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里，寒风刺脸。
郁盛站在卧室阳台的玻璃窗外面不足二十厘米的平台上，心情十分平静。
当年，妈妈站在楼顶往楼下跳的那一瞬，有没有后悔？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妈妈想着的人，是谁？
是她遗留在人世的女儿？
还是她抛下的老母亲？
亦或者是，狠心将她赶出家门的丈夫？
又或者，是青春岁月义无反顾地爱上却又不能厮守的初恋？
在生命终点到来的时候，应该更多的是遗憾吧？
郁盛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这座霓虹闪烁的城市，深深地感到疲惫和厌倦。
很多时候，她压根都找不到生命的意义所在，只是却一直没有勇气来终结。
如今，终于有人逼迫她不得不走向终结她生命的高台。
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其实一点也不可怕。
当时妈妈站在楼顶直面死亡的那一刻，应该也如她此刻这般平静吧？
身后卧室和落地窗之间的玻璃门被拍得“啪啪”直响，仿佛下一秒，玻璃就会被拍碎。
但郁盛没有理会，她的脊背贴在身后冰凉的玻璃上，掏出口袋里的手机。
很庆幸，今天送石磊出门的时候她随手拿起手机揣进了兜里，这会儿才能在生命即将走到终结的时候，给几个她在乎的人打个电话或者发条信息。
想着石岚这会儿应该已经睡了，所以她并没有给石岚打电话，而是发了一条信息。
——岚岚，很抱歉，我食言了，《余生》这本书只能写到这里了。余生能遇到你，是我的荣幸，愿你一切安好。
给石岚发完信息，郁盛给卢林泽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卢林泽的助手，说他正在做手术，有什么事他可以转达。
郁盛默默地挂了电话，想了想，还是给卢林泽发了一条信息。
——林泽，去年你生日送给我的蛋糕其实我没有吃，碎掉了，我怕你生气不理我，所以对你撒了谎，对不起。那就今年我生日的时候，你给我做一块蛋糕吧！做个大一点的，不然我，我妈妈，我外公和外婆我们四个人不够吃。我走了林泽，不要想我，不然我会很烦。
还有最后一通电话，不知道能不能打通。
已经好久都没能打通过了，但是那个号码却一直也没有注销，所以这才是让人奇怪的地方。
但不管怎样，她不想留着遗憾离开。
边境，一处临时的休息棚内。
男人刚刚躺下准备休息一下，他已经连续五天没有合眼，可是今晚，也不知道是不是体力透支太厉害，还是因为胜败就在今晚，他有些疲惫，还有些烦躁。
他刚刚闭上眼睛，却猛然又睁开。
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下一秒，他腾地就坐起身，爬起来从角落的一个行李袋内掏出来一个被塑料袋包裹着的东西。
他快速地扯开一层层包裹着的塑料袋，最后露出一部款式有些老旧的手机。
抬头朝外看了看，他犹豫了几秒钟，最后还是按下了开机键。
手机甫一开机，就有电话打了进来。
定睛一看，他立刻接起来。
“忠叔？”
手机里传出久违熟悉的声音，眼泪瞬间模糊了男人的视线。
他手捂住嘴，“嗯”了一声，用力点头。
“忠叔，我一直都打不通您的电话，联系不上您，您没事吧？”
他没事，他很好，他收到了她的短信和电话，可他却不能跟她联系。
今天是他执行任务的最后一天，成与败就在今天。
如果成功了，他以后都会陪在她身边。
如果失败，他也不想让她知道。
可就在刚刚，他闭上眼后就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一个非常不好的画面，眼前全是鲜红的血，虽然并没有看到是谁流血，可他却十分的不安。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他离开的这几个月，她在海市，过得好不好？
景兆丰和景衍是不是还在欺负她？
他从来都不是个合格的父亲，她小时候，他没有陪伴照顾她一天，她长大了，他也没能在她身边保护她。
没有听到忠叔回应，郁盛却自顾自地说道：“忠叔，您离开后没多久，我外婆就走了，她临终前告诉我，我不是郁家昌的女儿，我的亲生父亲叫盛天华，她让我去找盛天华——”
“谁的手机在通话！马上关机！不知道现在是紧要关头十分危险吗！”
一道低沉凌冽的声音猛然打断了郁盛的话，她刚要再说什么，手机里却传出了忠叔急促的声音，“丫头，照顾好自己，等我回去！”
“喂？喂！忠叔？”
电话掐断了，等郁盛再打过去，已经无法接通。
她皱了皱眉，回想着刚才电话里听到的那个声音，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忠叔现在会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还不能手机开机。
临死之前能够联系上他，已经是意外中的惊喜了。
至此，除了没有能够找到亲生父亲盛天华，她的人生也不再有什么遗憾。
手机从手中脱落，高速下坠。
在静寂的夜里，落地的声音清脆又响亮。
没有人声回应，说明楼下此时并没有人经过。
她不能自己死了，还牵扯无辜的人，这是对别人生命的不尊重。
“哗啦——”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身后的玻璃门碎了一地。
郁盛扭回头，看到景衍手里举着一把椅子，站在那儿，她忽然觉得他很可悲。
甚至，她觉得，其实他也应该跟她一样，从这里跳下去，他活着，对生命是一种侮辱和亵渎。
换言之，他这种人，压根就不配活着。
“郁盛，你别做傻事，你过来听到没有？”
景衍丢掉手里的椅子，朝她伸出手，却不敢朝前迈步。
“我知道你不想死，你只是想让我离开，想让我以后都不再烦你，我答应你我以后都不出现在你面前。”
“我发誓只要你过来，我以后都不再烦你，我说话算话，你快点过来，你站在那里很危险。”
“我知道我以前很坏，坏透了，我做了不可原谅不可饶恕的事情，如果真要死，那应该死的人是我。”
“我跳，你别跳，你还年轻，你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为了我这样的人死了，不值得。”
“你过来，站在安全的地方，看着我跳下去，看着我这个毁了你的家庭，毁了你人生的混蛋是如何从你生命里彻底消失的。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鼓掌庆贺。”
“以前觉得男人为了儿女情长要死要活很丢人很没骨气，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我会爱上你，我也会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的，可我却没有觉得丢人也没觉得自己没骨气，爱上你，是我这辈子做过的唯一正确的事。”
“郁盛，我爱你！不管你接受与否，我都要告诉你，我爱你！”
“我欠你一句对不起！但不求你能原谅我曾带给你的那些痛苦和折磨，只是希望我离开后，你能忘掉我，忘掉那些痛苦。林泽是个值得你托付终生的人，我祝你们幸福。”
景衍的声音由一开始的强势，逐渐减弱，到最后已成了带着颤抖的哀求。
有晶莹的东西从他的眼底滑出来，沿着他苍白的脸，缓缓滚落。
他一步步走近窗台，那只朝郁盛伸出的手，抖若筛糠。
“来，把手给我，你好好活着，才是对我最大的报复。”
冷风吹过，郁盛觉得脸上有些刺痛，抬手摸了一下，指尖沾了液体，又冰又凉。
不知何时，她竟然泪流满面！
“把手给我，听话。”
郁盛看着他，鬼使神差地将沾了泪液的手朝他递过去，被他那颤抖得大手紧紧抓着。
景衍说：“你慢慢转身，跨过来，别担心，我不会松手。”
她照做，从窗户外跨到阳台上。
景衍抿嘴笑了，轻轻将她抱在怀里，脸埋在她柔软的发丝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答应你的，就不会再食言，你也答应我，从今以后，好好活着。”
俯身，在郁盛的额头落下一个柔软眷恋的吻，松开后，他深深地又看了她一眼，然后义无反顾地朝着敞开的窗户，纵身一跃。
“少爷！”
郁盛的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撞开，后背撞在玻璃上，又被弹回，摔倒在地上。
等她终于彻底的回过神时，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胜男半个身子都趴在窗户上，而且还有向外滑动的痕迹。
这时候，一阵嘈杂凌乱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很快有人抱住了李胜男的腰，后面的人再抱住这个人的腰，一个接连一个，就好像小时候看的儿童读物里猴子捞月亮的画面。
“少爷，你不能松手，抓紧我！”
“少爷，你这样走了老爷怎么办？”
“少爷，求求你了，抓紧我的手，千万别松开！”
“少爷……”
郁盛从地上爬起来，一步步来到窗边，看不到地面的高度令她出现了短暂的眩晕。
扶着窗户，静了一下，她这才重新看向下面。
李胜男的手紧紧地抓着景衍的一只胳膊，但他的手却没有反抓住李胜男的手，这是一种没有任何求生欲望的表现。
“郁小姐，你劝劝少爷，求你了。”
大概是觉得劝说景衍无果，李胜男转而吃力地扭着头去看郁盛。
他的两只手都紧紧地抓着景衍的手腕，可是就算他再有力气，即便是把人拉上来，可这人如果没有求生欲望，他就算是把他拉上来，他还是会跳下去。
所以现在，不是拉不拉上来的事，而是他自己到底还想不想活的事。
景衍一开始是低着头的，听到李胜男的话，他这才抬起头，也看向郁盛。
“阿盛，你别看，回屋去。”我怕我的死相太难看，吓坏了你。
郁盛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一刻，她的大脑转动得并不快，但所有的画面却都跟他有关。
“喂！你听到没有啊，你不许找女朋友，你要是找女朋友了，我就把她揍成丑八怪！你的女朋友只能是我！等我长大了我做你的女朋友！你听到没有？我问你话呢你听到没有？不管你听到没听到，反正你都要记好了，如果你敢找女朋友，你看我怎么收拾她！哼！”
十岁的女孩高傲地一甩头，在脑后高高捆绑的马尾辫在空中划下了一道美丽的弧线，马尾辫的末梢像是带着利刃，在少年的下巴上扫过，疼得他直咧嘴。
“你可真是一点都不温柔！”
“不温柔咋啦？不温柔你也是我的！我救了你，你就是我的人！想跑？门儿都没有！我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你家住在哪儿，你要是敢跑我就找到你家去！哼！”
缘起缘灭，始终都不美好。
郁盛的视线逐渐模糊，直到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耳畔依稀有人在叫她，“阿盛，阿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