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伦在吐,不停地吐。沉寂的夜晚,只有他的呕吐声。
月亮看着他,星星围绕着他,彩云也在为他驱驰。
不知从哪里来的野狗,也悄悄地靠近他,吃掉他吐出来的食物残渣。
这是条十分瘦弱的野狗,盖伦看着它。
他忽然觉得当一条狗是幸福的。它至少不挑食,不会因为饥饿而发愁。
他忽然有一种冲动的念头,跪下去,和一条狗去争抢自己吐出来的东西。
可是他不能。因为他是人,它才是狗。
有时候一个人活着比狗还要悲哀,还要可怜,还要无助。
野狗吃饱后,冲他兴奋地低吠两声。
盖伦也想低两声。想要用它的语言,和它沟通。
盖伦道:“盖伦。”
野狗摇着尾巴,兴奋地吠。
盖伦道:“你要跟着我吗?”
野狗道:“汪!汪!”
盖伦沉默。往前走,野狗在后面跟着。
盖伦道:“你有没有一个好地方,可以睡上一觉?”
野狗兴奋地叫,开始跑了起来。就在不远处,一个塌了的小仓房紧贴在两个客栈之间。
盖伦勉强钻了进去。站不起来,却足够容身。
地上还有破烂的棉袄。披在身上,却足够温暖。
盖伦哽咽道:“谢谢你。”
野狗畏缩地钻进了他的怀里。
盖伦抱着它,久日以来深沉的疲惫感使他很想要睡觉。
可是他却睡不着觉。抬头透过木板间的空洞,就能够看见星空与月亮。
他忽然想起了他的父亲,他的妹妹。
他忽然想起了诗: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这种离家的悲凉谁能够体会得到?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
这种兄弟分散的痛苦谁又能懂?
月亮从西边下去了。
沉睡的半醒,相拥的分散,昨夜还在痴情忘我的人们,今天也该各奔东西了。
野狗低吠了两声,把盖伦吵醒。
盖伦还不想醒,因为醒来就要面对痛苦的现实。
可是人生!又有多少人活在不切实际的梦幻里?
盖伦叹了口气,拉紧了身上的破棉袄,道:“狗儿,我们走吧。”
他知道这里不宜久留。想要谋生,就要到别的地方打工赚钱。
这是一座很大的城市。
可是想要赚钱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贪婪的资本家将金钱与资源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再以低廉的价格赚取优越的劳动力。
盖伦走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一份工作。
这里的本地人都有很多失业,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外乡人?
盖伦又开始发饿,饿得实在走不动路了。
野狗也在他的身边低吠,它是不是也饿了?
盖伦看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想偷,想抢。
可是自从他白吃了人家一顿饭后,他发誓再也不能做出来那样不要脸的事。
可是他实在是很饿,野狗也需要吃东西。
他忽然有了主意,脱掉自己的破棉袄,使自己看上去还算体面。
然后他大步从容地走进一家餐馆里去吃饭。
餐馆里都上了座,中午正是吃饭的好时间。
他装作优雅考究的样子在餐馆里来回打转。
如果有一桌子的饭菜没被吃完,吃饭的人刚好走掉,他就会赶快坐下去,去吃别人剩下来的残羹剩饭。
即使有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他也全部装作没看见。
可是这种心酸,又怎能装作不知道?
“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
他旁边吃饭的人招了招手,对侍者道:“你们这里怎么会有艾欧尼亚人?”
侍者立刻站在盖伦的身边,毫不客气道:“请你滚出去!”
盖伦赶紧又吃了两口,突然抓了一把盘子上的菜,向外跑了出去。
侍者没有追,他只觉得这很恶心。
可是盖伦还在逃。即使后面没有人追,他还在逃。
直到逃出很远,他才停了下来。将手里的食物丢给了狗,道:“吃吧,吃完了好离开这里。”
野狗在盖伦的身边撒欢。
可是离开了这里,又该上哪里去?
盖伦不知道,只有漂泊。
盖伦裹紧了破棉袄,漫无目的地走。
这时他看见了一些在雪地里发光的东西。亮闪闪的,躺在垃圾堆里。
他立刻跑了过去,爬进垃圾堆里,把它们捡了出来。
——一双看上去还没怎么用过的雪地靴。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鞋。
——一双因为长途跋涉而咧着嘴大笑的鞋。
盖伦高兴坏了,立刻换上了这双新鞋。
他立刻感觉到自己的双脚犹如被青春的少女捧在了手心里。
一股暖流从脚掌逐渐上升到了他的全身。
盖伦呵着冷气团,笑道:“狗儿,我们走。”
野狗摇着尾巴,“汪!汪!”地叫。
这使他总算对生活有了一点信心。
黄昏。
盖伦还在漫无目的地走。
他又开始发饿。
他虽然今天只吃了一顿饭,可是他决不想再像中午那样蹭饭吃了。
那该怎么办?
只能挨饿。
他找了一个没有积雪覆盖的地方坐了下来,对面正好是一个蒸馒头的馒头铺子。
热气腾腾的馒头被一屉屉地拎了出来,他看着那些能够买得起馒头的人,从未发觉过能吃饱饭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一个正常人一天要吃三顿饭。
如果一个人少吃一顿饭,就会没有精力干活。
如果一个人少吃两顿饭,就会被饿得头昏眼花。
如果一个人一天不吃饭,就会产生各种焦虑c烦躁的心情,就好像是在等死。
等死的滋味并不好受,所以盖伦现在解决饥饿的办法只有睡觉。
可是现在车水马龙,冷风呼啸,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仿佛被扩大了十倍。
他只能眼巴巴地坐在这里,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
可是饥饿,寒冷所带来的焦虑感,又使他的内心格外烦躁。
盖伦只能叹气,不停地叹气!然后再畏畏缩缩地使自己的身子缩得更紧。
野狗看着他,发出低咛的哀嚎。
然后它两腿撒欢,跑到那个馒头铺子前放声大叫。
“汪!汪汪!汪!”
它的大叫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影响了馒头铺的生意。
馒头铺的老板驱赶它,它不走。用石头砸它,它还是不走。即使被打得伤痕累累,它还是不依不饶地放声大叫。
顾客们买完馒头就走。店里的小儿子看得有些心疼,道:“它一条狗,就是饿了,你丢给它个馒头不就好了?”
当爹的没办法,只好丢了个馒头给它。
野狗有了馒头,兴冲冲地叼回给了盖伦。
盖伦脏兮兮的手握着那个雪白的馒头,激动地流下眼泪。刚想吃下去时,看见了可怜的狗,却又不忍心独吞这个馒头。
盖伦撕开馒头,道:“狗儿,你一半,我一半。”
野狗把头往回一别,不要这个馒头。
盖伦道:“这是你要回来的,理应你一半,我一半。”
野狗还是不要。
盖伦叹了口气,犹犹豫豫。他虽然很饿,但决也不想独吞这个馒头。
可是就在这时,他看见一群人走了过来。
三把刀,六个人。
他们披头散发,满身污垢,脸上的淤泥挤巴在眼眶和皱纹之间。眼眶深深凹陷,透露出一种深深的疲倦。
可是他们还只是一群孩子,胸脯紧贴在肋骨上。在他们风华正茂的年级里,就已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凄惨悲凉。
操刀的小伙子道:“馒头,滚!”
盖伦的手紧握,喉结上下窜动。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这个馒头。
操刀的小伙子见他无动于衷,大叫道:“挂啦他!”
然后一群孩子们便像一群疯狗似的扑了上来。盖伦立刻趴在地上,啃着馒头。他宁肯被人打死,也绝不愿意被饿死。
可是这三把刀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能算作是刀。破布裹在烂铁片上,刀身已经生锈,刀面比操刀的主人的脸色还要蜡黄。
铁片砍在盖伦的身上时,甚至连盖伦的衣服都砍不破。
另外三个孩子干脆跪在盖伦的面前,用手去抠盖伦的馒头c盖伦的嘴c盖伦的鼻子和眼睛。盖伦的血c眼泪c鼻涕一起流了出来,却依然在不停地啃馒头。
野狗在叫,不停地叫。直到它发现根本就没有人在乎它的时候,它的犬齿深深地咬进了一个孩子的大腿里。
那个孩子哀嚎着,似乎骨头已被咬断。就立刻用铁片去砍这条不要命的狗。
可是他无论怎么砍,都不能让野狗松开口。
另外两个操刀的小伙子也立刻注意到了这条疯狗,他们三个人一齐在砍这条狗。当三把刀轮流砍在狗的身上时,就像是有人在活剥它的皮。
可是它的眼睛里只有盖伦。
它的眼睛一直在盯着盖伦有没有把那个馒头吃完。
它的骨头露在外面,身体逐渐冷透。
直到它的犬牙逐渐松开,被丢到一旁一动不动。
被咬的那个人又气又恨,对着野狗的尸体拳打脚踢。
另一个孩子拦住了他,道:“别打了,今晚吃狗肉。”
听到有狗肉吃,那三个还在抢馒头的孩子爬了起来,跟上了带刀的小伙子。
人已经走了,狗也死了,盖伦却还在反抗,还在拼命地吃那个馒头。
等他吃完馒头之后,他才逐渐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自己的狗为了让自己吃饱,被人活活砍死。
——而它的身体,却要供他们果腹。
盖伦想流泪,却已流不出;想呕吐,却又吐不出。
他恶心,反胃,却又无可奈何地独自忍受。
他倒在地上,很想沉沉地睡过去,不再醒来。
——死吧!死了就不必再忍受痛苦了。
可是人生的痛苦,又怎能以死来一了百了?
他还有个妹妹在家里等着他,他父亲的嫌疑还等着他去尘埃昭雪。
这是他的责任。无论如何也逃避不了。
雪越大了,风越刺骨。
盖伦走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走。
他又饿又乏,最后在一家酒馆的招牌旁倒了下去。
里面刺眼的光线,将欢笑声c碰杯声,一齐带了出来。
他羡慕里面的温暖,却又对人世间充满畏惧。
他紧靠在墙壁上,却又害怕被漆黑的夜晚所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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