华园侧门外有一处农家小院出售，就怂恿她爹买了下来。赵父考虑片刻，儿子闺女都在北京读书，按照目前架势来看应该不会回海城工作，一家人在北京至少需要一个落脚地儿吧？也没多挣扎，就花2000元买了下来。
宅子不大，但是收拾得干净整齐，三间砖瓦房，加上土墙垒起来的厨房、杂物间，一家四口够住了。
今年他们就在北京过年。要不是粮食关系还在海城，赵家老两口早就搬来北京了，海城那个伤心地没啥值得留恋的。
“小赵，你爸妈到北京了吗？”护士长马大姐问。
赵欣梅点头:“到了两三天了。”
“这挺好，免得你和你哥来回折腾。哎，小赵你54年生人，现在都26了吧？这岁数可不小了，抓紧时间解决个人问题啊。”中年妇女马大姐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劝说。
赵欣梅翘着兰花指轻推她一下，戏精附体低头害羞带怯掩面娇笑，压尖嗓音:“讨厌啦～人家永远18岁了啦……”
马大姐翻个白眼，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她背上:“去去去，你可上点心吧，年龄再大就找不到条件好的对象啦，而且之后生孩子、带孩子可费劲。我给你说，我有个侄儿条件不错，放假的时候你两见见面……”
赵欣梅心里很是无奈，怎么中年妇女都热衷于做这种保纤拉媒的事呢？面上只得嘻嘻哈哈应付了事，正好此时苏主任找她有事，才借机脱身。
大年三十晚六点下班时，夜幕已经降临，赵欣梅刚走出门诊大楼就看到扶着自行车的赵子博。
天空飘着细碎的雪花，不一会儿北京城便银装素裹换了新衣，空气中时不时传来的几声鞭炮声又抹上一层节日的喜气。
兄妹俩借着昏黄的路灯，很快骑着自行车进了家门。
赵母做了一大桌好菜，赵父拿来毛巾为他们俩扫去大衣上的雪花。
“哇，妈你做了这么多好吃的，辛苦啦，注意身体，千万别累着。”赵欣梅两眼放光地扑到饭桌前。
“不辛苦不辛苦，我这两年身体好多了。”赵母慈爱地摸了摸小闺女的头。
一家人都落座后，赵母使劲给赵子博和赵欣梅夹菜:“这过年医院也只放三天假，可真是够累人的。子博，还有一年就大学毕业了，工作有着落吗？”
“哦，爸妈，我想听从老师的意见，留校当大学老师，继续研究手上的项目。”赵子博说着他的打算。
赵父闻言眉头一皱，放下碗筷担忧地问:“大学老师吗？会不会有危险？”对知识分子的批斗才过去几年，那些疯狂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实在怕了。
“爸，这个你放心，有的错误犯一次就够蠢了，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来？而且现在的领导人英明神武，不会重蹈覆辙的。吃饭吃饭，再不吃菜就凉了。”赵欣梅一边给赵父夹菜，一边劝慰他。
赵母插话:“这工作还好说，就是你们兄妹的个人问题可急死我了，这眼看就30了……”
赵子博和赵欣梅无奈对视一眼，难兄难弟啊！
吃晚饭一家人坐炕上聊天打牌，熬到半夜12点赵子博点燃挂在大门口的鞭炮，除夕才算过完了。
隔天初一，赵家在北京没有亲戚可以拜访，于是一家人计划到天安门广场转转。
刚走到巷子口，与从招待所走出来的两个高大男人对个正着。
赵欣梅震惊地瞪圆了一双杏眼，看看神情清冷好似天上谪仙人的苏主任，再顺着揽着他肩膀的肌肉发达的手臂，看向倚靠着苏主任的男人:寸板头露出棱角凌厉的五官，嘴角叼着一根烟衬得他痞气十足，小麦色的皮肤，打底衬衣最上面几颗扣子没扣，风衣松松垮垮披在身上。
最最关键的是:这衬衣风衣裤子都是苏主任的！赵欣梅非常确定苏主任曾经穿来医院过！
两个帅哥，一斯文儒雅，一阳刚猛男，大清早从招待所出来……
脑海里瞬间浮现各种香艳场景！
她快流鼻血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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