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其他小说 > 燃犀奇谈2:雪之下 > 第 24 章
    碎屋顶下的明窗,眼看就要逃逸。

    在这不得不当机立断的紧要关头,能寂师父的脸色依旧一片清宁,但他手中的电光却加倍眩目起来,第三支箭在形成的同时激shè而出,然而我却惊愕的发现它正笔直地向我飞来!

    这支箭,竟shè向姑获鸟怀中的婴儿……

    电光之箭呼啸着没入这孩子的躯体,却像烈火与强风融合一样,霎时间bào发出璀璨到近乎霸道的刺眼光明。这下不仅姑获鸟惨叫着撒开手,慌不择路的逃窜而去,连我都一下子被震出了那暂时凭依的小小的身体。

    就在分离的一瞬间,我看清了这婴儿的面貌虽然年纪过于幼小,身体也很是瘦弱,但我已经可以捕捉到某个熟悉人物的雏形了。

    “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的,醍醐!”接住悠悠飘坠入自己怀中的婴儿,能寂师父用幽微到近乎不闻的声音低诉着。这句话让我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是醍醐!能寂师父从姑获鸟中救下的这个婴儿,正是那位在砂想寺中长大的蛮横、强悍而神秘的少年,和我、和冰鳍都有着千丝万缕微妙联系的醍醐!

    “清醒一点啊,你应该知道这孩子根本就不是醍醐!”激烈的语调一下子拉回了我开始飘忽的神志,这从容内敛的声音是再熟悉不过的,可如此焦急失控的语气却是第一次听到,因此我隔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说话的人……竟是祖父。

    此刻,金琉璃灯般辉光氤氲的庙宇幻象已经消失,黑暗中只余下并肩站立的两道身影。没有任何光源,他们的形象却清晰得纤毫毕现年轻的能寂方丈身穿薄灰色窄袖便服长褂,怀中抱着熟睡的醍醐。较之在姑获鸟怀中的时候,这小婴儿的个头已经稍稍成长,身体也健壮了许多,但左不过一两岁左右的年纪。

    只是我心念一转的瞬间,已经一两年过去吗?那么眼前的一切,到底是我心中毫无根据的妄想,还是切实存在过的时间的碎片呢?

    “你是在教我应该怎么做吗,讷言?”咫尺之外,能寂师父淡然地呼唤着祖父的“名字”,但这并非真名,就像他为我们选择的“火翼”和“冰鳍”的rǔ名一样,“讷言”是祖父在与彼岸世界jiāo流时候才会使用的“名字”。

    静立在能寂师父身边,祖父低垂着头颅,一时看不清面容与神色,但却可以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忧虑气息。听到对方的话语,他反shèxìng的深吸一口气,再度开口时,则已用疏离而冷静的语调压抑住了内心奔涌的波澜:“白先生,请恕我一时情急失礼。”

    这样说着,祖父缓缓抬起头来。在看见那面容的一瞬,我不由得小小的吃了一惊他依旧是我记忆中生前的样子,眉头凝着秋光般宁静通透的沧桑。可是与他相比,能寂师父未免也太年轻了吧!

    虽然我们家和砂想寺有些jiāo往,但我却从未曾亲见这座寺庙的方丈能寂师父,只是听说和祖父做了几十年的好友,印象中他们二人应该年龄相仿才对。可是此刻眼前祖父的模样已经是五六十岁的初老之龄,而能寂师父看起来却最多二十多岁三十出头!更奇怪的是,祖父为什么要用“白先生”这样不lún不类、不僧不俗的称呼来呼唤能寂师父,并且还对他如此谦恭呢?

    “在我看来,这孩子就是醍醐。”年轻的能寂师父垂下头来,寂静的表情中有一种决然的力量,“讷言你应该比我看得更清楚他和死去的醍醐一样拥有‘貔貅’魂象,就像拥有‘四首烛yīn’魂象的你是无可争议的‘燃犀’一样,他毋庸置疑就是‘火珠’。”

    “你是人类和异类都必须尊重的‘白先生’。我一个‘燃犀’本来也没有资格对你的话提出什么异议。”祖父沉吟着,“可是‘燃犀’也好‘火珠’也好,这世上绝对不止一人……”

    “我知道。”这一刻,能寂师父淡淡的微笑起来,那清逸出尘的容颜里渗透出一点凡间的哀愁,他的语调平稳淡然但却不容辩驳,“但我绝不能再度失去醍醐。”

    祖父的表情一下子冻结了。久久地凝视着眼前的年轻僧侣,他的目光里纠缠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终于,他缓慢但却郑重地点了点头:“当年我触犯禁忌,解开‘他’的封印,若不是你和醍醐舍命相救,我早已经被‘他’吞噬了。醍醐因我而死,现在……是偿还的时候了。”

    “对不起,讷言。请原谅我的执著。修行这么多年依然看不破……我既没有做砂想寺住持的根器,也没有做白先生的资格……”

    “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事到如今竟还要你牺牲‘这个醍醐’,我知道我的私心有多丑恶。”祖父抬起手,轻轻的抚了抚沉睡孩童的额头,“只是白先生,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到这里,祖父的语声迟疑着低沉下来。能寂师父注视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用目光传达出自己的鼓励。祖父沉默片刻,一瞬间语出如风:“拜托你不要让‘这个醍醐’和我的孩子们见面,如果可以,永远不要让他们见面。”

    些微惊讶的yīn云掠过能寂师父朗月般明净的面容,随即被豁然包容的风吹散。他抱紧怀中的幼年“醍醐”,抬起头眺望向空无一物的黑暗:“我答应你,讷言。我会保护好他们,会遵守约定不让他们相遇,直到无法抗拒的命运牵引他们重逢……”

    这明净郑重的话音忽然间被一声凄厉的长鸣切断了,呼啸的狂风陡然吹散眼前的祖父和能寂师父的身影,令人毛骨悚然的鼓翼声裹挟着强风再度扑面而来……

    眼前的幻象再次以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变换了

    像一枚发光的石子骤然被投入墨一般的水中,姑获鸟转瞬间便已近在眼前。就在她身后,无边的混沌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搅动,一条砂金色巨型龙蛇蓦地挣脱了黑暗奔驰而出,轰鸣着切开看似磐石般坚不可摧的幽黯天地,它的头颅是纵生着两双眼睛的庞大人面……

    姑获鸟张皇地振翅飞掠,而我恰恰就在她逃亡路线的正中央,愈来愈近的距离使我清晰地看见她怀中紧抱着的一个尚未睁开眼睛的陌生婴儿。这新生儿娇嫩的五官还不甚分明,也正因为如此,他唇边露出的锋锐无比的獠牙才显得格外妖异刺目……

    正是在这失神凝望的一瞬间,我已被姑获鸟迎头撞中。身不由己的失重感里,混乱的意识再度与她怀中的婴儿合一。透过那尚未能感知人世的耳目,我清楚地“看见”金色的巨臂在极近处挥过,甚至连遍布其上的月形鳞片都能望得一清二楚。随着那灵动的肢体蜿蜒yóu xing,就像半空中凭空涌起云山一样,金色龙蛇的头颅蓦地抬起,骤然间挡住姑获鸟的去路……

    “只放出一头烛yīn就已经招架不住了吗?你这低等妖怪……”人面龙蛇口中发出的竟是祖父的声音,然而这冷酷的语调却是我从未耳闻的。

    但我的确看过这样的异景,如果没有记错,我所看见的正是祖父的“魂象”四首烛yīn!

    就在那一度被我当作梦境的最初的遥远记忆里,祖父为了从某个深不可测的恐怖存在手中保护幼小的我和冰鳍,就曾经释放出这沉睡在灵魂深处的黄金幻兽,只不过那时的他迫不得已一次便放出了全部四头人面龙蛇。

    但此刻的情势却大不相同。姑获鸟在半空中煞住前冲的趋势,折转方向慌不择路地想要逃窜,却被烛yīn突然呼出的灼热而猛烈的息吹包围,她帆篷似的翅翼被炽热而强劲的气流灌满,几乎要将它们折断撕裂。这妖物凄厉的惨叫着,却加倍用力的抱紧怀中的生着獠牙的婴儿,以身体替他抵挡炎风的冲击……

    “放弃吧,再这样下去你会形神俱灭的。”近乎悠闲的声音透过烈风传来,只见祖父的身影漂浮在烛yīn的四目之前,他踩踏着虚空,一步步地向姑获鸟走来。焦热的地狱中,惟有他身边的澄静清和。

    然而这异类却铁了心一样拼命挥动翅膀想挣脱烛yīn的控制,青翼却猛地被燃烧般的气流扯破,靛蓝的血液顿时像烟花一般蓬开,随即发出咝咝的轻响散成团团雾气。姑获鸟挣扎着转过头,撒下深蓝色泪滴的眼中满是不解和仇恨,她用泣血般的声音质问着:“为什么要杀我的宝宝?我绝不会让你伤害我的宝宝!”

    一瞬间,不明所以的悲伤微笑浮现在祖父眼角:“我也不想杀死这个孩子。”

    姑获鸟被蓝泪濡湿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这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它并非妖物,而完全是一个听到自己孩子有获救希望的欣喜的母亲。然而它等到的,却只是令人绝望的话语

    “可是,我别无选择……”祖父的眼中猛地冻起了坚冰,他猛地扬起手,烛yīn的息吹缠绕向他的指尖,霎时化作熊熊燃烧的烈焰朝姑获鸟怀中的新生婴儿奔涌而去。

    凭依在犬齿婴儿体内的我,刹那间只觉得自己被不可思议的高热包围了,这种炙烤超越了感官的极限,仿佛连灵魂都会因此而化为灰烬。瞬间濒死的恐惧令我产生了一种错觉祖父他要杀我,一直慈祥地守护着我和冰鳍的祖父,现在竟然要置我于死地!

    早就应该意识到这样的攻击自己根本无法抵挡了吧,可是姑获鸟还是不顾一切的抱紧婴儿,陷身于烈火中的它哀鸣着,想用尽自己所剩无多的力量保护这孩子脱离危险,可是它的躯体却也在一点点地融化消解,化为微尘……

    为什么……为什么最信任最依赖的祖父要取我的xìng命,而舍命保护我的偏偏是令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妖物?

    小小身体的存在感骤然消失了。我知道这对我而言,是脱离煎熬之牢笼的束缚,可是对于那刚出生不久的小生命而言呢?是灵魂的烟消云散吧,是躯体的瓦解冰消吧?沸腾的思绪里,祖父无动于衷的声音还是那么清晰:“我不能放过他,因为他已经是食人鬼罗刹了!”

    再度飘忽不定的我,看见龙蛇烛yīn的幻象如夕阳沉落一样渐渐隐入黑暗之海里,只映现出一鳞半爪的残照。只剩下祖父一人还静立在空阔无边的混沌之中,就在他的前方,漂浮着两团微弱的绯红光点。

    “这罗刹鬼的本体,未免太过昂贵了。”祖父缓缓抬起手,去捕捉悬浮在半空中的那两星光芒,“代价居然是……我的长孙……”

    我的……长孙?

    难怪会有要被祖父亲手杀死的错觉,那是因为这个消失在烛yīn息吹里的新生婴儿,正是祖父的长孙,我的另一个堂弟,冰鳍的孪生兄长!

    这片刻间的经历带来的冲击几乎完全击溃了我对人事的认知这真的是我的祖父吗?为了消灭所谓的食人鬼罗刹,他居然能很得下心肠,亲手杀死自己的血亲骨ròu!

    然而情势根本不容我多想,因为苍蓝的豪雨突然间倾泻而下,劈头盖脸地骤然包围住祖父,无边雨幕里突然闪现出姑获鸟的身影,奄奄一息的它扇动近乎破碎的翅膀,以孤注一掷的狂暴气势猛冲过来。

    祖父一时猝不及防,反shèxìng的挥出一片金色炎流阻挡这决心同归于尽的妖物,火焰之花顿时在绽开在姑获鸟身上,然而这异类却乘这冲击激扬起身体,扑向那半空中漂浮的微光。

    原来姑获鸟真正的目的在这里!深受重创无法高飞的它,居然利用祖父攻击的推力去攫取罗刹恶鬼的残骸。祖父沉静的表情在一瞬间动摇了:“我不该对你一时手软的!”

    这一刻,我看见了祖父眼中的杀意祖父想要劫杀姑获鸟,劫杀它来夺回那两枚光珠!

    霎时间,不可思议的旋风从那罅隙中吹出,这罅隙彼端,魇兽巨大的身体不自然的拉长倾侧过来。好像抗拒着匪夷所思的强大吸力,它再也无法保持异兽的形状,瞬间崩溃为横流的灼热浆液,一边迅速地涌入空间裂缝,一边翻卷起巨蟒似的浪头,不顾一切地朝我和雪之下的方向蔓延过来……

    “看来不带走宿主,它是不会死心的。”这一瞬间,雪之下的容颜倏地模糊随即近在眼前,我只觉得手腕突然被牵住,突如其来的拉力猛地将我向后抛去。

    时间不可思议的延长了,我清晰地看见擦身而过的一刹那,雪之下的脸上dàng漾起难以言喻的虚幻的笑容。不待看清,我就要在反作用力下投身向远处,而他整个人却扑向那深邃无尽的空间之渊。

    雪之下是要代替我做“魇”的宿主,被扭曲的空间吞噬吗?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救我,明明是我自己的错,为什么雪之下要帮我到这种地步?

    电光石火之间,半空中的我奋力折转身体探出手去,扯住雪之下的衣袖。喷溅的梦魇岩浆却如影随形地向掌心侵袭过来,超乎想象的灼痛霎时贯穿了指尖。

    雪之下的躯体就在漆黑裂隙间与彼方的魇融合在一起,一点点地被它融化,一点点地沉没入漆黑的止境不可知之处,脆弱的织物根本无法支持太久,这最后的维系终于无可奈何的崩溃了。这一刹那,他挣扎着探出手指再度拂过我的眼睑,就像邂逅之初指引我看清真相时那样,但此刻说出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话语,“忘记我吧,我也会忘记你的。所以,永远都不要再相见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忘记!不管是安慰还是命令,雪之下的话我永远都无法做到为什么他总是送给我稍纵即逝、既不能重来也不能抹煞的瞬间?我不要忘却也不可能忘却,如果可以,我只想阻止雪之下消失的趋势,哪怕付出再高的代价,我只要雪之下能继续存在!

    可是等不及我回应,就像纤细的线骤然绷断一样,雪之下微弱的语尾蓦地消散了,视界一阵缭乱眩惑,空间的裂隙骤然严丝密缝的合拢,眼前随即恢复了止水一样的黑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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