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沈五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来到沈贵人屋里。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个沈五陪着,沈贵人的气色略有好转,只是仍旧带着憔悴的蜡黄。
沈贵人看见沈五的模样,极讶然又内疚:“妹妹为姐姐如此操心?”
沈五不欲多言,只无精打采地摇摇头。
说话间,御膳房把饭菜传了来,那传饭菜的小太监也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沈五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这些急急离去的人,必定都知道些什么,而他们对这个地方连须臾都不愿多留,会否有这一整个偏殿都被下毒的可能性?
她心里暗自转着念头,却又否定了这个可能。
没人能保证一个怀有皇嗣的嫔妃会不会突然蒙了圣眷,即使这个嫔妃常年就如生活在冷宫里当中,也不能当作帝王就不会来这个偏殿看望她。而如果皇帝受了这偏殿里奇毒的影响,也没人能担保查不到幕后黑手的头上。谋害皇嗣,就算是皇后也承担不起这个罪名。
因而对沈贵人下毒,只可能针对她一人,而不能针对这一整座宫殿。
她看向眼前堪称精致的饭菜,与饭菜面前沈贵人蜡黄的脸色,只觉有些讽刺。
她摸摸自己身上揣着的那方帕子,那里包着一枚解毒丹,既然是皇帝赐下的珍奇奖赏,虽然未必有用,她也想给长姐试试。
但若解毒之前,不把毒的来源查清,就算是解了毒也是徒劳无功。
她问道:“长姐约在何时诞下皇嗣?”
沈贵人微怔:“五月末。”
如今方才刚入四月盛春而已。
她记得前世大姐姐小产,同时也是不足月生产,时间大概就是四月中旬。
沈五心里一沉,她的时间并不多了。
她摸出帕子展开,帕子里不仅有一枚鲜红的丹药,还有一排粗细长短不一的银针,整齐地插在一块粗糙的棉布上。
她心里微微叹气,这银针也不知道哥哥从哪里得来,献宝一样地塞给她,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沈贵人见她拿出这些来,更觉得安慰许多,她忙把自己面前的饭菜都推到沈五面前,任她试毒。
沈五本来料定是菜里有毒,从糖醋肘子一直试到清炒菜花,都没有试出哪个菜使得银针发黑的。
沈五土生土长的尚书府姑娘,她并不知按宫廷规矩,怀孕的嫔妃所用的饭菜,事先也是要由御膳房的老太监试毒以后再送去的,在送到宫里以后也应当还要重复一遍才是。即使沈贵人不受宠,这个规矩却是不能乱的。
本来,宫廷里这些为了皇嗣尔虞我诈的嫔妃们不择手段的行径,就已经催生出了一个严密的监管过程,即使缺了贴身宫女试毒,饭菜也不该被吃出毒物来。
沈五眼见着银针上干净雪亮,心道,那么,就不是毒了。
她脑子里灵光乍现,抬眼问道:“姐姐可在怀孕后,吃到什么以前没吃过的菜肴?”
她北疆流浪多年,许多常人不知道的食物相克之道,她却知道。沈五说不清究竟为何,但她就是有这样的记忆。
沈贵人听了,陷入回想,片刻有些犹豫道:“我记得有麦冬猪肝羹,与鲶鱼豆腐,这两道菜往常是不曾有的。”
沈五一听得这几道菜,猛然站了起来,只觉头晕目眩,几乎要跌倒。
她脸上既苍白,又带着洞悉真相后的激动与茫然。她露出一个有些恍惚的微笑来。
“姐姐不近庖厨,可能不知。鲶鱼味甘而性温,而麦冬性寒,两者食性相冲。猪肝与豆腐,鱼肉同食,会导致伤神损心。一温一寒的食性,本就不是身体虚弱的怀胎女子可以受的住的,又兼这两道菜放在一起这伤神损心之效,加之姐姐长期吃这两道菜,才会头晕心绞痛到如此地步啊!”
沈贵人见她说的认真,加之姐妹之间的信任,此刻哪还有不相信的,只喃喃道:“是谁要这样害我”
她脸色惨白,突然想到什么,捉住沈五的胳膊道:“一定是贵妃!她自己生不出皇子,就来祸害宫里能生养的妃子!前头韦妃难产而死,必也是她所为!!”
她十指尖尖,指甲几乎要掐进沈五肉里,脸上不住流泪。
沈五看她这形容,即使是初初受到这编制菜谱之人的恶毒所震撼,此刻伸手握着她的手道:“大姐姐。既然已经知道这饭菜的蹊跷,咱们就不算被动。”
“大姐姐身边宫女被遣,这偏殿里的宫人没有一个敢近大姐姐的身,如今倒是一桩好事。”
少女容色清冷,于这黯淡无光的偏殿里,只有她声音锵锵,掷地有声,像一段摔碎在人间的星光。
“大姐姐身边应还有眼线,因而我们既然要平安诞下皇嗣,首先要稳住那暗中要害大姐姐的人,咱们这饭菜,还是要吃,只是不是由大姐姐来吃,而是由别人来吃。”
沈贵人还在抽泣着,听了此言立马不哭了,她古典的脸庞立刻板起来道:“那怎么行,姐姐绝不害你!”
沈五瞧她满面泪痕,形容憔悴,却又非要摆出长姐的威严来,忍不住笑了。
她伸出手来,替沈贵人拭去泪水,又温声道:“我怎么会做那样的傻事呢?大姐姐只管放心好了。”
沈贵人狐疑地看着她,只见这少女目光温柔又宁静,俏皮地冲自己眨了眨眼睛。
不知为何,她身上居然有着令人安心,想要依赖的气息。
沈贵人心内稍定,仍是叮嘱道:“宁宁,万事以你自己为先,千万不要把你自己牵扯进来,否则姐姐纵是撞死,也无颜面对母亲了。”
沈五点点头,心下已是有了一个主意。
她先去求见了皇后,皇后得知她要出宫一趟,终究不是这宫里妃子哪有约束得的,点头允了。
四公主彼时也在皇后宫内,这时便吵着道:“儿臣也要和沈五一起出宫!”
皇后溺爱四公主,加之她也想看看沈五出宫做什么,自然也是允了,只是四公主这一出宫,皇后便指了十数个侍卫随护,加上四公主本身是个爱排场的,自己带了四个侍女,沈五瞧着这浩浩荡荡的声势,还是忍不住暗暗抽了抽嘴角。
她的确要的是闹大这件事,但这阵仗也太大了。
沈五嘴上没说什么,带着四公主径直去了江府。
清霓公主无聊得紧,便问道:“哎,咱们去街上玩罢,或者去郊外的雾霞寺也好啊,听说那里求姻缘一求一个准呢”
沈五睨她一眼,心道这跋扈的小公主居然还有天真纯情的一面,加上雾霞寺也让她心里一动,便说道:“公主稍待,我约了江大姑娘便一同去如何?”
清霓玩心甚重,满口答应着,跟沈五到了江卉瑶所居的轩阁。
婆子通报进去,清霓公主百无聊赖,只指使着这个宫女去给她掐花儿,那个侍卫去给她打伞,沈五安静站着,似乎丝毫不受她影响。
清霓便也渐渐安静下来。
一个容长脸面,点着些雀斑的侍女跑出来道:“真是不巧,我们姑娘方才出门了,不如几位进来喝杯茶,等着小姐吧。”
沈五微笑:“不必了,既然江大姐姐不在,我们这就走了。”
清霓公主巴不得听见这话,忙转身欲走。
偏偏她一转头,便瞧见一个极有气度容色的清俊公子,正从这轩阁外头走过。
不知那公子是否心有所感,此刻便微微转头,睨了她们这边一眼。
这一眼之下,清霓就红了脸颊,可巧那相貌极出色的公子站住脚步,转身走来。
清霓忍不住紧张地揪着沈五衣袖,沈五见她快把自己袖子扯断,忙将袖子扯回。
见她面色红晕,沈五转身看去。
江珩?他怎么在此处?还正在走过来?
沈五想起上一次的见面,颇有些不自在。他该是来找江卉瑶的,自己还是先离开比较好。
此刻她便避嫌地拉着四公主欲走,四公主正是要和江珩说话,情急之下,推了沈五一把,沈五未料如此,一时脚下不稳,往前倒去。
一双手稳稳将她扶住,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怀抱带着淡淡的墨香,极好闻的味道。
沈五只觉尴尬不已,她连忙站稳脚步,手上使力,推开江珩站起身来。
四公主正因为眼前这才子佳人相拥的景象吃味的紧,便看见沈五“狠狠推开”了江珩,不由得满意地看了一眼沈五。
这一眼充满赞赏之意,沈五接到这目光,只觉无力的很。
方才她好像是推得太用力了些,江珩毕竟是为了扶她,自己却反应过激了。
沈五整容,对着江珩一礼道:“多谢江公子相救之恩。”
江珩一双眉目含笑,正注视着沈五,沈五这一礼间抬头看他,两人目光相触。
沈五又赶忙移开目光,暗自腹诽这人生的未免太好了些,无端端的叫人与他对视都紧张。
四公主却哪里管这些,她娇声道:“江公子,本宫和沈五正要去郊外雾霞寺顽呢,你可愿一同去呀?”
江珩见她自称本宫,目光带着一丝疑惑,又看向沈五。
沈五僵硬着笑容介绍道:“江公子,这位是四公主,四公主,这位是江翰林府上大公子,江珩。”
四公主自信地对着江珩大送秋波,江珩目光沉静,脸上微微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沈五正思索如何让四公主不要为难江珩,与她两个去雾霞寺,便听见那少年因还在变声而清朗携了几分沙哑的声音。
“这个自然,江珩的荣幸。”
沈五只觉得怎么冤家都撞到一起去了,一时便朝江珩投去一个带着几分没好气的眼神儿。
江珩正含笑瞧着她,见她这眼神,更是愉悦地低声笑起来。
“不过公主,这位沈姑娘似乎不愿与江某同行呢。”
果然那小公主的眼刀子便甩过来,沈五干干笑道:“沈五不敢,江大公子言重了,言重了。”
四公主满意地一笑,携着这两个各怀心思的臣子臣女一同出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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