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亮，有风裹挟着秋日的寒凉，吹来丝丝血腥气。
一夜之间风云变幻，常家被灭满门，常大仁也是万箭穿心而死。
易小乔早上得到的消息，文家出殡了。
赶到街道上的时候，正瞧见一口棺材被八人抬着，晃晃悠悠的往城外去，白幡飞扬，纸钱在秋风中起起落落，极为萧瑟。
“文老爷真是死的冤枉啊，那么好的人就这样没了。”
“可不是，真是太冤枉了。”
“都怪那个狗官常大仁，你们听说了吗，昨天晚上有人灭了常大仁的满门！”
“活该！”
众人一阵低声议论。
“乔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易小乔循声看去，原是垂杨：“身体好了？”
“多谢乔公子关心，已然没有大碍。”
易小乔见他虽然脸色苍白，但是眸中奕奕有光，精神很不错，想必是没什么大碍的：“那就好，走吧。”
易小乔跟着垂杨上了马车，坐在马车的一角，偷眼去看乾钰，却见他兀自抚着扇子并不言语，她无端端的感觉到了一丝尴尬，便也摆弄着衣角不说话。
马车随着送殡队伍缓缓出了城。
“你说的对，山高皇帝远，有些事情不能只听皇上的，也不能只听大臣的，要听百姓的。”半晌，乾钰略带感叹的说。
“那常大仁”
“常大仁牺牲了全家人性命救了教主离开。”
“牺牲全家人，这牺牲也太大了吧。”易小乔不敢置信，这常大仁平时看着胆小如鼠，想不到最后竟如此的“大义”，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乾钰递了一个信封过来：“你自己看。”
易小乔对他的话还有点吃惊，忙接过来信封，打开来里面是一沓书信，仔细这才发现里面写的都是关于常大仁的消息，常大仁的来历，身世之类的消息。
信上说，常大仁本是西垂之人，举家来乾国做生意，谁知道却遇到了战乱，他的父亲、兄弟姐妹尽数惨死，常大仁流落在乾国，后被一个好心的婆婆收养，后婆婆死后，他变卖了家里的房产地产出来经商，有钱之后就捐了个官来做，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遇到了血莲教，和血莲教勾结到了一起，然后一直走到了今日。
“居然是西垂的人。”易小乔惊诧不已，实在太震惊了。
书上的常大仁可不是西垂的人，只是一个小乡村里出来的人，而且他在书里是把银子运回自己的家乡，可现在却是运到了血莲教。
也不知道究竟是书里记录的有误，还是因为她的到来产生的蝴蝶效应，导致书里的事情发生了改变。
“如果没有二十年前的那场动乱，兴许就没有今日血莲教的灾祸。”乾钰低声说。
易小乔抬眸看他，想到书里说过，乾钰其实是非常痛恨打仗的，在书里他和女主终其一生都在致力于三国的和平。
“前尘已经过去，没必要再追忆，日后待得三国和平了，灾祸自然也就少了。”易小乔觉得这可能是唯一能安慰乾钰的话了。
乾钰抬眸看着她，默默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和平才最重要。”
易小乔把书信塞进去，耳边闻得哀乐的声音越来越小，此时几乎都快听不到了，心下奇怪，她打起帘子看去，却发现已经没有了送殡队伍的踪迹，而他们正在往山上走，小路两侧落叶昏黄，微风吹过不断的摇晃着。
“我们这是去哪，不是去送殡吗？”易小乔奇怪的看着乾钰。
乾钰并不言语。
很快，他们的马车就停了下来。
易小乔下了车，发现他们正停在一个半山腰的平台上，再往上就是崎岖小路了，马车已经不能行走，必须步行。
乾钰率先往山上走去。
易小乔只能跟上去。
桃子也想跟着，却被垂杨和柳荫双双拦住。
“少爷？”
易小乔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才跟了上去。
他们很快就到了峰顶，放眼望去却见禹城之外沟壑峰峦，已经不复最初的苍翠，如今是满目枯黄，秋风一吹，凉风袭来，落叶翻飞。
抬头望去，只见天色灰蒙，黑云翻滚，沉沉的都是雾霭。
“好像要下雨了。”易小乔低声嘟哝。
“的确是要变天了。”乾钰目光落在送殡的队伍上，那白幡穿行在山林间，渐行渐远，那哀乐早已听不到。
“其实，你说的对。”乾钰忽然开口。
易小乔不解的看着他。
“我不能放过的并不是他们，而是我自己。”乾钰紧紧的握着折扇：“文正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至少我自己是这样认为的，可我却从未为他考虑过，甚至从不知道原来他对于孩子有这么深的执念，我一直认为他其实并不在意的，若是早知今日我当为他遍请名医，无论如何也该让他达成心愿。”
易小乔听他字里行间满是自责和感叹，心里也叹息了一声：“有些东西就是命，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你倒是看得开。”乾钰略带调侃的说。
易小乔叹气：“看不开能如何，好歹他们三人葬在了一起，算是全了文员外有个孩子的心愿。”
乾钰想了想，点了点头：“也对，希望他来生能多生几个孩子，让他养个够。”
原本沉重的话题，因为这句话渐渐的放松了下来，易小乔仰头看着乾钰，见他紧锁的眉放开了一些，知道他其实是想开了的，放眼望去，却见送殡的队伍已经沿着小路转了弯，竟是再也瞧不见了：“要把他们送去哪？”
“自然是送回乡，葬入祖坟。”
易小乔更惊奇了：“你知道他们家祖坟在哪？”
乾钰垂眸睨了她一眼：“这世间之事，只要你想知道，总能寻到蛛丝马迹，总能找到。”
易小乔点头：“这倒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乾钰居高临下，斜睨着易小乔，眸光里满是探究，好像要用目光看穿她的皮相，看透她的心。
易小乔被他看得无端端的脸颊发热，挪开了目光：“君公子这样看我做什么？”
“要随我离开这吗？”
啊？
易小乔愣住，抬头愕然看着他：“君公子？”
“还不准备摘下易容？”
易小乔抚上自己的小脸：“君公子，不是早已见过，何必再看？”
“我只见过乔公子，没有见过乔姑娘。”
乔家有一儿一女，大火之后，有人说儿女皆已经逝去，易小乔之前女扮男装，装的是乔亦，那最合理的解释，当然应该她是乔姑娘才对。
果然，还是要暴露了，易小乔摸索着找到易容的位置，抓住易容的面具，用力一撕。
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易容被她撕了下来，丢在了地上，她仰头，目光巍然不惧的看向了乾钰。
乾钰的目光落到她的脸上，眸光缩了缩，神色莫名的复杂起来，半晌，他方才伸出手轻轻的抚摸过她的脸：“你的脸那日好像未曾发现。”
指尖轻轻的抚过她侧脸的位置，那一块沟壑纵横，仿佛一块老树皮一般的触感，乾钰眉头皱的更紧了。
易小乔摸了摸小脸，她的侧脸上有一块手掌大的伤疤，血红色，如同妖娆盛开的花朵，触目惊心。
她侧脸躲开他的目光，略带伤感的问：“很丑是不是？”
“是烧伤？”乾钰眸中闪过些许可惜：“是在乔家的时候？”
“嗯。”易小乔点头，闪过些许悲伤。
“你是怎么去的青云寨？”乾钰问。
易小乔心知他还在怀疑自己，低声说：“我那日由阿陶等人护着，好不容易逃出来，却遇到了血莲教的追杀，一路逃亡，跑到青云山的时候，遇到了寨主等人，寨主心善，就救了我。”
“寨主，心善？”乾钰觉得有点好笑。
“他们虽然是山贼，但其实心肠不坏。”易小乔也笑了笑：“你不是也说过么，他们是好人。”
“倒也没错。”折扇轻拍手掌，乾钰眸中光芒流转，似有深意的落在易小乔的身上上下打量：“可惜了，文正一时错念离去，而今禹城我再也没朋友了。”
易小乔心头一紧，这话哪是没朋友了，分明是没有给他办事的人。
这话初听是感叹，细想却是耐人寻味，他此时说出这样的话来，莫非是
“若君公子不嫌弃，日后乔亦和青云寨愿意为公子”她顿了一下改口道：“愿意做公子的朋友。”
乾钰手中折扇缓缓打开，唇角勾出一抹满意问微笑：“青云寨内多是豪杰，乔姑娘也着实聪慧，那自然最好，不知乔姑娘芳名？”
易小乔心头一凛，抬眸坚定的说：“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了乔姑娘，只有乔亦。”
开玩笑！她哪知道乔姑娘叫什么，当初给她的资料，她还没看完就被乾钰给叫走了，后来各种事情纷至沓来，易小乔就把这件事给忘记了，现在连乔家家主的名都没记住，更别提乔家这位早逝的小姐了。
“乔姑娘的确不适合在青云寨行走。”乾钰万分理解的说。
易小乔松了一口气。
岂料这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听到乾钰说：“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易小乔心头一凛，虽然这话听着像是问句，可那语气显然已经是肯定了，易小乔心头乱跳，强自镇定，躬身行礼：“是，皇上。”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略有些颤抖，但能听出来她的强自镇定。
乾钰眉头稍蹙：“你怕我？”
“我若说不怕，皇上只怕也不信。”
乾钰想了想，笑了一下：“你是何时知道的？”
他问何时，是因为他怀疑，一开始易小乔就知道了。
“回皇上，初次见皇上便知道了。”
果真如此，乾钰不解：“我不知道我破绽在哪？”
若是说回到禹城之后她才知道的，乾钰倒是明白，自己和豫王等人的关系着实走的太近，若是初次见面就猜到了，他着实有点不敢置信。
“皇上的破绽有三。”易小乔严肃的说：“第一，君天这个名字。君天君天，以君为天，只有皇上才能称君，称天，所以您应该是皇上，第二，皇上的玉龙簪，这世间之人除了皇上，谁敢把飞龙刻在簪子上，岂非自己找死，第三，皇上气质高雅，卓尔不群，非一般人能比。”
乾钰想了想，忍俊不禁：“前两个我倒是承认，这第三个理由未免太敷衍了。”
“我说的是实话，皇上身上有龙气，岂是一般人能比的？”
乾钰见她满是认真神色，实在不似说谎，心头划过一模一样，目光落到她那血红色的伤疤上，暗道了一声遗憾：“罢了，算你过关，但你需切忌这些话不能与旁人说。”
易小乔颔首：“自然。”
乾钰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易小乔：“给。”
易小乔定睛一看，这不是自己之前给他的那个盒子么，就是装着玉龙簪的那个盒子，难道他要把玉龙簪给她，别开玩笑了，她可不敢再要。
“皇上，使不得。”易小乔福身行礼：“小女子之前不知道这东西如此贵重所以才会做出这种逾矩之事，这既然是皇上的祖母所赠，小女子可不敢收，还请皇上收回成命，只当之前的事情未曾发生过，饶小女子一命。”
“玉龙簪乃祖母所赠，你便是求我，我也不愿给你，这三颗金珠子乃是我在血莲教无意间寻得，你这次助我平血莲教有功，我便用它们代替玉龙簪送你，允你三个愿望，日后若有所求，可带它来找我。”
乾钰打开盒子递了过来。
易小乔缓缓起身，接过木盒，瞧见里面果真静静的躺着三颗黄豆粒大小的金珠子，那三颗金珠子都打了眼，用一根红绳串着，她打量了一眼长短，估摸着自己刚好能戴在手腕上，她心里松了松，她笑着接过：“如此，多谢皇上了。”
“不必谢，想好了要什么，来找我。”
乾钰转身，背着手下了山：“可别忘了你说过的话，青云寨与朕日后便是朋友了。”
山风寒凉，天空中不知道何时飘了雪，雪花纷纷而落，如同盐粒，如同柳絮，如同鹅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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