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穆的灵堂上,肖老爷子生前的黑白照片悬着。他一年到头板着脸, 倒是这张照片笑得和蔼慈祥。
前来吊唁的宾客早已离去, 偌大的堂前空阔寂寥。哀乐停了,似乎没了生气。
肖敬迟一身黑衣, 站着黑白照片前,头微微垂着。
光线昏暗,侧脸隐在阴影里。和着灵堂压抑的气息,无端生寒。
肖焕远远望过去,遥远的记忆与此刻重合, 周边的一切放佛倒带般回放。
那天, 肖敬迟也是穿着这么身黑色衣服, 风尘仆仆地赶来为他父亲吊唁。
肖焕踏着沉重的步子, 走近,小声道:“节哀顺变。”
声音低得散入风里, 几不可闻。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肖敬迟, 只挤出一句话。
肖敬迟喉头滚动,低低“嗯”了声。
目光掠过黑白相片,香炉上燃着的香袅袅升烟, 带起股不知名的香气。
“太爷爷他想得开, 他一定很高兴能再见到太奶奶。”肖焕取了一炷香,插进炉子里。
肖敬迟点点头,“嗯。”
肖焕拜了拜相片, 回过头, “我煮了一锅粥, 要不要吃点宵夜?”
肖敬迟说:“好。”
肖焕松了口气,大步去厨房盛粥。
老爷子这事虽然早有准备,但现实真正到来之际,还是难以接受。
肖敬迟想安静几天,便遣散了家里的闲杂人等。董叔和宋姨几个老人本想留在家中,都被肖敬迟婉拒了。宾客一走,他们也跟着走了。这会儿连煮饭的人也没有。
两个人都不会做饭,叫外卖又不合适。
肖焕没心情吃饭,但耐不住肚子饿了。前几天忙来忙去,也没有好好吃饭。
他干脆自己动手熬了一锅小米粥,这点儿生活技能还是有的。
现成的电饭煲直接熬,加水加米就成了。电饭煲上面架了层蒸笼,肖焕做了个蒸蛋,撒了点葱花。
肖敬迟跟着他进了厨房。
肖焕侧头朝他笑笑,“你去坐着吧,我来就好了。我手艺也就这样,咱们随便吃吃。”
肖敬迟不作声,高大的身影没动。
肖焕很少进厨房,翻了翻碗柜,找着两个碗和勺子。
刚才煮粥的时候他没看着,米粥溢锅,好不容易才擦干净。粥已经熬得稀烂,米香飘在空气里。
肖焕掀开锅,上层的鸡蛋羹看着还成,嫩黄色配着翠绿的葱花。
只是蛋羹里多了层水,像是鸡蛋自己渗出来的。
“这什么啊,怎么漫出来水了?”肖焕挠了挠下巴,不知所措。
肖敬迟探头,顿了半响,“我也不知道。”
“那就算了,能吃就好,应该是水蒸气吧。”
蒸笼里的蛋羹碗滚烫,肖焕一时大意,直接下手拿碗,被烫得丢下了碗。不沾阳春水的指头烫得通红。
他呲了声,“没想到这么烫!”
肖敬迟急忙抓着他的手,拧开水龙头,开到最大,冲凉。
水流声哗啦啦地响着,冲在手上,带来一阵凉意。肖敬迟的手冒着热气,肖焕只觉指尖上凉凉的,手腕处却热得很。
“好了,我不疼了,刚才只碰了一下,没什么大事。”现在这姿势有些尴尬,肖焕急于出声。
“抱歉。”肖敬迟搓着他犹在泛红的指尖。
肖焕一愣,“抱歉什么?”这是他自己不小心碰到的,干肖敬迟什么事。
“家里确实少不了人,我不应该让你宋姨回去的。”肖敬迟叹口气,“我们两什么都不会。”
肖焕甩开他的手,“那是你,不是我。”嘟嘟囔囔道,“我还是会煮个粥烧个菜什么的。”
没甩开。
肖敬迟失笑,“对,是我什么都不会。”他攥紧了肖焕的手,“还是我们家小焕比较勤快能干。”
肖焕刚刚那一句单纯想缓解气氛,没成肖敬迟当真夸了他,他不好意思起来。
肖敬迟漆黑的眼睛望着他,连夸奖也显得格外真诚。
“粥烂得不成样子,我们凑合凑合赶紧吃吧。”肖焕搓了搓手,道。
肖敬迟看了看包在掌心里的手。
少年的个头比他矮上一个头,手也小上一圈。什么地方都不长肉,哪里都瘦,连着小拇指都比他的小了一截。
“还疼么,看着不太红了。”肖敬迟摸了摸。
肖焕缩了缩指尖,“本来就没事,我下次注意点儿。”
“嗯。”肖敬迟还是没有放手。
肖焕为难地戳戳他的掌心,挣扎着说:“早些吃饭吧,手早就不疼了。”
肖敬迟抖了抖耳尖,不动声色地松开手,“我帮你吧。”
动手盛粥,勺子拿得又好又稳,每碗瞅着份量一模一样。
肖焕开玩笑道:“依着这技术,你完全可以去食堂上任,绝对公平公正,不带半点偏颇。”
“是么?”
“是啊,阿姨手再也不抖了。”
肖敬迟单手捧碗,腾出手揉揉肖焕的头发,“别闹了,吃饭。”
这大约是肖家餐桌上最寒碜的一次晚饭了。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完晚饭,粥正好两个人的饭量,蛋羹也见了底。肖焕搁下筷子,吃光了必须是对厨艺的肯定。
“啊,要洗碗了。”肖焕指着桌上寥寥无几的碗碟。
“我来吧。”
肖敬迟主动收拾碗筷,他便去给煤球倒狗粮。
煤球摇头摆尾地蹭过来,哼哧哼哧地嚼粮。
“全家就你最快乐了,什么烦恼也没有。”肖焕顺着它背上带点儿硬度的狗毛,有所感。
煤球“嗷呜嗷呜”两声,耸动湿漉漉的鼻头,埋头吃得欢快。
肖焕坐在沙发上,就这么盯着它吃粮。
碗筷收拾得很快,厨房里安了自动洗碗机。肖敬迟仔细阅读了操作事项,几分钟就把锅碗瓢盆摆进去冲洗。
他擦了把手,坐到肖焕身边,哑着嗓子道:“你有什么烦恼么?”
敢情方才嘀嘀咕咕的话被肖敬迟听到耳里了。
肖焕扒拉下耳朵,低头说:“也不是很烦,就是随便说说。”
“好吧。”肖敬迟十指攥紧又松开。
“你也不要太伤心,太爷爷早就安排好了,他已经料到了这一天。”肖焕瞧着肖敬迟还未走出阴霾,扫了眼他摆在双膝上的手,骨节分明,像是在用力。
“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就过世了,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生命可以脆弱成妈妈那样。”肖敬迟缓缓道,柔和的音色融在煤球咀嚼狗粮的“咔咔”声里,淡化了那若有若无的伤感,“后来,我父亲也过世了。不过他过世的那天我什么感觉都没有,甚至还觉得与我无关。”
肖敬迟自嘲一笑,“现在爷爷同样过世了,我原以为我早就做好了面临这一天的准备,其实这准备一点儿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充足。”
肖敬迟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也组织不好语言,紧张得手放在煤球耳朵上,无意识得□□狗耳朵。
不小心捏得重了,刺激得煤球“嗷嗷”控诉。
肖焕猛地缩回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手也没地儿放。
脑子一热,刚摸过狗毛的手呼噜到了肖敬迟手上,以揉煤球脑袋的手法揉了揉肖敬迟修长的手。
肖焕喉头一动,咧着嘴笑了,“没关系,还有我呢,我肯定掉在你后面死。”
肖敬迟直直望过来,眸色深黑,眼里藏着翻涌的情绪。
“嘿嘿嘿,我命长着呢,你比我大十岁来着。”肖焕努力维持笑容,“所以你别怕啊。”
他又对肖焕道:“啊,所以别想了,想想明天早上我们吃什么?”
“好。”肖敬迟眼底滑过笑意,手僵在膝盖上不动,“有什么吃什么,我都可以。”
豪宅区地理位置偏僻,小区内没有商铺,附近根本没有什么早餐店,明天只能家里两口人自己做饭。想想肖敬迟什么都不会做,连个牛奶也能热糊,还是不要瞎指望了。
肖敬迟一眼看穿肖焕的小心思,“我明天晨跑过去买早餐。”
“你去哪里买?”
“附近。”
“附近可没有早餐店,连个摊子都没有。”
肖焕收回手,揪着煤球的脖子上绵软的毛,真不愧是肖敬迟,在这儿生活了这么久,都不知道这里偏得很。
高档住宅治安严格,外卖快递想进来都得查明身份,要是哪个想进来卖早餐,估计得经过多层盘查。
肖焕想了想说:“你要是跑步过去的话,得跑十公里,太远了。”
肖敬迟摇摇头,“不远了,过一站的路就到了,深海大道对面就有。”
“深海大道?”肖焕似乎听过这条路,但没什么印象。
“真不远,你平时坐的那辆公交车,再往下坐一站就是深海大道。”肖敬迟比了比,“就在南边儿,以前有过观光的双层巴士,这几年没见过。”
肖焕“啊”了声,“是么,我怎么不知道?”
“你平常就去市中心上学,没往南边玩过。”
肖焕问:“那你怎么知道的,你经常去那里吃饭么?”
“偶尔开车路过深海大道,很热闹,倒是没怎么吃过。”
“哦,那我点一笼小笼包。”肖焕点餐,看来是自己孤陋寡闻了,还偷偷编排肖敬迟不熟悉周边情况。
肖敬迟蹙眉,“要是没有小笼包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