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萍这一病就是三个月，其中有一个多月是在床上度过的，个子长高不少但一点没变白。阮荇阳叫她小黑。
“我要回丹阳了。”
“回去做什么？”
“回家呀。”
“哦，回去看看也好，什么时候回来？”
阿萍睁大眼睛看他，“我回家，还来京城做什么。你的鸟可以送我一只吗，就那个紫胸的。”
阮荇阳斜瞄她一眼淡淡道，“你养不起。”
阿萍撇撇嘴，“你那条蛇给我吧，蛇总养得起吧。”
“你知道我的小猪吃什么吗？”
“耗子呗，我们家乡特产，半尺长的大耗子。”
“你少恶心我，它可是吃鸡长大的，除了一个月左右的小鸡，它什么都不吃。”
果然是宠物随主人啊，都被他养成什么鬼东西了，吃的比人还好，“那算了，我不要了。”
“你怎么回去？”
“同少将军一起吧。”
阮荇阳晃晃手里的茶杯轻笑，“突然觉得你挺有趣的。”
“哪里有趣。”
阮荇阳却不回答，转而好奇起她的身世来“你当初为何离开家？”
阿萍摊长了身子在凉亭的长椅上躺下，叹口气，“家里要把我卖给一个哑巴，因为我学了几个字可以和他交流。”
“哑巴？”
“嗯，那哑巴天天流连花街柳巷惹了一身烂病不说还出了名的残暴，丫鬟小厮不知被他弄死多少。你知道有这种人吗？自己也没有多厉害多了不起但就是看不起其他贫苦的人，视人命为草芥。不过他有一个当员外的爹，还有一个县官舅舅所以没人治得了他。”
阮荇阳放下茶杯静静的看着她，“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家把我卖给了他，因为我弟弟要上学。乡镇上的私塾都很贵，我家拿不出钱来。”
“那你后悔自己识字吗？”
“不后悔，就算我不识字也可能被卖给其他的人。所以我跑出来了。”
阮荇阳想不通“你现在又为何要回去？”
“可能是因为·····跑了这么久我觉得任何地方其实都一样，没有容身之处的人，在哪里都没有。”
“你才多大就这么悲观了。”
阿萍哈哈哈大笑起来，“你又多大，还好意思说我小，你不也一天到晚高深莫测的样子嘛。活像个盛墨水的琉璃盏——一眼就看出来是个黑心的。”
阮荇阳捡起桌上的软糕砸过去被阿萍一把接住咬进嘴里，拍拍衣服站起来，“好啦，这个就当你送我的临别礼物了。我要走了。”
“你不去和陈家姐弟告别吗？”前段时间阿萍生病，陈篱和陈阿生姐弟俩来探了几次病，阮荇阳不由的提到。
阿萍一顿，“他们去冀州参加兰花诗会了，我留了书信，有机会再当面道别吧。”
阮荇阳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勾起嘴角，“不久又该送你见面礼了。”
只是这一趟返乡的意外令所有人都没想到。
阿萍的行李简单到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袱，除了自己留下来的一些银钱就只那对银手镯最值钱，她打算一个送大姐一个送母亲。家里人肯定会追问她去了哪里去做什么，到时拿出部分银子就可以堵住他们的嘴了。剩下的钱就当学费了，她知道镇上也是有医馆的，可以在医馆里打打杂学学医术，可能这一辈子都成不了大夫，也可能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出镇子。
想到这里，阿萍对这一次的归家路充满了期待，起码现在没有那么多烦心事。
阿萍第一次学骑马，心情很是激动趁着阮清在客栈房间里换洗的时间偷偷把马牵出去遛弯，又实在没忍住翻身上去扬鞭狂奔起来。
初春的季节里空气都是甜的，阿萍看着四周的青草黄花很是开心一不小心走错了路进了个林子里。
只容一人过的狭窄小路上不能掉头，眼看天色暗下来阿萍只得加快速度跑出去再原路返回。
跑着跑着待她看清前面有个人时已经晚了，用尽全身的力气勒马，马儿嘶鸣站立起来将阿萍甩在地上。那人本是背对她，听到马蹄声才回头就见一匹棕色大马立在自己身前吓得立马贴在墙上闪躲。
阿萍掉下来摔得屁股生疼但还记得有个受害者连忙爬起来，“对不起对不起，你有没有受伤？”
那是个长相普通的青年，身形瘦削而挺拔穿青色长衫背着木质书箱看起来有几分书卷气。
青年站起来摇摇手，“无碍，你的马走了。”
阿萍一看马儿真跑了，青年又没什么事便鞠了个躬前去追马儿了。
回到客栈的时候阮清端坐在桌旁，见她回来也没说什么，但脸色很不好。阿萍绞尽脑汁的道了歉才被允许去洗澡换衣服。
哎，跟着将军也不好，时时刻刻像个被抓包的下属。
因为阿萍不愿进城，阮清选了官道，休息的地方多风景更辽阔也是她当初上京的路。
骑着马儿晃晃悠悠的不到三日就靠近洛阳城了，阿萍一路上都在左看右看。阮清催马上前问她，“你在找什么？”
“当初是一个老爷爷给我指路才遇到苏苏，而且他还给了我很多吃的。我想去看看他，应该就在这附近吧。”
阿萍翻身下马步行阮清则有一步没一步的驾着马，走了一会儿阿萍有些口渴拿出水带来灌了几口，听到不远处响起哀乐。
那个老爷爷就是做死人生意的说不定能打听到。
“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阮清皱眉，“哪些地方有什么可看的。”
“他就是做这些事的，很可能就在这里呢，我们去问问吧，或者你在这里等我？”
阮清无奈下马跟她一起走过去。
越走越眼熟，挤着一群人奏着哀乐的地方不就是那老爷爷的家么，为什么房子黑漆漆的像是被大火烧过，她脚步不顿快走过去。
灵堂的布置相当简单，幸存的几根柱子上系着几条白丝带挽花，院子里放了一口棺材和一张做法事的八仙桌，花圈都没有一个。有一人披麻戴孝的跪坐在地上，阿萍和阮清的出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目。
跪坐在地上的人转头看过来，一张俏丽的脸，两颊略微有几点雀斑平添一些可爱，身段婀娜所以尽管她穿了一身男装但仍然能看出来是个丰肌秀骨的女子。
女子应该是不能服丧的。
“两位是？”
阿萍连忙上前，“以前这里住着的那个老爷爷呢？”
“原来两位认识慈父，只是家里发生大火他老人家······”说着女子又开始哭了起来。
阿萍有些懵，“为什么会发生大火？”
“前几日下春雨他老人家将花纸都收进了屋里，不曾想夜里吹风将烛火吹倒了，家父也····”女子终于掩面哭起来。
周围的人却嬉笑，“哪里来的家父，你家正经老头子被你气得躺床上呢，你却来这里哭嚎。”
“曾叔当年救过我，我叫他一声父亲有和不可。”
“这老曾也是造孽，孤寡了一辈子活着没有一个儿子孝敬，这死了都还是假儿子守孝。”
“孝字论心不论事，儿子可以做的事我也可以做！”
“你能做？我们这里多少年了从来没有出现过女子端灵牌摔火盆，你这是对天地的不敬！你们童家会遭报应的！”
“哎哟，老祖宗是造了什么孽哟，遇到个这样的女人真真可怜。”
阿萍这才听出来，这些人不是来追悼的而是来奚落这个姑娘的，因为她身为女子却摔了火盆。
曾老爷子平日里无事就在家中做手艺扎画圈，有事出门也必定是为丧事，所以村里的人都不爱同他来往，只这姑娘一门心思的念着他。
阿萍没看一旁的人，上前两步鞠躬道，“老爷爷曾有恩于我，我想替他上柱香。”
曾老爷子平日里无事就在家中做手艺扎画圈，有事出门也必定是为丧事，所以村里的人都不爱同他来往，只这姑娘一门心思的念着他。
姑娘站起身去一旁取了香点燃以后才递给阿萍，“你是第一个来看他老人家的。”阿萍有些难受，接过香朝前拜了三拜后下跪磕了一个头。
哀乐又响了起来，穿着袈裟的法师们站了起来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走几步便要下跪敬天地拜神佛。
阿萍站在一旁看着那倔强的姑娘一个人持香跟在法师身后虔诚的跪拜祈祷，忽然觉得有些悲凉，这一场法事会不会是他老人家一生最隆重的场面？想到这里阿萍也去取了一根香跟在后面。
唢呐与铜锣碰撞出悲凉又震耳欲聋的音乐，伴随着法师们诵经超度的呢喃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这些声音远去重生。
跪跪拜拜了小半个时辰后领头的法师才站直了身子结束这一次诵经。
阿萍却愣住了，那个穿着红色袈裟站在白色引魂幡下的男子不正是前两日被她撞到的那个青年吗？
穿上袈裟超度亡魂，脱下袈裟却是个偏偏书生。那青年似乎感受到了阿萍的目光，侧身看过来，目光一晃而过似乎没有认出她。
阿萍却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一瞬间似乎忘记了呼吸。那人庄重而悲悯的神色就像有太阳从他身后升起一般为他渡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让人移不开眼，普通的面容也像被鬼斧神刀雕刻过似的深邃又悠远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