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没下山的时候，薛胜平兴冲冲地从县里回来了，嘴里哼着电影双枪老太婆的主题曲。
“玲珑，好消息，好消息！”
“啥好消息啊，看你乐得个啥劲啊。”董珍珠很久没有看到薛胜平这么开心了，自己也莫名地轻松了起来。
“爸，什么事这么高兴啊？拾到钱了？”薛玲珑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我刚听说的消息，说是县里广电中心要招两名主持人，一男一女，还是铁饭碗呢。”
“主持人？不就是站在电视上拿着话筒说话的吗？像倪萍那样的那我们家玲珑这模样，能行吗？”董珍珠永远反应比别人快。一句话就让还没来得及高兴的玲珑，直接陷入了忧愁。是啊，主持人，不就是要像倪萍c朱军c何炅c谢娜那样的吗？这样的自己，唉
“要不，先试试吧，考不上再说考不上的吧”。薛胜平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说话也没了气力。
“不过，你们可还记得？有一年，玲珑他爷去世那年，不是有个算命的白胡子老头，说玲珑以后会吃国家饭，穿国家衣吗？”
“对呀，对呀，当时那个算命先生，就是这么说的。这个主持人，不就是吃国家饭，穿国家衣？”有了算命先生撑腰，薛胜平已经瘪下去的气焰，又被浇了一股汽油，瞬间穿的更高了。
“吃国家饭，穿国家衣？牢里的囚犯还是吃国家饭，穿国家衣咧！你们不要天天信这些迷信的！”薛玲珑最讨厌这些宿命论，说的再好听，有什么用？还不是这样跌跌撞撞的，讨不到工作！
“玲珑，不是听你说过，你一个学妹的爸爸是县电视台的吗？你跟她爸打听打听。”董珍珠永远反应比别人快。
薛玲珑这才想起来，她有个小学妹，比自己低一届，接大一新生的时候认识的，碰巧又是老乡，他乡遇故知，更显得亲切。那天学妹的父母还请玲珑吃了一顿大餐。学妹的父母都是退伍军人，现在是县里电视台的公务员，为人低调c待人温厚，玲珑深深感受到来自老家的温暖。学妹家境优渥，平日吃穿用度近乎奢侈，让穷嗖嗖的玲珑产生强烈的距离感，所以日后的联系并不多。没想到现在竟要找她帮忙，这时候的玲珑，别无选择。
学妹倒是热情，很快把公务员爸爸的号码发了过来，说确有招聘主持人的事情，而且是全额财政拨款。让玲珑和她爸爸联系。薛家一家都不知道啥是个全额财政拨款，就想着拨款大概就是拿国家钱，怎么说也是吃国家饭，吃国家饭总是不错的。
玲珑硬着头皮给学妹爸爸打了电话，学妹爸爸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跟玲珑详细介绍了招聘的流程和注意事项，并嘱咐玲珑珍惜机会，好好准备。最后还给了玲珑自己的手机邮箱，说里面有县电视台近几年的新闻稿，玲珑可以从里面选几篇自己多加训练。还说，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去台里试个镜。玲珑感激地挂了电话，却又觉得好像核心的问题没有问。对，核心的问题是，能不能走个后门，弄个指标。
“就说了这些吗？”其实薛胜平和董珍珠一直就扒在手机旁听着，但又生怕遗漏了什么。
“嗯，就这些。”
“有没有说能不能帮忙？”董珍珠不甘心。
“其他的没说啥，就说给稿子，可以试个镜。”
“那不等于帮不上忙嘛。”董珍珠更看重结果。
“人家也只能帮到这了，你以为电视台是人家家开的啊？”薛胜平不愧是在县里大街小巷拉过板车的，看得就是要比董珍珠明白些。
一家陷入沉默。
第二天半晌午的时候，薛胜平又回来了。脚步匆匆地，这一次，比昨天要低调沉稳了些。“玲珑！珍珠！”声音低沉却又铿锵有力。玲珑和珍珠，以最快的速度到达集合点——薛胜平的面前。
“江国盛说，他有个远房外甥叫张军，当兵退伍的，现在在县电视台，我让他给我打听打听。”薛胜平将声音压得很低，需要用很大力气才能听清楚。江国盛是薛胜平的二姐夫，和薛胜平一起在县上拉人力车。平日里二人虽是姐夫和小舅子，但因为同行是冤家，都拉人力车，时间长了，矛盾间隙总是有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薛胜平叫姐夫不叫姐夫了，叫“江国盛”，江国盛叫小舅子也不叫四弟了，改成了“他老舅”。
突然冒出来的张军，又是个希望。但很快这个希望又仿佛渺茫了。江国盛竟然连个张军的手机号码都没要来，就是打听出张军在电视台上班，是负责出去扛机子的。江国盛让薛玲珑去电视台直接找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薛胜平一边抱怨江国盛不靠谱，连自己外甥的号码都要不来，一边又想着其他也实在没有什么办法了。
薛玲珑首先联系了学妹的爸爸去试镜。试镜嘛，就是演练一次真正上台播新闻，用录像机录下来，再自己看一下效果。虽是学习了四年的新闻，忙于考研，连实习都没有实习过的玲珑，倒还是第一次。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买到了一件大衣，灰色的，担心显着老气。一大早就去妈妈常去的理发店里做了头发，画好了妆，惴惴不安地去了县电视台。
原来学妹的爸爸不在，薛玲珑不由得松了口气，这或许是胖子的自卑，真心不愿意看到学妹爸爸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电视台里的人其实很少，应该都出门做工作去了。玲珑一进门，便看见了最靠近门的一个座位上牌子是“张军”，这不就是二姑父得外甥吗？仔细一看，这个人大概三十岁的年纪，从坐姿看应该也有一米八的个子，长相倒也算得上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要不要和他打声招呼呢，要不要呢。“你好，请问你是张军吗？”“是我，你是？”“我是这次招聘主持人考试的，今天先来试个镜。你认识江国盛吗？”“认识啊，怎么了？”“哦，他是我二姑父，我听他说过你在这边上班。”玲珑心里想，总算是攀上点亲戚了。“哦，他让你来找我的？”一米八的表情，并没有因为提到江国盛而变得热情起来，反倒是有些防卫之心了。眉毛竟然皱了起来，语气里透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味道。“啊，不是，我就是顺嘴一问，哈哈，哈哈。”没来得及等着看一米八的表情，随便找个房间掉转方向走远了。薛玲珑再也没有和任何人提过她遇到过二姑父的外甥。
按照学妹爸爸的指示，来到录播室，说明来意后，四十岁左右的秃头男子面无表情的说，哦，那开始吧。
读完一篇稿子，也就是不到五分钟的时间。秃头说，好了，你自己看一下吧。玲珑费了很大劲从演播台的高椅子上下来，穿过几个不高不矮的矩形的灯光柱子，来到录像机前，样子显得笨拙和拘谨。不过，秃头仿佛对这些不太关心，径自摆弄着自己的录像机，并不看她。
玲珑看到录像机中自己的样子，不由得脸上一阵臊红。胖乎乎的脸，由于光的作用，显得格外的猩红，显得有些燥热和激动。念稿子的样子也有些滑稽，念完一个句子，一点头。灰色的大衣，占据了一大半的屏幕，屏幕中一片混沌。像极了一只憨憨笨笨的大龙猫。这些其实都是后来玲珑仔细回想得出的结论。当时的情况是，玲珑大概看了一分钟左右，没等把录像看完，就匆匆言谢离开了。
这次试镜之后，让玲珑看清楚了自己和一名主持人的差距，原来电视上看似轻松平常的主持人，其实并不是谁上去都能达到这个效果的。也许应该瘦一点c美一点c自信一点，但是这些都来不及了。
真正的比赛，如何草草开始，草草结束，自是不用多说。
比赛那天，俊男靓女，人头攒动，有的神情自若c有的紧张兮兮，还有玲珑这种一脸茫然，淡定不了，又紧张不起来。她孤独的坐在角落里，堆成一堆，静静地观察着候考大厅里的人来人往，想着两个多小时以后，她又可以重见天日啦。有个俊秀的女孩子，也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没有丝毫慌乱的神色。只是，不时会有一些四五十岁的工作人员在“路过”她面前时，朝她轻描淡写地打个招呼，或者是点头示意。她总是以微笑回答，不夸张，也不失礼貌。
有个阳光朝气的高个子男孩鼓励同行的女孩，“别紧张，我们什么场面没见过！”仔细一看这对男女，样貌干净c衣着得体c举止稳重，年纪不大，却是一种训练有素的成熟。薛玲珑回想起理发店肮脏的玻璃里自己脸上蹩脚的妆，像是二婚的新娘妆，灰色的大衣裹在玲珑肥硕的身躯上，犹如一只行动不便的大灰鼠。
离比赛开始还有几分钟，薛玲珑终于忍不住冲向洗手间，擦掉了浓淡不均的劣质妆，露出一张由于恼羞不成怒而涨红的脸。
薛玲珑播报新闻整个过程中，中间那个权利最大的老年女评委就在她说第一句话时，抬头看了她一眼，后来就再没有抬过头。下台的时候，她有种灰突突的感觉，像是被谁当众霉了一般，忘记回到后台拿包就直接从小门逃跑了。刚出门十几步，想起了她的包和包里的才花了20块钱买的口红，头一大，心一狠，啥都不要了。
其实，真正失败来临的时候，并没有当初想到可能会失败的时候那么无法承受。已经失败比可能失败承受的心理压力反倒轻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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