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其他小说 > 娇宦 > 正文 第146章 颜梅之寄
    檀香袅袅,缭绕在殿中。

    因为没有风,神坛上的烛火笔直地立着,仿佛也像人一样入了定。

    张言绕过座屏,抬眼就看臻平帝双目紧闭,散着手斜靠在软榻上。

    这样子活脱要吓死人。

    他额角突的一跳,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愣在那里连叩拜见礼都忘了。

    刚要出声叫人,臻平帝却蓦然又睁开了眼,脸上盈起和然的笑,像是期待已久,慢慢吃力地直起身,去拉搁在旁边的绣墩。

    “陛下不可,陛下”

    张言眼眶一下就红了,几步奔过去,拖住他的手,扶着重新靠回到软榻上,随即退开两步,恭敬地跪倒在地,连叩了三个头。

    “不要拜了,张先生请坐,坐啊。”

    臻平帝语声有气无力,缓缓的像微风轻拂,听在耳中却如重锤一般。

    张言浑身一震,也不忍再拂他的意,赶忙道了声谢,撑手站起来,也有些颤巍巍地在那绣墩上坐了下来。

    “张先生身子可不碍了么?”臻平帝含着笑打量他问。

    张言心下感动,欠身一躬,也含笑应道:“回陛下,用了药已大好了,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

    这话有意无意也带着些打趣的意味,两人相视一眼,不由都笑了。

    臻平帝向后仰了仰,忽然叹道:“朕记得当年开蒙时,张先生刚刚得了殿试一甲探花,少年英才,又是满腹锦绣文章,先帝龙颜大悦,特指为东宫讲习,没想到一转眼先生老了,连朕也老了。”

    他不知怎的突然提起旧事,张言听着,目光也有些漠,像是勾起了悠远的记忆,又转向他摇了摇头:“陛下方当盛年,正该是宏图大展的时候,倒是臣,真的老了。”

    他垂着颌下霜白的长髯,呵了一下,像是说笑,又像在自嘲。

    臻平帝回眼一瞥,也摇了摇头:“这话差了,朕登位二十年,倒有一半的时日不问朝政,万事都压在先生肩上,天长日久的操劳,焉能不老?所以,先生是被朕所累,而朕呢,呵弄成今日这个样子,都是咎由自取罢了。”

    他忽然自怨自艾起来,叫人始料不及。

    但今日这般召见,本就显得异样,张言心里也早有准备,当下笑容一敛,起身恭敬道:“天下之罪,都在百官诸臣,在内阁,更在臣身上,臣若不能替陛下分忧,即便再操劳”

    话还没说完,臻平帝便抬手压了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默然阖上眼,低声长叹。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朕这些年实在枉费了先生当初呕心沥血的悉心教导。”他说着又叹了一声,“朕这几日忽然想起先生当年教读的那首归去来兮辞,里面有一句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原先总是不解其意,现下才真正懂了。”

    张言听到这里已有些坐不住了,怔怔地站起身道:“仰赖上天之德,列祖列宗庇佑,如今国势尚算安定,陛下又已亲政,何以却说出这等话来?”

    臻平帝慢慢睁开眼,却没看他,又摇了摇头:“先生会错了,朕说的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那是什么?

    张言一愣,立在那里也诧异起来,就听他继续悠声道:“朕继位之初,便立了璋儿为太子,可他却秽乱后宫,还要篡逆弑君。儿从小便勇武过人,朕宠爱有加,由他到战阵上试炼,把边关三镇的军权也交在他手上,可他却也和皇后一起欺瞒朕,如今这宫里已经没有一个可以真心说话的人了”

    一下子把满宫几万号人都筛了下去。

    张言蹙起眉来,也不把心里的话藏着了,望他诚恳道:“陛下恕罪,老臣以为这话也有失偏颇,焦掌印随在陛下身边数十年,兢兢业业,忠心耿耿,从无骄纵恣意之行,难道还不是值得信赖之人么?”

    “信他?”

    臻平帝哼声一笑,随即面色凄然:“信得了么,他有件关乎朕,也牵连朝局的大事居然瞒了二十二年,若不是被朕发觉不对,恐怕到死都不会知道。”

    “这这怎么会”此言一出,张言面上也露出悚然之色。

    臻平帝唇角抽搐着,脸上是僵死一般的白,双眼散乱,怔望着头上死垂的帐幔。

    “如今璋儿已去了,东宫无主,若哪一日朕也走了,由谁来继大统?”

    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继统的事儿来?

    张言还没从刚才那话中回过神来,又听他怎么说,心里不由更乱了。

    不管是祖制还是礼法,自来都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谁该继位其实是明摆着的事,可若皇帝真想效法当年高祖皇帝直接立了皇太孙的事,那便不可说了。

    他心中打鼓似的跳,明明知道应该如何,却又不知皇帝这话里的意思,只好回道:“此系国朝大事,非老臣可以妄议。”

    “既然是国朝大事,就该有公议,岂是朕可以乾纲独断的?”臻平帝慢慢移回眼来,“先生应该在想,朕眼下只有晋王一个儿子,这皇位还有什么悬疑之处,对不对?”

    还没等张言刚露出惶恐之色,他却忽然又道:“倘若朕还有一个儿子活着呢?”

    这话简直像晴天霹雳,只震得张言瞠目结舌,双眼直直的浑身发颤,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四下沉静,唯有心跳如雷。

    “这就是焦芳瞒了朕二十二年的事,前些天才说出来,朕已暗中命人查过了其实根本用不着,这些年他一直都在朕身边,几乎是日夜相见,竟然全无所觉,现下想想,其实光看他的眉眼神情,便该能猜到是朕的亲骨肉。”

    臻平帝笑了笑,眼中全是苦涩,再看张言时,他脸色也从惊愕中沉凛下来,显然也已猜到了,只是不敢相信。

    “这两个儿子,朕只好都不认可了,或许这样还能平安些。”他凄然长叹,笑容一收,从背后的软囊下摸出两张卷起的纸笺递过去。

    “朕现在唯一可信的便是先生,这两道算是朕的遗诏,先生要妥善收藏,以策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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