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饭后，叶川白与族中父老伯叔一同坐着看戏，一双眼睛望着台上，手掌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摩着托在手臂上的阿某的脊背。
诗书之家，凡是团聚便少不了客套，时刻都要作出一副谦卑有礼的模样有问必答，从前只觉得是理所当然，可自从阿某说过之后，叶川白竟真发觉这是件既虚伪又令人疲累的苦差事了。
倒是阿某，吃饱喝足之后就困得不行，难得乖巧。叶川白总是架着阿某的咯吱窝将它举起，凑近它的耳朵悄悄地说些有的没的，它就毫不犹豫地扭头，不仅不理会他，更是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那堂四老爷一家三口本就是走投无路才来求助叶府的，自然没脸来和族人同聚。况且孩子病得那样重，且不说怕众人觉得晦气那一层，就说是让他们抛下孩子一个人在屋子里，他们也是不肯的。
既然这样，它还那么清醒地待在这里做什么？睡了睡了。
叶川白见状，挠了挠阿某的脖子，笑道：“先别睡，再等一会儿。”
身边一位表亲笑劝道：“让它睡吧，还有整整一个时辰呢。它不过就是只猫罢了，哪里能听懂你说什么呢。况且它也不是人，你还要勉强它和我们一起守岁不成？”
叶川白微笑着答道：“说不定呢。”
“看你这话说的，它若是听懂了，岂不成妖了？”
“说的也是。”他应道，剥了几粒花生喂给阿某，而后者不堪其扰，恶狠狠地嚼着花生瞪着他，恰如示威一般。
那表亲见状，有些好奇：“……你这猫，还吃花生？”
“啊，对，它什么都吃。”
“哦？那可真是少见，那它最爱吃什么？”
“鱼干吧。”
那表亲不知从哪里就忽然来了兴致，吩咐人取了一叠晾晒成干的河鱼，用筷子夹着，一条一条地喂阿某吃。
“阿某，要谢谢伯伯。”叶川白客气地道。
“哎，谢什么，这猫叫阿某吗，名字也很特别呢。”
阿某忿忿地嚼着鱼干，想到：这两个人是不是有毛病？还谢谢伯伯？它要是在这大庭广众的一开口，这一大家子岂不是都得被它吓昏过去？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守岁是个什么东西？
很要紧么？
那岂不是该去防着那讨债鬼，或者还可以顺便警告对方一下？
阿某想着，十分干脆地推开那表亲喂来的鱼干，前爪一扑就从叶川白身上跳开，穿过人来人往的大堂，一转眼就没了踪影。
“哎，它怎么跑了？”
叶川白盯着猫跑开的方向沉默了片刻，才无所谓地笑笑，道：“兴许是又要跑到什么地方玩去了吧。”
那表亲奇道：“你不派人去找找？”
“不用，玩够了自己就回来了，”叶川白摇了摇头，道，“这么大的猫了，丢不了的。”
趁着夜色，阿某穿过人群，跑向了一处稍有些偏僻的院。这院子原本就是堂四老爷一家住的地方，后来他们从本家分出去，这院子也就空了下来，如今他们被安排在此处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叶府倒也没亏待了他们，搬进来前命人里里外外打扫了一回，一应物件全都备齐不说，还添置了几件像样的家具，派了两个手脚伶俐的家生丫头服侍，给足了这一家人面子。这堂四夫人素来是个温柔体贴的，大年夜也不忍心让这两个丫鬟们在这里受累，早早地打发了她们回家与父母团聚。
阿某到时，堂四老爷正因醉酒的缘故和衣躺倒在自己的房里酣睡。隔壁的屋子里点着一盏孤灯，面色如纸孩童不过五六岁的模样，蜷缩在厚重的棉被里，显得格外脆弱纤细。而那堂四夫人则坐在桌边，借着灯烛微弱的光缝着衣服，时不时地还用手背揩去不自觉溢出眼眶的眼泪，动作却始终是轻悄悄的，生怕惊动了浅眠的孩子。
这院里清清冷冷的，并不浓烈的人气里还附着森森的鬼气，一点都不像是在过年。
阿某蹲在屋顶上悄悄地打量着那对母子。
那孩子睡得并不安稳，一双眉就算是在睡梦中也依然蹙得死紧，像是痛苦极了，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张着，似乎连呼吸也十分勉强。妇人的面容也十分憔悴，日夜不歇的愁苦熬干了她的青春，整个人几乎瘦得脱了形，乍看之下，竟觉得有些可怖，只是她目中的柔和温软却又令人心头一暖，再看她时，心里也就只剩下了怜悯。
讨债鬼讨债鬼，托生来就是为了讨债的，讨完了债，该走的走，该消失的消失，对这一双便宜爹娘只有一腔怨恨，没有半分亲情。但儿子对娘没有感情，做母亲的却不能不顾惜自己的儿子。
不过这都是他们一家三口自己的恩怨。冬夜阴寒，爪下的瓦片冰冷刺骨。阿某打了个哆嗦，想着还是快些了事的好，省的自己在寒风里受罪。
它想了想，摇身化作少女模样，抬手打出一个法诀落入那睡梦中的孩子的额头上，同时自屋顶跳下，进了最角落里的一间屋子。讨债鬼托生后，就替代了在那未出世的孩子，魂魄寄居在幼儿身上，半真半假地“转世重生”了一回，过往的记忆都被封存在识海深处，只模模糊糊地记得要讨债，听凭潜意识行事，对于自己究竟为什么讨债讨什么债却是说不清楚的。
因此，要警示或是驱走这讨债鬼，还得要将它的魂魄引出来才行。
阿某拢了拢指尖，默念了一个法咒，便悠悠闲闲地找了一把椅子，坐没坐相地把自己往椅子里一塞，安安心心地等着那讨债鬼前来。
刚坐下，便听门外有一阵异样的风声拂过，接着一道黑影穿过门板站在了阿某面前，渐渐地化出一张模糊狰狞的脸来。这讨债鬼倒也不笨，心知眼前这披着人皮的妖虽看似无害，但想要置他一介怨鬼于死地简直是易如反掌。
他已经死了一次，没了躯壳，若再死一次，那便是连这魂魄也留不住了。做鬼十余年，生前怎么也学不会的变通和逢迎，现如今早就能运用的炉火纯青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