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衍进入病房后，也没说话，只是用那双能够杀死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景兆丰。
景兆丰本来就心虚，被他这么一言不发地盯着，盯得心里发毛。
但姜到底是老的辣，即便是心里发毛不安，面上也丝毫不显山不露水。
父子俩就这样对视着，周围的气压很低，低得人有些透不过气。
他们在等，等对方先开口。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谁先开口，就意味着谁已经占了下风。
两个同样固执倔强的人，是都不会轻易低头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偌大的高级病房里，除了床头的仪器发出细小的滴滴声外，静得能听到心跳和呼吸声。
僵持了足足半个小时，景衍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因为他给郁盛的号码设置了特殊的来电音乐，所以一听到手机铃声后，他立刻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喂，阿盛。”
那边郁盛不知道说了什么，景衍那张寒冰似的脸，瞬间冰雪融化，开了花儿。
“好，那你程恩注意安全，到时候我去机场接你们。”
挂了电话，景衍低头看手机，查看航班时间。
景兆丰的嘴唇动了动，试探着小声问：“是不是郁盛那丫头回来了？”
景衍掀起眼皮看他，“我不觉得她回来对你来说是什么好事。”
“……”
景兆丰怔愣了一瞬，随即像是反应过来，面色有些尴尬。
“你，都知道了？”
景衍从口袋里将那份协议书掏出来，用力朝他摔过去。
景兆丰扭脸闪躲开，协议书掉落在枕边。
他斜眼看了一眼，抿了抿嘴唇。
“小衍，爸爸知道这件事做的过分，但是——”
“你不用跟我解释！”景衍冷声打断了景兆丰的话，“你去跟郁盛解释，如果她能原谅你，我什么都不说！”
景兆丰抿着唇，半天没出声。
当初走这一步，还不是因为他不愿找女朋友，他怕自己到死都抱不到孙子，所以才想到的那个办法。
就算他做的过分，但是不管怎样，如果没有他的推波助澜，现在他们能在一起？
“老头儿，你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嗯？”
“我现在怀疑，去年在H市跟郁盛有关的那起杀人案，应该是一手策划的吧？人是你安排杀的？”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景兆丰有些恼火。
“胡说八道吗？据说李荣杰有苏醒的迹象，等他醒来，我想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景衍收了手机揣进兜里，又从兜里摸出来一根烟，噙在嘴里点着。
抽了一会儿，他转身看着窗外，低沉的嗓音带着浓浓的无力感。
“老头儿，杀人偿命。”
景兆丰急了，骂道：“你这个混蛋！老子没有杀人！在你心里，你老子我就是那样一个没有任何底线和原则的混蛋？”
景衍冷笑，“你当你是个好人呢？”
景兆丰气得浑身发抖，剧烈地喘着气，一张脸白得吓人。
良久，病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随着两人的沉默，逐渐平息下来。
景兆丰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终归是他的儿子，就算是吵闹一辈子，也是他的儿子。
他终于要低头向他的儿子服软，认输，虽然这是一件令人特别不舒服的事，可这样争吵了二十多年，他真的累了。
还能活多久呢？难道非要争吵到死的那天吗？
景兆丰叹了口气，再开口，声音虚弱无力，是妥协，更是无奈。
“小衍，爸爸就算是再混蛋再卑鄙，也不会去做杀人的事，违法的事。”
微顿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小衍，你要相信爸爸。郁盛的事，爸爸有私心，你知道的，爸爸很想要个女儿，而她又特别的讨人欢喜，如果不是江南栀的事，也许她早就是你的妹妹了。
江南栀死后，四年你都没从那段感情里走出来，每天浑浑噩噩地过着，爸爸真的很心疼，也很着急，爸爸是想要抱孙子，但爸爸更希望的是你能从过去那段感情里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
这世上，不是只有江南栀才值得你爱，而江南栀未必就是你正确的那个人。
爸爸是无意间才知道，你跟江南栀在一起是因为她救过你，但是爸爸却更早就知道，救你的那个人不是江南栀。
爸爸那时候并不能判断你对江南栀的感情究竟是感激的成分多，还是真正爱的成分多，所以爸爸即便是很不喜欢江南栀，却也从来没有去阻止和破坏你们在一起，爸爸尊重你的选择，你的感情。
可是江南栀都死四年了你依然对她念念不忘，甚至为了她打算终身不娶，身为一个父亲，我不能看着我的儿子为了一个欺骗他的女人葬送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所以我才逼着你相亲，甚至找女人代孕。我想着等你尝到了别的女人的滋味，你就会觉得江南栀也不过如此，男人都是肉食动物，爸爸是过来人。
找到郁盛，纯属偶然，却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事。
去年四月一日我到H市找老朋友小聚，出了酒店后我发现天不好，就让人回酒店拿伞，我在酒店外等，然后就看到郁盛拉着行李箱从一辆公交车上下来，因为她在马路对面，所以我不敢确定到底是不是她，毕竟四年没见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一种什么想法，大概是觉得她可怜，毕竟出了事后，她先是被郁家昌赶出家门紧接着母亲又跳楼自杀，而你还揪着她不放打击报复，我也心存愧疚和怜悯，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所以我就尾随着她到了一个小区。
那是个普通小区，环境还行，就是房子比较破旧，治安看着也不好，我进小区都没人阻拦和询问，我想她一个女孩子住在这种地方不安全，就打算帮帮，给她换个好一点的小区住。
我就低头接了个电话的工夫，再抬头发现把她给跟丢了，我急忙寻找，后来终于看到她正吃力地提着行李箱蹚一个浅水坑，我赶紧跟过去，没走多远却发现有个行踪可疑的中年男人在跟踪她。
后来我才知道，她那时候交了个男朋友，叫李荣杰，两人同居了。她提前出差回到家本打算给男友个惊喜，谁知道却将男友跟好友捉奸在床，她一怒之下从厨房拿了一把刀扬言要杀了那两个人，可她只是将她那个男朋友砍了一刀，并不致命，真正将那两人砍成一死一伤的人是跟踪她的那个男人，那人是她那个好友的男朋友，一个离过婚的男人。
此人叫李帆，他说他早就发现女友孙甜甜跟李荣杰私情，但一直苦于没有证据，尾随郁盛也没想到正好将那两个人捉奸在床，恼羞成怒的他当时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他是想要杀了孙甜甜和李荣杰，但他并没有打算坐牢。所以他将郁盛打昏，然后砍死了孙甜甜和李荣杰，将这一切嫁祸给郁盛。
李帆的整个作案过程没超过十五分钟，等我打电话让保镖赶到的时候，悲剧已经酿成。
我当时想，如果那天我没有遇到郁盛，也许她真的就坐实了杀人的罪名，这辈子可能都要在狱中度过，这不是我想看到的，她是个善良的孩子，不应该遭受那样的苦难，我要救她。但我想要真正的救她，绝不仅仅只是证明她的清白，因为造成她那时候的处境的根源在江南栀和你的身上。
也算是一种赎罪和救赎，所以我先是让她在看守所内呆了一个月，磨掉了她身上的锐气，只让她剩下对生存的渴望，因为这样她才能感激我，按照我的计划走。
我让乾坤从中间搭线，然后就有了你后来见到的代孕人郁盛。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这就是整个事情的经过。
如果不是你今天问出来，爸爸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跟你讲，有些事不管是谁的对错，都已经成为过去。”
将藏在心里的秘密说出来，景兆丰觉得轻松了许多。
人果真不能有太多秘密，会压得人透不过气。
景衍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所以他没有出声，只是一根烟接着一根烟抽。
抽了整整一包烟，整个病房里烟雾缭绕，如同仙境。
许久，大概是抽烟太多的缘故，他再开口，声音无比的沙哑干涩，“那郁盛外婆的死，跟你有关吗？”
“我承认我为了能够让她听话，的确用米雪兰威胁过她。”
景衍紧紧地捏着烟，捏得指尖发白，他强忍着情绪，几乎是咬着牙又问了一遍，“我问她的死，是否跟你有关？”
景兆丰的眼神闪躲了一下，思量片刻，“一定程度上也算有关。”
“有关就是有关，什么叫一定程度！”
“就像郁盛母亲的死一样，在一定程度上也跟你有关。”
景衍的手蓦地攥紧，尚未抽完的半截烟被他攥在掌心，烟头灼烫着他的皮肉，可他却没有感觉到半点的疼痛。
……
景衍抽完了一包烟，还想抽，摸了摸口袋里没有了，特烦躁。
他打电话让人给他送烟过来，可送烟的人却不是手下，而是白淑尔。
推开病房门，白淑尔立刻就皱起了眉头。
“咳咳咳——”
紧跟着，她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边咳嗽一边朝病房里面走，“阿衍，你怎么抽这么多烟？你不是差不多已经戒烟了吗？”
景衍正在气头上，本来就烦她，这会儿更烦！
“滚！”
“阿衍——”
“我说滚没听到是不是？耳朵聋了吗？”
景衍的声音可以用咆哮来形容，随后，他抓起手边的一个东西，也不看是什么，直接就朝白淑尔砸了过去。
东西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这才发现自己扔出去的是什么，是手机。
于是，他更加生气了，将所有的怒火都撒到白淑尔的身上。
“白淑尔你给我滚听到没有？别再让我看到你！滚！”
被手机砸了白淑尔都没哭，可是他最后这句话却让她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
就因为爱他，所以她如此的没有尊严，如此的卑微。
她一直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的不好？到底哪里配不上他？到底哪里比郁盛差？
为什么他的眼里只有郁盛，没有她？
景兆丰本来是不打算管的，毕竟，白淑尔的出现，算是将景衍对他的怒火转移了，他应该高兴，甚至应该幸灾乐祸。
可到底他是个长辈，而且白淑尔又是老轩的外甥女，不管怎样，都不能不给老轩面子。
于是，他叹了口气说道：“淑尔，阿衍心情不好，你别理他，你先回去吧。”
白淑尔哭着不走，“阿衍，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你心情不好我理解，但你不能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说这样的话，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吗？你在郁盛那儿受了气，你撒到我身上，你觉得这对我公平吗？”
“淑尔，你别说了，先回去行不行？”
景兆丰真怕景衍一会儿会对白淑尔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
可白淑尔却死倔死倔的，怎么也不肯走。
一边哭着一边控诉着，好像是被抛弃的怨妇。
最后景兆丰也懒得管了，他自己现在还火烧眉毛自身难保呢，别人的事他还是不瞎操心了。
更何况，他劝说了，又不是没有劝说。
“白淑尔，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滚不滚？”
景衍的怒火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他如果不是看着他们认识多年，他会容许她在这里喋喋不休个没完没了？
可是，任何忍耐都是有限度的。
白淑尔摇头，哭得梨花带雨的。
“阿衍，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就是喜欢你就是爱你我有错吗？”
“对，你没错。”
景衍点了下头，朝她走过去。
景兆丰一看儿子这神情，暗叫不好，在一旁厉声警告：“小衍，你不可以胡来！”
景衍没理她，上前捏住了白淑尔的下颚，“错在我行吗？错在我让你以为我对你有意思。但是白淑尔，这话我再说最后一遍，你听好了！我不喜欢你，更别谈什么爱不爱，你趁早断了对我的任何念头，因为就算是你等到死了，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你知道我现在有多讨厌你吗？我看到你这张丑陋的嘴脸我就觉得恶心，无比的恶心！”
随着话音的落下，景衍的手猛地一甩。
白淑尔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飞了出去，虽然最后只是摇晃了几下并没有摔倒，但是因为白淑尔的脚上穿着恨天高，所以崴了脚。
“滚！”
这是白淑尔生平最狼狈的一天，她站在医院的大门外，早已经不哭了，可一双眼却通红通红的，仿佛要从里面流出血来。
她眯着眼望着远处，提着手提包的手紧紧地攥着，攥得关节发白，攥得关节咯咯作响。
恶心是吗？
谁不恶心？郁盛？
可笑！
当真以为跟郁盛可以走入婚姻白头到老吗？
我白淑尔得不到的，宁可毁掉也不会让任何人占了便宜。
但是景衍，我还不想走到那一步，所以既然你不是很爱郁盛吗？那就让你尝一尝什么叫失去的痛苦。
……
郁盛临登机的时候给景衍打电话，却无法接通。
想着他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她就关了手机，带着程恩上了飞机。
飞机在海市降落是凌晨，天不好，下着雨。
“妈妈，叔叔会来接我们吗？”
“会的，他说过的。”
郁盛将手机开机，准备给景衍打电话，问他在哪儿。
可他的手机依然是无法接通的状态，她不免有些不安，拧起了眉梢，想了想给李胜男打过去。
打通后她又觉得不妥，毕竟现在凌晨，李胜男应该在睡觉，打扰了他不好。
刚准备挂断，李胜男的声音就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郁小姐，我现在在去机场的路上，大概还有……十分钟的车程能到，少爷的手机摔坏了，我也是不久前才联系上他。”
“哦，好，那辛苦你了，我跟程恩在出站口等你。”
挂了电话后，郁盛松了口气，他没事就好。
“妈妈，叔叔一会儿过来吗？”
“是李叔叔，可能叔叔在忙着来不了，让李叔叔过来了。”
郁盛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叔叔的爸爸也就是爷爷受伤了在医院，叔叔需要照顾爷爷所以才没来接我们，小恩原谅叔叔这次好不好？”
“可是叔叔明明说过会来接我们的。”
“是的，叔叔这样不守信很不对，但是叔叔也是照顾爷爷，所以我们就原谅他这次，好吗？”
程恩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那好吧，就原谅他这次。”
“妈妈，我想尿尿，也想拉臭臭。”
郁盛扭头看了看周围，卫生间也不太远，想着距离李胜男过来时间绰绰有余，所以就带着程恩去了卫生间。
等两人从卫生间出来，距离进去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十分钟。
郁盛怕李胜男等着急，就急急忙忙带着程恩朝出口走去。
外面的雨这会儿下得更大了，郁盛和程恩撑着伞瞪大了眼睛寻找李胜男的车。
看了半天也没看到。
不是说十分钟就能到吗？怎么还没到？
眼瞅着雨越来越大，郁盛很着急。
她一方面担心李胜男在路上的安危，另一方面，又急切想见到李胜男，问问他景衍现在在做什么。。
虽然那会儿她跟程恩说景衍没来是因为在医院照顾景兆丰，可她的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除非景兆丰的情况相当糟糕，否则景衍肯定会过来接她和程恩的。
而且，他的手机坏了，没法用，他难道就不会用别人的手机跟她联系吗？
他觉得李胜男的话里面有很大的漏洞，所以只有等见到人了才能问清楚。
远处，透过雨帘，有两道光线照射过来。
郁盛眯着眼睛看过去，是一辆黑色的车子，正朝她和子涵驶过来。
车子在距离他们三米多远的地方停下来，从车窗里伸出一只手朝他们摇摆，而且似乎还在说些什么。
“妈妈，是李叔叔叫我们过去吗？”
郁盛没说话，反而是盯着那辆车，明明还有三米多远的距离，而且前面没有任何遮挡物，为什么车子不开过来？依照她对李胜男的了解，这不符合他的做事风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