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其他小说 > 且趁余花谋一笑 > 正文 第二章 请安赔礼
    夜色沉沉如墨,沈婉宁躺在榻上,听着外面风急雨骤,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晚间已经问过,这一年正是嘉和二十一年,距离她在北疆横死那一年,竟足有十一年。

    她还记得自己在北疆衣不蔽体地乞讨为生的生活,而这些,大半要拜她前世那面容俊美却衣冠禽兽的夫君所赐!

    她想到此处,觉得腹中饥饿,开口唤道:“揽翠。”

    丫鬟清脆地应声:“揽翠在呢,姑娘有什么吩咐?”

    她听这声音如黄鹂出谷,只觉得心里苦涩难言。丫鬟已掌灯走来,又替她挂起帘帐,那张熟悉又憎恨了许多年的脸,就这样出现在沈婉宁的眼前。

    沈婉宁静静地凝视着揽翠,她只将头微微低了,又重复道:“揽翠在,姑娘有什么吩咐?”

    不知过了多久,那丫鬟微微屈膝的腿有些颤抖。她又将头微微抬起,轻轻地,恭谨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然而落在婉宁眼里,这一眼又有多少的意味呢?

    沈五姑娘忽然觉得乏味,因出声道:“你去给我端些吃食来罢,我有些饿了。”

    随即她转过头,向内躺着,只给这丫鬟留个背影。丫鬟默不作声去了。

    沈婉宁静静地听着雨声,若是重生前,此刻自己早已因为阴雨而痛不欲生吧。老天青眼,重新给她一副健康无虞的身体,不知算不算是对她前世的遗憾的补偿呢?

    她翻了个身,露出一个苦笑。她前世的遗憾那么多,一世还许补不完吧。

    她额上的伤口因她这个翻身的动作而隐隐作痛,沈婉宁嘶了一声,想起这伤口的因由来,只觉得头更痛了。这样的身体,自然算不得健康无虞,而这伤口倒有一半是拜那禽兽所赐!

    那日是宰相府三姑娘赵若潇的生辰,京城里但凡有些体面的官宦人家都受了邀请,豪富之家的闺秀也在此列。她年少轻狂与那京城首富陈家的大姑娘打赌,赌宰相大公子赵景行会不会替她摘一枝树梢的杏花。

    她颇觉得头疼,那赵景行何等人物,如何会替名不见经传的尚书家二房姑娘摘花?只记得那赵景行芝兰玉树一般,目不斜视从自己身边走过,自己羞愤不已,竟然一头撞了假山,顿时人事不省,就这样过了半个月。

    沈婉宁想起赵景行,嘴角的苦笑便一寸寸冻结,成了一个冷冷的惨笑。

    上一世自己不管如何名声不堪,还是揪着此事厚着脸皮嫁给了他,结果等来的是什么呢?一盏孤灯一间空房?还是被设计逐出赵家,不得不离开京城?亦或是最后战火绵延时流落北疆,被万箭穿心射死呢?

    她想到那万箭穿心之痛,只觉浑身发冷,紧紧咬住了嘴唇,竟连咬出血来也不自知。

    揽翠端了吃食进来,见沈婉宁满面冷汗,将嘴唇咬出血来,只骇得腿一软,赶忙来掰她的下巴。

    “姑娘!姑娘!快松口!”

    沈婉宁心思电转间,一下看见揽翠,只觉得恨不得啖其血肉,一双墨黑的眼里遍布杀意,伸手向她探来。

    揽翠见此更是惧怕,只骇得坐在地上,眼里簌簌流下泪来。

    沈婉宁见她如此,只觉一盆冷水兜头泼了,整个人都冷静了许多。

    她扫了揽翠一眼,低声说道:“今晚之事,不许外传。”

    揽翠哭着胡乱点头,又跪下来给她叩头。沈五冷眼看着,自顾自端起吃食来吃。

    她上一世死时衣不蔽体,饥饿潦倒,如今吃一碗白粥,都觉得十分香甜可口。整间屋里只听得揽翠压抑的啜泣声,和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沈婉宁也不恼,默不作声把一碗粥并几碟清淡小菜都吃尽了,摆了摆手。

    揽翠这才抖着站起来,把碗筷收拾了出去。

    沈婉宁目送着她的背影,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这辈子决不能再遭到背叛。她又喊来小丫头含珠,对她嘱咐几句,小丫头揉着眼睛点头去了。

    她这才睡下,这一觉极为安稳香甜。

    次日一早,沈五姑娘去给沈老夫人请安。她今日着了一件月白色的衫裙,样式简单的发上仅仅斜插着一支蝴蝶银钗,远观只觉素淡黯然,与这沈府里满园的绿意格格不入。远远走来的姑娘见了,便有一个出言笑道:“五妹妹穿的好生素净,莫不是真要削发为尼了罢?”

    这声音矜持中暗含讽刺,说的话更是不能入耳,沈婉宁淡淡看去,原来说话的正是她那不着调的姐姐沈四姑娘,沈婉瑜。

    沈婉宁见她着一身杏黄衣衫,偏偏又摘了一朵红艳艳的花在头压着,一抬嘴角,露出一个笑来。

    “四姐姐今日穿的倒是鲜艳妍丽,我观我爹前几日买回来的锦鸡,羽毛极是五彩斑斓,竟也及不上四姐姐一分颜色呢。”

    沈婉瑜涨红了脸:“你!”房里传来沈老夫人懒洋洋的声音,却也颇具威严:“瑜儿,宁儿,莫吵了。”

    沈婉瑜恨恨一拂袖,先行进了屋子。她身旁一个姊妹,却站住看了沈五一眼,也跟着进屋去了,是沈六姑娘,闺名沈婉绮。

    沈家六个姊妹,大房所出的沈二沈三姑娘年幼夭折,只有大姐沈婉菡比她年长,且与她是嫡亲姊妹。按辈分排,除了她长姐沈婉菡,便是大房夫人秦氏所出的大少爷沈风凌,与四小姐沈婉瑜。大少爷今年应不过十七之数,沈婉瑜小他两岁,今年十五。二房的二少爷沈风眠是沈婉宁的嫡亲哥哥,与沈婉瑜一般岁数,今年十五。而沈婉宁更小两年,今年不过十三罢了,剩下那六妹妹乃是柳姨娘所出,也是十三。

    算来这些将来反目成仇的亲人,如今都还未长成呢。

    沈婉宁一笑,这一笑说不出的洒脱自在,竟叫一旁的含珠揽翠都看呆了去。不过一息之间她身姿轻盈,嘴角含笑,进屋去了。

    沈老夫人见沈婉宁进来,和蔼地注视着她,见她走到近前,微微冲自己一福。

    她眼里那种深沉的审视被笑意掩盖,沈老夫人含笑问道:“五丫头,身子可大好了?”

    她心里已有了答案,既能醒来,应是已无大碍了。

    果然那少女低头笑道:“回祖母的话,孙女大好了!”

    “既是大好了,穿的这么素净又是作什么妖?”沈婉瑜插嘴问道,只见她眉梢轻轻一挑,眼神嘲笑又带着愤恨。

    沈大夫人严厉地瞪了她一眼,沈婉瑜撇撇嘴,不再看沈五了。

    沈婉宁转向大夫人,虽然是回沈婉瑜的话,却对着大夫人说道:“四姐姐不知,我如今算是悟到了。”

    沈婉瑜见她不说下去,只好问道:“悟到什么了?”

    沈婉宁轻轻抬眼,看了一眼老夫人,又看了一眼大夫人。少女的眼神澄澈无尘,却让沈老夫人和沈大夫人品出一种苍凉悲凄的味道来。

    “祖母,大伯母,婉宁如今真正明白,那些儿女情长,皆是红尘俗物。自从婉宁上次一头撞在宰相府的假山壁上,祖母的焦心,大伯母的担心,各位姐妹的关心,婉宁虽然人事不知,但醒来之时也感受深刻。反观婉宁之前相交之人,与为之碰壁之人,皆是冷眼旁观,甚至落井下石,添油加醋地散播我的传言。婉宁于是明白,婉宁那日做下的事情,乃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实在不值得为之。因而婉宁那日醒来见到宰相府的人,才有那激愤之语。”

    她又轻轻抬眼,看清沈老夫人眼里的戒备审视渐渐化开,这才继续沉痛说道:“婉宁往后再不会做这种丢自己颜面,也丢沈府脸面的事情来,一定以大局为重,以家族为重,绝不胡来。”

    她说完,一拂衣角,跪了下来。

    沈老夫人看着婉宁乌黑的发顶片刻,才真正笑得舒心起来:“五丫头倒是懂事了。”

    沈大夫人赶忙附和道:“是呢,五姑娘真是懂事了,不像我这闺女——”

    沈婉瑜见众人眼光都落在她的身上,气的又涨红了脸。“说的好听呢!难道我们姐妹被你沈婉宁败坏的名节还能再回来吗!”

    沈婉宁沉默片刻,注视着沈婉瑜开口道:“四姐姐的名节当然重要,婉宁虽想挽回,但心有余而力不足,还请四姐姐以后多多敲打责罚婉宁,婉宁才能安心。”

    沈婉瑜见她如此,撇嘴不再看她。

    沈婉宁依然跪着,低着头给沈老夫人看她乌黑的发顶上雪白的发旋儿。

    沈老夫人看了一会,终于开口道:“起来吧,五丫头,祖母希望你能记住你今天的话。”

    婉宁略一顿便站起,对沈老夫人和沈大夫人深深一福:“孙女明白,谢祖母,大伯母。”

    向沈老夫人请完了安,众姐妹便起身离开。

    沈老夫人开口道:“五丫头,你先留下,祖母有话问你。”

    沈婉宁这会子哪能不知道老夫人要问什么,她回身福了一福:“祖母是要问孙女,是否真不后悔拒了赵府这门亲事么?”

    见沈老夫人神色平和,又冲她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沈婉宁神色一整,扬声说道:“婉宁自然要劝长辈们退掉这门亲事。祖母您相不相信,拒绝这门亲事,将是婉宁此生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沈老夫人枯瘦的手捻动佛珠,此刻停了一停。她平平地凝视着面前神色端整的少女,既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

    她扬了扬手,沈婉宁退了出去。

    京城另一头的宰相府上,赵景行正一边画画一边听小厮汇报府里听来的见闻。

    他生的清俊夺目,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勾勒得他的轮廓更是耀眼逼人。

    他想起那向他求花而不得的少女,怯懦涨红的脸庞,想不到这少女竟说出削发为尼这样石破天惊的话来。

    他略一思索这前后态度的差异,左不过是少女情怀易变迁,因此不过一笑置之,挥手让那小厮去了。

    他面前摆着的这幅画像上,一个清秀文弱的女子温婉而笑,他仔细凝视着她,眼里流露出无限温柔,又继续执笔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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