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大雨倾盆，她被禁锢在刀光剑影里。
生死之际，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另一人拉进怀里。
“——暮！阳！”
长剑入体的刹那，除了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一切喧嚣都在远去。刀光剑影，仿佛再也落不到她身上。
硕大的雨滴无情地落下。雨幕中，黑影遑遑，唯他一袭月白长衫清晰而醒目。手中那柄百骨扇旋转如风，所过处鲜血四溅。就连素来淡雅沉静的面庞也布满惊恐，扭曲得不成样。
隔着雨，四目相望。
她平静如水，不知冷，不知痛。
他却满目痛楚，心如千军万马齐踏。
既已有所择。
既已有所弃。
在千家和她之间，千行的选择从来不是她。
这是她第二次被他舍弃，两次都以性命为代价。如果说，第一次还有慕清风为她剃度求灵药，那么，这一次呢？
“呵”，冰冷的雨带着浓重的自嘲，她在内心里反复地问自己：如果时间能够倒流，那么，她还愿不愿再次遇见他？
辛历二十一年，初夏。
湖面上清风徐来，亭子里，中年发福的男子拍桌怒道：“暮阳，你不要太过分！”
“柳老是商人，他的仇家自然逃不出名流商贾之徒或江湖宵小之辈。二爷，难道暮阳说的不对？”暮阳闲适地喝茶，丝毫没有将对方的愤怒放在心上。
“你”这无辜的口吻配上一张姣好的面容，堵得二爷无言以对。都说月扇坊主爱财如命，主要银子足，没有买不到的消息。他忍痛在暮阳一千两的报价上再追加五百两，为的是拿到精准消息，可结果呢？却被戏耍！
“看来坊间传言不假，柳老果真是你暮阳坊主的入幕之宾。我居然以为你会看在银子的份上帮我，太可笑了！”
然而，生气归生气，柳二到底不敢在月扇坊里放肆。这里有出了名厉害的四大护卫，听说日前有人意图轻.薄暮阳，结果连片袖子都没摸到就当场被人卸了两条胳膊。
银子固然重要，但人残了，他拿什么赚银子？
柳二气呼呼地离开凉亭。暮阳笑着朝他背影甩了甩三张银票，心情好得不得了：“谢啦，二爷。”
“顺带提醒二爷一句，今日之事月扇坊按规矩做生意，却不代表柳家不会知情。东城区柳府是金都城四霸之首，富甲一方，二爷可要当心了。”
柳二脚下一个趔趄，回过头来狠狠瞪了她一眼：“哼！没有你月扇坊，本大爷一样扳得倒他！”
一个小丫头急忙忙跑过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暮阳摇头笑了笑，看向气喘吁吁的小丫头：“何事？”
“二楼甲子雅间，木一姐姐与一位女客人吵起来了！”木九惴惴不安道。
暮阳眉头一皱，收好银票立即赶往南大厅，并吩咐木九：“听着！但凡雅间里碎了一个杯子，你就去账房，将木一这个月的月钱悉数扣下。”
“啊？哦，好。”跟在后边的木九双手祈祷木一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稍有身份的人都知道，“月扇坊”虽名为青.楼，但又称“江湖第一知晓坊”，说白了就是做情报生意。但这并不是月扇坊上下百来号人赖以生存的手段。
在青.楼云集的花柳巷，月扇坊与寻常青.楼花苑不同。它规模大，名气响，涉略范围广，是集青.楼、客栈、酒肆、乐坊于一体的综合性酒楼。
南厅楼阁类似酒肆乐坊，一楼中央搭了个三丈见宽半丈高的台子，终日歌舞不断。
二楼则是雅间，负责跑堂的是九个木字辈姑娘。
二楼东首，雅间的门敞开着，梨木圆桌旁一位白衣公子握一柄折扇，浅斟浅酌，对边上两个大眼瞪小眼的姑娘熟视无睹，神情淡定。
“月扇坊的名气招牌不论在金都城还是在江湖上，都是有口皆碑的。姑娘是对菜的新鲜程度不放心，还是担心它不合公子口味？”
“公子既喝的梨花酒，又何以对月扇坊的下酒菜难以接受？”木一两手叉腰，一副要干架的样子。暮阳刚拐过楼梯口，就能听到她的大嗓门。
对方是个玲珑娇小的红衣姑娘，约摸十八岁，昂头侧目，也是个厉害角色。
“可是公子吃惯了我做的菜，同样的话你要我说几遍？”那红衣姑娘没好气道，“你们月扇坊定的什么破规矩？我家公子好酒才会来这里，喝下你梨花酿已是难得。天下酒肆青.楼当属客人至上。你磨磨唧唧地不让我进厨房，饿着公子你们担待得起吗？速叫你们掌事的过来！”
“我也说的很清楚，厨房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不论你家公子何等来历，到我月扇坊来的多得是达官显贵！他们都吃得，偏就你家公子矜贵？要是允许你出入厨房，出了事你们担待得起吗？还要连累我月扇坊百号人，叫来坊主也是一样额，坊主。”木一原本字字句句铿锵有力，余光突然瞥到一片紫色衣袂，气势立马跌了下来。
暮阳迈进厢房，扫了眼木一，止住她喷薄欲出的火焰，朝白衣公子抱歉道：“暮阳教导无方，还请公子见谅。”
红衣姑娘方才那句“梨花酿”让暮阳留意到他手中握着青花白瓷执壶，正是梨花酒中最顶级的一款。
喝得起这款青花白瓷梨花酿的客人定是位金主。暮阳暗笑。
红衣姑娘见来人能制住对方，立即发话质问：“我要进厨房给公子做菜，你底下人不依，还与我争吵。这就是你们的经营之道吗？”
“坊主与公子说话，你插什么嘴？”木一心中有气，嚷出来却遭到暮阳一记白眼。
暮阳平静的脸上陪着笑。白衣公子抿了口酒，思量道：“你是这儿的老.鸨？”
“是！若公子不介意，还请唤暮阳老板娘或是坊主。”面颊笑意加深，显示她良好的掩饰本领，眼底却敛上一层寒意，她最反感被人唤作“老.鸨”或者“妈妈”，她哪里像那些逼良为娼、无恶不作的老.鸨？
“暮阳瞧着公子眼生的很。”
白衣公子轻扇一挥，“初来乍到。在下，千行！”
“我本金都人士，在外游历数年，近三年来吃的都是红丫头做的菜，已成习惯，实非我主仆二人刻意刁难。两丫头各为其主，闹下去也不成样子，坊主不如开扇方便之门。”白衣公子抬起眼，浅笑相询。
暮阳见过太多人物，早练就辨人的本领，唯独眼前这白衣公子叫她难以捉摸。这一眼对视，她只看到对方眼里的自己，再无其他。
暮阳神色微敛，“有一便有二，今日若破了这规矩，明日这规矩就不存在了。千公子是明理之人，想是明白立规矩容易守规矩难的道理。”
千行轻轻点头，却道：“凡事都有例外。”
月白袍袖扫过桌角，两锭白花花亮闪闪的银子安稳地立在桌子上，像是折射出一道神奇的光瞬间揪住暮阳的眼睛。
暮阳就着千行坐下，捏起一锭银子把玩，满脸春意盎然：“公子说得极是，凡事都可例外！”又拿起另一锭银子，咬了咬，笑得更欢。
千行但笑不语，举盏更酌。
“木九，带这位姑娘去暮离居的厨房。切忌，不可怠慢。”并吩咐着木一跟着木九一并去了。
暮离居坐落在月扇坊的正中央，是暮阳的私人院寝。东南面是欢乐场所“望春园”；东北面是旅宿客栈“夜馨居”；西南边的“应答所”是厨房、酒窖所在地；西北方则是姑娘们休息的“飘羽别院”。
暮离居的小厨房平日里不开火，让红丫头进去做菜也无妨，何况有人盯着。暮阳虽爱财，却也不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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