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苟的去世，对于整个渔村来说，算得上是一件大事。
大家又重新向老渔民们请教关于各种蛇的问题。业爸爸也给我讲了好多关于蛇的事情，教我怎么认蛇，怎么躲蛇。我把业爸爸跟我说的，要去跟阳洞和刘娟复述一遍，没想到阳洞知道的比业爸爸还要多，他还反过来跟我说了很多需要注意的细节。已经好久没人叫他大傻子了。
渔村的规矩是，人死了，要在他第三天的时候出殡，出殡的时辰也很有讲究。自从刘娟来了渔村之后，去世的家人就会习惯性来问刘娟关于出殡时辰的事情。姜伍苟向刘娟问了时辰，放下了一个猪头，就往家里赶。
人活着不易，死了就更不易了。
姜家就开始忙碌四苟的葬礼。姜小国开了车去买罗西拖了棺材来，姜小庆也赶了回来，这时他已经是县农业局的调研员了。照规矩，自从人去世了，本家的人就需要全部到去世的人家去帮忙，需要做的事有很多，帮忙准备寿衣寿帽，帮忙搭起灵堂，帮忙通知亲戚朋友……但最繁琐的就是供给本家的吃食，还有出殡当天全村的吃食。业爸爸总是被叫去帮忙烧火，整天就砸厨房照看灶口的火势。小些的时候，我就可以直接去陪业爸爸，业爸爸就会偷偷把大块的红烧肉往我嘴里送。本家的是在去世的三天都需要在去世人家吃饭的，一般的人家都要开三四桌，而姜大苟家，每天都开了五六桌。到了出殡的那天，除了本家的人，全部渔村的人每户都要派出一个人去去世人家去吊丧。所谓吊丧，就是每户人家买一沓草纸带去，主人家就会回赠一条白麻巾，到时候送殡的时候拿在手里。当然，除了送殡的时候拿在手里，我倒觉得这更像是一张饭票，大家拿着这块麻巾，去开全村席，主人见你手上有麻巾，就热情的招呼你入座。有些人家的渔民会带小孩一起去吃，打打小孩子们的牙祭，主人家也是不会说的。全村席的酒菜是主人家的脸面，鸡、鸭、鹅是少不了的，体面些的人家，就会有黄鳝、甲鱼、蛤蟆。说来也奇怪，明明是白麻巾，大家却叫它“红帽子”。
还有一群特别重要的人也是要随着本家一起在主人家吃上三天的。他们叫做八仙，一共八个人，起先是由渔村姜姓辈分最高的人八人担任，辈分高，就总有些年纪大的人，他们抬不起棺木了，就传给自己的儿子或者侄子，再这样一路传下来。他们承担了整个葬礼中最重要的环节，去世的人需要由他们洗净身子，需要由他们穿好衣服。这里面穿衣服非常有讲究，尤其是外面套的麻衣，我虽然参加过渔村几乎所有的葬礼，却依旧没能搞明白，只是记得外面套的麻衣背上必须缝上七个铜钱。我还知道，跟死人穿衣服是非常困难的，人死后，身体就会僵硬起来，僵硬了，套手臂就非常麻烦，再说，八仙给死人套衣服的时候，他的子孙也都在旁边看着，你也不能太用蛮劲是吧。
四苟出殡的那天，姜小国的儿子端的遗照，他是姜大苟家里的长孙。后面跟了其他同辈的子孙，再后面就是姜小国、姜小庆他们一辈的人了，最后就是姜大苟他们四兄弟了。阿妹那天哭的死去活来，送行的人都流了泪。我和阳洞也流了泪，刘娟就哭的最凶了，都哽咽起来了。大家都说，四苟生前对阿妹是真好，要不然阿妹也不会哭的这么厉害。这个时候，恐怕只有我还记得，阿妹在罗西街上和天元开房的事情。虽然我也忍不住流了泪，但我总觉得心里有个疙瘩。我看看阳洞，本来觉得他也应该跟我一样有个疙瘩的，却发现他的泪水流的太深沉。
回到家，刘娟关起房门继续哽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把死去的坨子家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家，一日三餐也和阳洞、刘娟一起吃，除了晚上回去祠堂睡觉，我基本都不回祠堂了。
阳洞和我坐在门檐的长条凳上，我莫名其妙，觉得刘娟的反应好像有点过了。阳洞也不说话，我们就这样坐了很久。这个时候，我猛的发现，阳洞好像真的不太愿意说话，他是个话少的人。那为什么总觉得以前只要有事，他就可以在我的耳朵里反反复复叨叨个半天呢。难道我真的是个二傻子？
半天过去了，阳洞嘴里说了一句，“是时候了！”
“什么？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很小，我觉得好像没有听清。
阳洞不再说话，我也没有再问，再过了一会儿，觉得没趣，就回祠堂去了。
业爸爸骂我死在阳洞那里不晓得回家，不晓得帮他晒干鱼。
现在还没开始秋收，你自己不会做啊，又不是好忙，我心里嘀咕着。
我打算把两个一直困恼我的话跟业爸爸说。第一个是阳洞怎么就从话痨变得话少了，他不是大傻子么？第二个就是今天刘娟为什么会哭的这么伤心。业爸爸听了，却先给我回答了第二个问题。
“刘娟死去的坨子，对她好，又是电工，在渔村，算是活的比较好的，坨子又勤快，什么事都不舍得让她去做。今天看到阿妹为四苟哭的跳上天、跌下地的，想起坨子生前对她的好，肯定会哭的。”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不过说真的，她也确实没用”，业爸爸继续说，“跟坨子在一起那么久了，也没为坨子留下一儿半女。不过又说回来，要真留下了子女，她也艰难！”业爸爸摇摇头。
我觉得业爸爸说的很对，他还不知道坨子之前，刘娟还有个被变压器压死的老公，我觉得，她的眼泪，总应该也分了一部分给她这个死去的老公。
那第一个问题呢？
“第一个问题？”业爸爸迟疑了一下，又“哦”了一声。他满脸疑问的问我，是什么时候觉得阳洞很喜欢说话的，他自从被鳡鱼搞得呛了水之后，人前也不怎么说话啊。
啊？他话很少，那之前那些在耳边的话是谁说的，我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个傻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