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那对从空中袭来的巨爪，白久轻轻蹙了蹙眉头，双眼中有一阵流光溢彩闪过。事情的来龙去脉在他眼里如同抽丝剥茧般逐渐清晰。
被白久一剑所斩的是这只大鹏鸟的幼子。
金翅大鹏雕，或者说迦楼罗。它们的成年仪式即独立捕食一只蛟龙王。在自然界，鹰和雕向来都是蛇类的天敌，而蛟龙到底是尚未蜕变完全的蛇类，远远不算上真龙之属，因此对上金翅大鹏雕可谓占尽了劣势。
昔年，眼前这只大鹏鸟的幼子与蛟龙王搏杀，却没想到对方不是世间普通的蛟龙，而是早已变异生出了龙角。这场战斗赢得并不如想象中的轻松，那只金翅大鹏差点数次被对方反杀，而在一番殊死搏斗之后，它也好不容易才拼着一身重伤才惨胜对方。当然，这战果不仅不能让它满意，还大大激怒了那只刚成年大鸟的自尊心。
天性残暴而骄傲的它在愤怒之余失去了理智，身上的伤痕不是荣耀而是一种另类的耻辱。那只大鹏鸟一心只想着疗伤，洗刷身上的耻辱证明，于是便有了后来说书人眼中的那一幕。
虎毒不食子，兽类尚且有情，何况是金翅大鹏雕这种半兽半妖的存在。金翅大鹏看待世界的眼光是以金翅大鹏的角度出发，正如人类衡量世间万物的尺度永远都是人类自身。
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大概了解了，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会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自己的痛苦并不是造成他人不幸的理由。佛祖割肉喂鹰c舍身喂虎的故事他听过，但他实在无法理解那个老和尚要多么迂腐，或者说多么伟大，才能做出那么不可思议的荒诞怪事，就好像他的每一世身都在为了天下苍生和世间万物而不惜命。
他始终是爱这个世界的，不像自己，一直对这个世界冷眼旁观。可是同样的身份，同样的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会有如此大的区别呢？
白久不解。
生而知之意味着他可以知道很多很多的事情，但这其中绝不包括陆通陆离九人和那个老和尚，还有某个小屁孩以及自己。
想起故人，白久的心情极其罕见的有些低落，低落之余竟又生出些许怀念。
白久一怔，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这是自出生以来他从未有过的感情，似乎和陆通陆离等人的接触令他在不知不觉间变了许多。
他不是不近人情，他只是不通人情。
而那个老和尚和那个小屁孩，也比自己好不上哪去。
就当是为了老和尚吧。
白久心里这么想着，其实外界的时光不过只是过去一瞬。他的双眼恢复清明，黑白分明的眸子倒映出那对铺天盖地的巨爪。
他没动，但他体内有一道虚影窜出，化为一道流光往南方飞去。
受此影响，天空中流动的黑影忽然一顿，一声悲苦的长鸣响彻天地。黑影上那一根根小山大小的羽毛逐渐被云里的雾气渲染得一片模糊，向下扑杀的双爪着巨大阴影的升空而在白久的视野中变小。
金翅大鹏雕在云梦方舟的上空转了一圈，随后朝着南方飞去。
一振翅就是一万里。
白久站在原地不动，可是他的气息却好像消融在这片天地。他望着金翅大鹏飞去的方向，眼里是纯一不杂的青天，脚下是捂着耳朵混乱不清的人间。
换做是以前的他，这只傻不拉几的大鸟大概要被他一剑斩下鸟头，即使它的体积太过于庞大而这一剑砍起来会很吃力。
白久收回目光，除了身边被他护着的陆氏兄妹等人，在场的还有几对组合在金翅大鹏鸟的怪啸之下安然无恙。
陆通推了推他那厚厚的黑色圆框眼镜，借着镜片的反光偷偷打量了几眼：一对是一个老婆婆站在一个十三四岁的豆蔻少女身后，少女亭亭玉立，如春天的花骨朵儿一般含苞欲放；另一对则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躲在一个年轻男子的袖子后面，以一种羡慕c羞涩和敬佩相交的眼神偷偷望着白久；最后则是一个耳聋c瘸腿的算命先生，他正跛着一条腿忙着扶起那纷纷颠倒在地的船客。
白久没有看他们，即使他知道有这些人在，刚才自己就算不出手这艘船也未必会出事，但他还是选择让自己体内的白夜控制一道化身引开金翅大鹏的注意。原因很简单，出于对老和尚的莫名怀念，他不想让这只金翅大鹏死得太惨。
老和尚那割肉喂鹰c以身喂虎的悲烈壮举白久自问再过一千年他也做不出来，但这并不妨碍他以一道本就虚无的化身来投食金翅大鹏鸟，以熄灭它那心中的无尽怒火。
“下不为例。”白久忽然自言自语说道，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那只早已远去的金翅大鹏雕说。
“什么？”陆离迷迷糊糊地转过头，望了他一眼。
白久摇了摇头，没有多说，只是静静看着远处那个中年男子和那个老婆婆向他点了点头表示感谢，看着那个小男孩害羞地躲在大人身后憧憬着长大后的世界，看着那个少女即使受到惊吓也依旧无忧无虑c天真烂漫。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白久的世界观和老和尚很不一样，在他看来，孝c悌c仁c义c忠c信c贞c廉都是因人类的出现而自我标榜出来的对象，人皆循道而生，天下井然，何来大盗，何须圣人。天下本没有所谓的圣人和俗人，一切只不过是本我c自我和超我作祟。以孝而论，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小羊羔跪着吃奶和小乌鸦反哺老乌鸦也终究不过是其动物的本能使然。
在白久眼里，世界不是非黑即白，而是处于过渡阶段的灰。老和尚的思想在于想着如何拯救众生脱离苦海，希望人人都像自己一样平安喜乐c长生不死，超然于尘世之上。和他不同，白久的想法很简单，他不在乎什么所谓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多年来，他只遵循三点：一，不要用自己的道德标准去要求别人；二c与其嘴上说着冠冕堂皇的好话而不做倒不如一开始就保持沉默什么都不做；三，不要站在道德制高点看世间一切恶。
这就是白久。
他不像佛祖一样容得下芸芸众生，也不像所谓大儒教化苍生，他很自私，他只做好自己。
能力越大，越要对自己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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