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生离无近远
相思无早晚，生离无近远。
萧起在苍琉一夜未眠，远在狐曳城里的阿狸虽连日跋涉早已疲惫不堪，却也因紫烈提起《天舆图》一事而心绪翻涌，眼前那些美食也失了滋味，草草吃了，和紫烈一同回到嘎乐步客栈，各自回房。
她躺在客栈的床上，枕着塞上呜咽的西风，一个个谜团纷至沓来，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好容易熬到晨光熹微，便洗漱了走出房门，她想看看这狐曳城的清晨。
由于时辰还太早，院中晓雾弥漫，廊下点着的壁灯氤氲出橘色微光。阿狸忍不住扯紧身上的皮袍，直感叹塞外实在太冷，这都雨水时节了竟还呵气成霜。突然想起，自己和商队在大漠中艰难跋涉的日子里，新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溜过去了。也不奇怪，商队里没有汉人，哪里过什么春节。也不知道……苍琉帅府的新春是怎么过的？
府里会不会记得要给甜儿添置过年的新衣裳？小丫头也长大爱美了，给她的压岁钱里要比旁人多两颗金瓜子才好，好让她去添点儿头面首饰。
要是她在，给胡安叔做个蜀锦的口罩儿当新年礼正合适，他鼻子又不大好，有个口罩儿到了四月扬花时节就不容易咳喘，一般棉帛做的单层不够密实，双层又不透气，蜀锦做才最好。
对了，她还有个茉莉花填的枕芯还没来得及缝好，因为萧起军务繁忙，睡眠的时间极少，茉莉花清心助眠，他用最好……阿狸心头猛地一跳，想他做什么！阿狸用右手狠狠掐自己的左掌心，强迫自己停止这些念头。
“”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阿狸一跳，她闻声回头，看见紫烈穿着一身霜色滚毛边的长衣，羽扇纶巾，神清气爽地站在一颗胡桐树下。那黧黑的老树叶片落尽，虬枝峥嵘，不见一丝春来生发之意，反倒是树下噙着温柔笑意的他，才是当春的玉树。
阿狸微笑着说:“公子早。”
“起得这样早，怎么不多歇息会儿？”
“我早起惯了。”阿狸心里想，因为每到这个时辰萧起就已经起床。在京城时是早起上朝，在苍琉时就在院中练锏。虽然她还在床上赖着，但他一起身她就知道。
“相请不如偶遇。”紫烈走到她身前，语调轻柔道:“不过倒是很巧。听闻狐曳城的日出美轮美奂，我昨夜本就想邀阿狸姑娘一同欣赏，但思及姑娘连日辛苦行路，就不忍相邀，没想到姑娘恰好也早起呢。”
“公子好雅兴。”阿狸由衷道。昨晚听他说起自己处境，他那个皇帝哥哥已对他起了杀心，他眼下也是危机重重，步步险境，然而他还保有这样风雅恬淡的心境，着实叫人钦佩。
紫烈摇摇头，“只是狐曳城外的日出天下闻名，想去见识一番，将来有个谈资可供炫耀，可不是俗极了的念头，只怕姑娘不屑。”
“大俗大雅，却之不恭。”
紫烈便回头看了看客房方向，难得露出一丝狡黠:“就不带随从了，他们被扰了清梦，老大不愿意地杵在一边打呵欠，看了添堵。”
阿狸噗嗤一笑，毫不矫情地点头说:“好。”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眼看太阳就要出来，于是两人骑了马，扬鞭疾驰。和昨晚不同的是，破晓时分的风都被晨霜沁润过，冷意刮进人的骨缝里。阿狸在马背上忍不住寒颤，脸也被吹得生疼。想想也实在好笑，闹了半天，未等到和萧起大漠放鹰，边城走马，倒是她一个人浪迹天涯来了。然而，当她登上城外的古堡顶，看着那一轮红日从昆仑山巅跳脱而出的那一瞬间，觉得方才的寒苦多么值得。
圣洁的光，喷薄的红，染透苍穹。阿狸她双手扶住古堡残断的墙沿，贪婪地看着朝阳一点一点露出她的脸，让万物一点一点明亮光彩起来。她突然觉得上天对自己何其温柔，狐曳城的日出，数夕池的日落，最美的日与夜都不吝绽放在她眼前。也突然坚信，一切自怜和阴霾，都终能被宇宙光辉驱散。
紫烈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在晨辉中的侧脸，看到她眼里升起一轮红日，耀出万丈霞光。
“那边就是北庭赤焰山吗？”阿狸突然转过头，指着及远处的一片红色山脉问。
恍惚中的紫烈像被下了一跳，脸上不似平日的斯文持重，竟有一丝仓皇，只强自镇静答道:“是，是赤焰山。”
“赤焰烧虏云，炎氛蒸塞空。不知阴阳炭，何独燃此中。”阿狸喃喃念着古人对赤焰山的歌咏，心怀激荡，又问:“过了赤焰山就是高阊境内了？”
“嗯，翻过赤焰上就是高阊，不过这赤焰山上寸草不生，只有赤红色砂和砾岩，日间气流炽热，炎如火坑，夜间又冷如冰窖。我们还是绕道而行，不必去遭那个罪。”
阿狸听得紫烈说“我们”，一边点头，一边却纳闷起来，紫烈不是要前往西纥王庭，难不成，还要绕道高阊？
紫烈立刻发现自己言语不妥，下意识抚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掩盖住窘意道:“我此行除了与西纥王庭建交，还要在西域境内各处看看，勘察一下这边的矿藏，正好可以与姑娘同行。”
“原来如此。”阿狸点头。
“昨晚姑娘不是说，你跟随的那支西纥商队只走到狐曳城下货，不再往西去了，那姑娘孤身一人未免艰险。不嫌弃的话，就与我的人马一路吧。”紫烈一边说，一边偷眼去瞧她神情，发现她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不自在，心下不由得笑话了自己一下。
阿狸刚觉得男女同行似乎不妥，但低头看到自己这一身男人装扮，又想想这里天高皇帝远谁也不认识他们，还计较扭捏个什么，还是性命要紧。
“好，那阿狸先行谢过公子。”
紫烈笑笑，“姑娘何必如此客气，上一次姑娘救我于危难，这一次，总要给我报恩的机会才好。”
说道上一次见面，阿狸的思绪从那一夜红彤彤的嫁衣和婚房掠过，抬眼远眺，不去细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