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萍是南方小镇上的一个普通女娃，家境不好兄弟姐妹还多，年纪小小就被送去女学院里当仆役挣钱。钱虽不多但包伙食住宿也减轻了家里的很大负担。
女学院里是周边村镇上的乡绅员外等家境颇好的女孩儿，教学的先生也都是女子，请来 的仆役各个年纪都有主要是照顾院中人的饮食起居。
其中有一个先生叫汪锦绣，她是阿萍最喜爱的先生。不仅人长得漂亮阅历丰富还温柔善良。她身为一个女子不将自己拘在院内的一方小天地里以足为尺量天地，游历多个国家后毅然从北方繁华闹市只身来到这个南方小渔镇当普通教书先生。
“阿萍，你今年几岁了？”
阿萍黑黑小小的抱着一摞刚晾干的衣物进门，好似认真想了一阵儿才不确定道“八岁或者九岁。”
“这么小，你来这里多久了？”
阿萍望着汪先生眼神有些向往。她大约刚洗浴完，坐在窗边随手擦着头发美丽的大眼睛里有几分怜悯，黑丝如瀑倾泻胸前，岁月静好仿佛世间最美的风景。
“一年多了。”
“那你可识得刘员外，觉得他这个人如何。”
阿萍眨着眼睛回忆刘员外的模样，“模糊的很，不过他女儿我倒是认得，是学院里的学生。”
汪先生秀气的脸上出现一抹惆怅幽幽道，“我也晓得，而且听说他妻妾好几房，唉······”一声长叹流转在房中最后消失于阿萍的耳朵里。
她虽是仆役但在院中时间久了还是熟识几个学生，听她们讨论过汪先生的情况。说她年不小了但长得好看，与南方娇俏女子不同，汪先生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高挑美丽大方典型的大家闺秀的模样，时常有员外借着来探望女儿侄女等借口只为见上她一面。
“阿萍，你可知我今年多少岁？”
阿萍老实的摇头。
汪先生放下擦头的毛巾转过身来竖起一根纤白如玉的食指，“比你大一轮还有余。”
阿萍惊得张大嘴察觉不雅又匆忙捂住，汪先生却没看她继续说道“我这个年纪又是远行的女子，想要找个好人家已是不能了，以前还熬着不想将就，但现在·····看到别人儿女成群绕膝下我却觉得有些寂寞了。”
阿萍不懂，在这个时代十七八岁未婚都已经令人侧目咋舌，二十四五真的太‘老了’，一个背井离乡的女子更不会有什么好名声，只是她现在自己行坐皆有礼数又恪守本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无人说她闲话。
汪先生明白阿萍还是个小孩子不能给自己什么有效的建议，想起往事难免疲乏，挥了挥手“你先去忙你的吧，我休息了再好好想想。”
阿萍将叠好的衣物放进柜子里后安安静静的退了出去，她不知道汪先生在愁什么，但一心觉得能让她崇拜的人愁眉苦脸茶饭不思的肯定是个特别严重的大问题。没过多久她便知道了先生的思考结果。
半个月后刘员外安排了一辆六人大轿将汪先生从学院里抬了出去，安安静静又似乎暗流涌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阿萍仍在院里当杂役却未再见到过先生。
第二年开春，万物复苏的时候，汪先生忽然又回来了。但阿萍觉得她看上去与去年有了许多不同。长眉总是轻轻皱着秀气的脸上多了些幽怨，眼尾的皱纹连上好的脂粉都遮掩不住，每次见到她都是魂不守舍的模样，嘴里来回念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汪先生回来不久大家都听说了她被刘员外休掉的事情，理由是善妒。这导致她回学院的情况不太好，学院一致认为她女德有损不适合再教学生而她又不愿灰头土脸的回北方，无处可去之留在院里干起了和阿萍一样的事情。
阿萍仍然是喜欢她的，因为即使被休掉她的那些优点也没有就此消失。
一次偶然阿萍撞见她在门后呕吐，周围的人立马跳起来离得远些，那一天她第一次见人哭得这样伤心又笑得令人心碎，一边哭一边笑还大声喊着“这就是个笑话而已，我早该知道，早该知道。”“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就是个笑话。”
都说汪锦绣发疯了，阿萍照顾到大半夜才浅浅睡过去。
许是汪先生真的发疯了，又或是她终于清醒了，或者说是阿萍感动了她，无人时开始教阿萍读书认字还说她虽然没有念书的天分做不成大文豪让她骄傲但也至于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又过了两年，汪先生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前年小产后带出来的首饰银两早就典当干净，供不起她吃药休息所以身体没得到爱护，体虚得无药可填补。阿萍的薪资涨了些但每月给家中父母后自己并未存下多少更买不起人参鹿茸一类的补物，她吃不下饭菜只得日日端了米汤去喂，最近连米汤都喝不下去了。
“阿萍，阿萍啊，我好后悔呀。”
汪先生枯瘦暗黄的脸上流出两行浊泪，阿萍站在一旁轻声安慰。
汪先生喘着气回忆曾经的生活，那北方的宅院是如何大，仆役是如何多又说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间的难相处家人与家人间的冷漠，总的说来，富贵人家也有他的身不由己。阿萍听得难受却无能为力，回忆过去大约已是她现在唯一的精神食粮，她不知如何才能帮助这个美丽女子，心里隐隐有些悲哀起来，她这般有才华胆识都落得年纪轻轻缠绵病榻又无人问津的结局，这世间比她还惨的只怕比比皆是。
忽然，汪先生挣扎着动弹起来，“阿萍，快，快扶我起来。我要写信回家，出走半生了恐怕除了我父母便再无人挂心。现在要死了，总要告诉一声的。”
阿萍不敢有违帮她披了件衣裳扶下床来。
写信的时候汪先生反而平静下来，脸上有了浅浅笑容，“离家千里竟然是同样的结局，这世间男子皆不可靠，不论是别人挑的或是自己挑的，我何苦为了他们折磨自己。”这个时候，汪先生终于有所顿悟，虽然极端了些，但阿萍觉得她心性放开了恐怕不就便可恢复健康，心中盘算着去山里猎户家换点肉回来给她补补身子。
“阿萍，你帮我把信寄回家，这一把身子骨就随处葬了吧，只是抱歉最后还要麻烦你。”
阿萍安慰她别乱想，“我一定将信送到先生家中，到时候他们接了你回去将养一阵定会好起来的。”
汪先生笑着摇头，“你办事，我放心的，晚了收信的局子得关门了，你现在便去吧，我再坐一会儿。”
阿萍不知道，人在死前通常会突然精神一会儿，这个俗称回光返照。她去院中管事处请了假稍稍耽误一会儿，去到收信局的时候正赶上小伙计抱着几条门板关铺子。
“大哥，大哥，麻烦您再收一封信成吗？”
伙计看她穿着灰扑扑的麻布衣便摇手，“今日已结束，明日赶早。”
“我这封信很急，可以通融一下吗”说着阿萍拿出几个铜板递过去，钱虽然少，但也就是伸伸手的事情，伙计收了钱停下来，“把信给我吧，寄往哪个方向？”
阿萍连忙将信递出去，“京城的。”
伙计一听是京城，连信都没收，“京城不去，现在城里乱着呢，谁去都是送死。”
阿萍还待说两句被伙计不耐烦的推开，“不行不行，糊口而已谁会上赶着送死。”说完还将那几个铜板扔还给她。
回去的路上阿萍都在想要怎么跟汪先生说这个是，一想到她失望的眼神，自己的眼泪就不自觉的流下来。
回到房间时她发现这一路上都想多了。
汪先生已经去了，平平静静冰冰凉凉。
桌上有她写的一眼，一首李煜的词：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不知为何，阿萍觉得汪先生比那李煜还要凄凉许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