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玄幻小说 > 夜即是黑 > 正文 61.龙凤呈祥
    耿园。

    马上就是耿老先生的八十大寿。

    老先生是风浪里过来的人,人生起落,让他真正明白了两个字——低调,可禁不住同行的抬举c领导的器重c学生们的孝心。

    用乐易平的话说,为了耿先生门下的徒子徒孙,为了“国剧泰斗”四个字的名号,这场面也小不了。

    天刚暖耿园就开始装修,水池边的草坪里多了铺装c踏步和一个凉亭,前院青砖青瓦的女儿墙上,也加了不少雕饰,还应时应景修剪补栽了喜庆的花木。

    外地的弟子们陆陆续续赶来。耿园里前所未有的混乱与喧闹。

    南星把一箱纯净水从客厅拖到院子里,再一瓶瓶分发给负责工程扫尾c清理垃圾的师傅们。来电铃响,她站定了,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接通。

    乐易平的博士谭松推门进了园子,对着前方微微出神。

    正在打电话的女孩绑着马尾,额角淌着汗。正午的阳光从树叶缝隙里钻出来,金灿灿碎了她一脸。

    南星挂上电话,递给谭松一瓶水。

    谭松拧开瓶盖猛灌了大半瓶,又从屋子里搬出一箱水,放在南星脚边,说:“我来吧。”

    南星往后撤了一步,问:“今天来的人多吗?”

    谭松的责任是把客人从机场c火车站接到订好的酒店。他弯腰把两箱水摞在一起,“不多,我刚从酒店出来,顺路过来看看你这儿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有人吆喝一声,从房顶扔下几包废料。砰砰几下,尘土立时在地上炸开。南星匆匆跑过去,带上乐鸣房间的房门,提高音量说:“这儿没什么事,你来得正好,刚师父让我们6点去找他。”

    隔着一片氤氲,谭松问:“去哪儿?”

    “前门。”

    车上,南星有点累,歪头靠在椅背上养神。

    谭松挤兑她:“看你这拼劲儿,是要当他家少奶奶了吧。”

    南星用手背挡住窗外的太阳,眯眼说:“网上那些八卦,少看。”

    “没想到,你这戏还没红,人先红了。”

    南星白他一眼,转过身不再理人。

    又开了一会儿,他仍不依不饶:“外面那些有关乐鸣的传言,不全是假的吧?”

    南星权当没听到。

    车子突然往右一拐,猛地停了下来。

    谭松把车临时停在路边,打着双闪,终于忍不住发飙,“你少给我装睡。要是能打,我真想打你一顿,把你给打醒。你身边没有父母可以商量,作为朋友,我必须给你提这个醒。”

    南星受了惊吓,身子渐渐坐直,一双大眼黑白分明。

    “你这是为了什么?前程?虚荣?他们逼你了?还是许给你什么了?”他对着那双眼心软叹气,恨铁不成钢道,“南星,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在感情上非常单纯的女孩。”

    南星没为自己辩解,车内的两个人无声地僵持着。

    直到手机铃响,南星接通。乐易平在那头催促:“南星,你跟小谭堵车了么?”

    她抬头瞥谭松一眼,“我们这就到。”

    电话挂断的当口,车子已然重新上路。

    “谢谢,”南星的声音,几乎要湮没在引擎声中,“没有谁,是真正单纯的。”

    谭松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

    前门全聚德。

    高门楼c石狮子c雕梁画栋c烫金的牌匾,这是全聚德的第一家店,炉里的火,从没熄灭过。南星跟谭松赶到包间的时候,其他人都到了。

    谭松忙不迭道歉:“乐老师,不好意思,让大家等我们。”

    乐易平一摆手,眼里带着笑意:“是我们早到了。交通问题,大家都理解。”这些都是小事,他看上去真没介意,拉着两人,和在座的宾客互相介绍。

    两位外宾赴华开会,特意从魔都赶到帝都,提前给耿老先生祝寿。年长的那位是耿先生当年赴美演出时百老汇的故交。如今旧雨重逢,这洋老头还特意带来了他在世界知名音乐厅作厅长的学生。

    当然,还有作陪的两位领导,其中一位是负责演艺事务的主任,另一位是乐易平的老相识,那位曾经的团长,如今的院长。

    耿先生坐在主座,身边坐着韩秘书。

    南星和谭松跟客人握手寒暄,最后落座。

    一餐饭,谭松表现得热情又得体,根本不劳服务员之手,又是倒茶,又是添酒,又是布菜,还全程充当翻译,来路上那段阴云密布的插曲,眼下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乐易平高兴,特意敬了他一杯。

    谭松诚惶诚恐接过。

    酒杯里,他大半张脸随着酒液轻晃。谭松闭上眼,一饮而尽。一边跟人装孝子贤孙,博取导师信任,一边又打着朋友的名义,酸溜溜地劝人分手。他谭松就单纯?

    借着酒劲,他低头自嘲笑了。

    这世上,没谁是单纯的。

    她说得没错。

    乐易平更不单纯。他跟对面京剧院院长使了个眼色。几十年如一日发型固定的老院长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不着痕迹就把话题引到了乐鸣得奖上,然后又是一通恰到好处的吹捧。

    那俩老外立马会意,接过话茬说,乐鸣的优秀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这世上,一切东西都可以靠努力得到,只有这天才不能强求,自然会招人嫉妒。乐鸣得奖的作品,之前已经被邀约演出过,可他们愿意为乐鸣贡献出他得奖过后的第一场大型音乐会。

    乐易平和光头院长四目相对,都松了口气。如今,乐鸣作曲得了奖,再来一场开门红的音乐会,以前的绯闻c解约,就都不算事儿了。

    当然,这些老外也不是吃素的,话赶话提了一个附加条件,希望耿老先生能跟孙子同台演出。

    《三嫁》这支曲子,以戏曲为主干,有唱也有白。老外不傻,有老爷子这个噱头,绝对可以值回票价,万无一失。

    耿老先生端着茶杯,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对着这些人,心里清明得很。

    他这哪是今天的主角,分明是今天的诱饵。这些人哪是给他祝寿,分明是一人一边,挖了个大坑,把他结结实实给埋咯。

    他儿子借着他80大寿,跟这俩老美寄了请柬,就为了帮他孙子争取一个能够一炮而红的音乐会机会。

    而那个年长的洋鬼子几乎年年跟耿先生约戏,都被他给婉拒了。这回,跟乐鸣有关,他不但不能拒,乐鸣的音乐会过后,绝对还有几场演出等着他,他得还这个人情。

    耿先生抬头,端起酒杯,仪态万方,言辞却强硬:“人老了,腿脚不灵便,连国门都出不了,别说演出了。”

    说着,他视线一转,目光炯炯看向乐易平。

    嘴里还噙着半个荷叶饼的乐易平吓得一激灵。别人看不出,乐易平却一目了然,老爷子这是,怒了。他一仰脖子,把嘴里的东西硬吞进肚,赶紧往回找补:“我父亲的腿年轻时受过伤,现在病情恶化,医生不建议他走远道儿。”

    俩老外听了谭松的翻译,面露难色。

    乐易平手伸向南星说:“我父亲早在去年,就选好了继承人。南星可以全权代表我父亲。”

    对着年轻漂亮的女孩,年轻些的洋鬼子露出男人本性,似乎想借这个话题多聊一会儿:“能不能有这个荣幸,听这位女士清唱几句?”

    南星跟人敬了杯酒,笑着说:“不如两位多留几天,下周爷爷做寿,我们这些徒子徒孙们都要演出。”

    言下之意,她现在不唱。

    耿先生这才露出个占了上风的笑模样,心说这一屋子人,也就南星这孩子还算机灵贴心。他亲自挑的继承人,还轮不着旁人替他检验。

    乐易平再加一码:“这位,还是乐鸣的未婚妻。我儿子的得奖作品,就是为她而写。”

    年长些的洋鬼子也觉得他学生这句话有些冒失,听了乐易平的话,赶紧打岔:“真是太棒了。只可惜我们明天就要走了。”

    东道主们纷纷表示,应该留下多玩几天的,一屋子人瞬间开启了瞎扯淡的谈话模式,把中国好吃好玩的介绍个遍。

    把人送走,主任又拉着乐易平偷偷念叨:“人是专为耿先生而来的,这要是耿先生不演,阿鸣的事,我有点拿不准呐。”

    “那就让他们自己斟酌吧。话都说到了,也不能太跌份。老爷子的情绪,我也得顾。”乐易平跟人四手交叠用力握了握,“为你那个不争气的侄儿,老兄费心费力了。”

    耿先生的书房。

    乐易平跟着耿先生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耿先生坐在书桌前,朝对面的椅子一抬下巴,“坐。”

    乐易平“噗哧”一声,乐了。

    耿先生面色不虞:“你少嬉皮笑脸。”

    “不是,爸,”乐易平一屁股坐下,“我终于知道坐这个位子是什么感觉了。一般,都是您孙子坐这儿,我,坐在您那儿。”

    “那咱俩换换?”

    “别别,”乐易平老实坐好,“您说。”

    被乐易平这么一闹,耿先生的火气倒是消了大半。他揉了揉太阳穴:“还是你说吧。”

    乐易平看着自己的脚尖,半天说:“我知道,您不高兴了。阿鸣的事,我有点着急。这孩子落得今天这个下场,我以前一直以为是他妈没教好,可这些天,我才明白,这全都赖我。”

    耿先生微仰着身子,倚在座椅宽大的靠背上,凝神思考一阵,幽幽道:“你这么做,我觉得不妥。我倒是没什么,退一万步,各取所需,也算不上求人。可你考虑过阿鸣么?考虑过南星么?为什么要在征得两个孩子同意之前,先替他们做了决定?”

    “阿鸣眼下事业走低,正是需要有人帮把手的时候,凭什么只许他那个后爹给他争取演出机会,我这个亲爹就做不得?我想好了,到时候,让白艾薇找他谈,不透露这机会是我们这边给他争取的,免得节外生枝。这孩子是有些傲气,要我说,打击打击他,也是好事,能让他学会跟现实低头。至于南星么,就更不用担心了。今天您也看到了,这小丫头撑得起‘继承人’仨字,您横竖没选错人。而且,她可比我们,更愿意帮阿鸣。”

    “这正是我担心的,”耿先生坐直了,两手撑在书桌上,问,“你刚在饭桌上说,南星是阿鸣的未婚妻。这两个孩子什么时候订的婚?我怎么不知道?”

    “日子还没定,不过也快了。俩人都,”乐易平声音放轻了点,“住一起了。”

    “阿鸣的那些毛病,南星都知道?”

    “爸,那算什么毛病呐,您不是说过,您孙子没错嘛。”

    “我可以对所有人这么说,可唯独对南星,我没办法开这个口。”耿先生手指敲敲桌面,“当初阿鸣他妈,也是死心塌地跟你好的,可最后呢,你俩闹得跟仇人似的。我不想看孩子们走你们的老路。”

    “孩子的事,今天好明天歹的,我们就甭跟着操心了。再说南星可精着呢,她心里什么不清楚?”乐易平推推眼镜腿,凑近了说,“爸,有件事,我擅自替您拿了主意。我把耿园送给南星当嫁妆了。我跟她说,这也是您的意思。”

    “你”耿先生对着如此会算计的儿子,心中一阵无力,他一拍桌子,问,“南星怎么说?”

    乐易平取下眼镜,双眼略带疲惫,“南星她收下了。”

    父子俩四目相对,耿先生终究摇了摇头,“糊涂。”

    耿先生八十大寿。

    从一大早开始,耿园里的人就没断过。

    除了全程跟拍的摄像,还有来自各大媒体架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们。

    耿老板的学生直接在园子里开起同学会。不少人从外地回京,大家好久不见,少不了热闹寒暄,草地上到处都是烟头c糖纸c瓜子皮。

    有人现场排起了下午要演的《麻姑献寿》,光头院长用嘴模仿锣鼓点:“匡七台七,匡七台七台——”然后伸手一比划,“快,八仙赶紧上来了。”

    大厅已装潢成寿堂,耿先生穿着订做的唐装,坐在刻着“寿”字铺着红垫的寿椅上,接待一拨一拨的领导和亲友。

    乐易平从人缝里快步挤进客厅,拿进来一个包裹,递给耿先生,在他耳边说:“小纯寄过来的。师弟师妹里面,只她没有来。说是怀了二胎,需要休养。”

    到底是二十多年的师徒情分,耿老板听到楚纯的名字,低下头,眼圈不由红了。他摆摆手:“师徒一场,也是缘分。不管选了哪条路,只要她过得好,我这个作师父的,就放心了。”

    外面老生依稀在唱:“众仙齐庆瑶池界,海屋添寿祝圣诞。”乐易平向门外瞅了一眼,心说,不来最好,知道避嫌,这是比以前,要脸了。

    槐树胡同一直堵到三环上。

    乐鸣的车正跟着车流一寸一寸往前蹭。

    乐鸣把手放在口袋里,有一搭没一搭捏着里面的丝绒盒子,突然问:“大伦,你爱玩,知不知道什么地方,有那种冰雪盖的城堡?”

    “我去年和我前女友一起去过加拿大那个冰雪城堡,是按照迪斯尼那个《冰雪奇缘》动画片里头的宫殿建的。”艾伦问,“鸣哥,你问这个干嘛?”

    “求婚。”

    “那不太适合,瑞士雪山不错,女孩儿都喜欢浪漫。我找人给你策划一下,多找点亲友团,再放口风给记者,大家一起给你助阵,不怕我未来的嫂子不答应。”

    “还是算了。”乐鸣摇摇头,他不想给南星压力。

    艾伦突然没头没脑问:“鸣哥,我不是要当叔了吧。”

    乐鸣被他逗乐了,对着车窗外笑了起来。

    好不容易蹭到胡同口,却找不到地方停车。艾伦给早他们一步来到耿园的晏磊打了个电话,含泪把乐鸣放下来,自己开着车龟速找停车位去了。

    晏磊好几个月没见乐鸣,攥紧拳头,对着他的胸口来了一下,兴奋道:“小子气色不错。”

    胡同里混乱,粉丝夹在人群里,不时喊着乐鸣的名字。

    乐鸣跟大家挥挥手,搬着送给耿老板的寿礼,边走边说:“磊哥,让她们回去吧,今天车多人杂,小心混进坏人,再出什么危险。”

    晏磊点点头。

    耿园大门一开,里面的人兴奋起哄:“阿鸣回来了嘿!”

    乐鸣跟长辈们打着招呼,径直往客厅走,笑着说:“我去找爷爷要红包去。”

    看见乐鸣,乐易平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嘴上还不忘数落:“怎么才到。”

    乐鸣大步走到耿先生跟前,旁边工作人员赶紧拿出垫子。乐鸣跪在上面,给耿先生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才开始说拜寿的吉祥话,说一句,耿先生就赏个红包。

    南星站在耿先生身边,把红包一个个往乐鸣怀里塞。

    乐鸣看见南星,不禁有些心猿意马。装着那个丝绒盒子的口袋,愈发显得沉甸甸的。

    乐易平在一旁提醒,快,把礼物送给爷爷。

    乐鸣回过神来,跟晏磊把几个箱子抬过去,说:“爷爷,我刚从非洲回来,这些是他们当地的乐器,我选了几样,带回来给您玩玩。”

    乐鸣拿出最大的非洲鼓,还有最袖珍的拇指琴,一样样给耿先生演示,哄老爷子开心。

    乐易平问:“去非洲做什么?”

    “文化亲善大使。”乐鸣的视线,就没从南星身上移开过。

    乐易平满意点头,这个时候,是需要做些慈善,把人设竖起来。

    他看记者都在,对着乐鸣把得奖的事又唠叨了一遍,明着是让儿子别骄傲,找不足,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暗着是让几个相熟的媒体趁着耿先生做寿,再拿得奖的事做个宣传,算是双喜临门。

    乐鸣一边哼哼哈哈应付着,一边跟南星眉来眼去。

    耿先生笑着拿出个红包说:“来,我考考你,刚才你爸爸的话,你但凡能复述出一句,这个红包就归你。”

    南星的脸一下就红了。

    乐鸣飞快把红包抢了过去,耍赖:“爷爷,您这是拿我寻开心呢。”

    耿先生笑眯眯的:“大家伙都在外面嗑瓜子,就我一个人坐在这儿当吉祥物,我就不能自己找点乐子了?”

    这话虽是调侃,却也带着无奈。

    中午乐易平包了饭店,几层坐得是满满当当。酒足饭饱,耿先生的学生们早就排好了几台大戏等着向恩师献礼。

    南星演的,是耿先生最喜欢的那出《龙凤呈祥》。这戏热闹,什么行当都有,逢喜事必演,唱的是孙权他妹孙尚香和刘备成亲后随老公返回荆州,周瑜孙权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故事。

    演完回到后台,乐易平叮嘱大家不要卸妆,一会儿还有节目。

    后台师弟师妹们不住恭维:“师哥,你今天辛苦了。”“师哥,多亏有你,师父这边,我们才安心。”“师哥,我最佩服的就是你。今天这场面,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安排得面面俱到的。”

    乐易平脸上挂着笑。

    是,他如今是这一大家子的主心骨c顶梁柱。可不管他多重要,细想想,也不过是耿老板的儿子,南星的师父,乐鸣的父亲,后台这些人的师哥而已。

    多想也为自己活上一回,多想,也站在同一个台上,唱上一出自己的拿手戏。

    他越笑,心里就越不甘。一脸褶子都给笑拧巴了。

    人去园空,热闹了一天的耿园,终于冷清下来。

    大红的灯笼沿着走廊挂起,墙上裱着知名书法家专为耿先生一笔写出的八十个寿字。

    白墙c红纸c金字。上面映出一个狭长身影,正百无聊赖把手中的东西一遍遍高高抛起,再接住。

    夜里,木门开合的响声,沉重而清晰。

    墙上的影子把手里的东西放进口袋,沿着晦暗的白墙向外移动。那身影被一溜红灯笼洒下的光撕扯拖拽,已然变了形。

    南星站在院子里,对着那个影子喊:“喂——”

    乐鸣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来,“不是一会儿还有节目么,你怎么早回来了?”

    “远香近臭。让那些远道来的客人趁着今天的机会,多跟爷爷说说话,我这天天见面的,上不上场没关系。”南星往她的房间走去,“今天有个阿姨飞机晚点,下午才到,师父让她跟我睡一屋,我得赶紧去收拾收拾。”

    乐鸣跟着她进了屋。

    南星关上门,把脸贴在他怀里,说:“阿鸣。”

    乐鸣不说话,对着她颈边的头发撩拨几下,又一把攥进手里。

    南星的长发一紧。她仰起头,唇瓣猛地被他含进嘴里研磨。

    越吻越狠。南星被一步步逼退,整个人贴在门板上。房间里没有开灯,周遭陷进黑暗里,一双大眼睁开又闭上。她根本没办法呼吸,整个肺里都是呛人的烟味。

    他的大手隔着衣料在她身上摸索。似在宣泄,又似在克制。

    南星的双手在他背后,把他的衬衣揉成一团。

    她知道错了。错就错在她的通情达理。或许她应该像乐鸣问她那样问一句,你怎么也回来了?

    可她却表现得太过若无其事,连个说谎的机会都没给他。

    偏就是这种“我什么都知道”的态度最伤人,如同拿针去挑那根深陷皮肉的陈年老刺,刺没出来,却针针见血。

    墙上的钟滴滴答答响着,每一个下一秒仿佛都是极限。直到他怀里的人无力垂下双手,乐鸣才把人松开,怔忪的双眼许久才聚上焦。

    他把额头抵在南星头顶的门板上,大口的热气喷在她头上。他的声音哑得厉害:“今天先饶了你”

    南星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她反手锁上门,又去手忙脚乱拉他的皮带,气息不稳道:“一会儿就有人回来了,我们抓紧时间——”

    蓦地,她作乱的手被一双大手捉住,混乱中有人笑了:“今天就算了。”

    南星仍贴在门上一动不动。

    乐鸣用拇指抚弄着她的睫毛,借以平复他的欲望。努力了一阵,他意识到这样做根本徒劳无功,这才放开怀里的人,打开门锁,走了出去。

    南星把灯按亮,干站了一会儿,才想起去把沙发床撑起来,又铺上干净的床单,放一套枕头和薄被。

    乐鸣回来,转在沙发床另一头,帮她把被子铺好,问:“你饿吗?”

    他知道,南星演出之前是不喜欢吃东西的。

    南星说:“早饿了。中午你也没吃好吧,我看师父只顾着拉你到处敬酒了。一会儿,我去厨房弄点东西吃。”

    乐鸣手插在口袋里,摩搓着那个盒子,说:“出去吃吧。”

    “好,我想吃三环那家炒肝。”

    乐鸣:这好像跟他指的“出去吃”有点落差。

    南星抬头,眼睛里亮光一闪:“我还想吃草莓糖葫芦,糖火烧,大馅包子”她一歪头,后面像是还有大串的名单。

    乐鸣打断她说:“快走吧。”

    两人一起出了门。

    很快路上就有人大声喊着乐鸣的名字,还有人拿手机拍照。南星放慢脚步,刻意跟乐鸣保持一段距离。

    当然也有人喊“南星”。但她心虚地认为,那肯定不是她的戏迷。听那哀怨的语气,她猜潜台词一定是:“口口声声叫我们嫂子的你,居然暗搓搓成了自己嫂子,人干事?”

    她想了一下,顿时觉得后背一凉。

    乐鸣转身,等得不耐烦说:“出去吃个饭,你跟我排得跟行军仪仗队一样整齐,是不是我还得给你喊着口号踢个正步啊?”说着,拉起南星的手,心安理得迈开大步往前走。

    乐鸣的手干燥又温暖,南星跟他并肩走着,第一次产生了那种老夫老妻散步的感觉。

    她低下头弯着嘴角笑了。那个握着她的大手却越收越紧。

    她望向乐鸣:“怎么了?紧张?”

    乐鸣的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抠着那个丝绒盒子,感觉再使使劲就能把盒盖抠穿,把里面的东西套到他自己手上了,才长出口气:“到了。”

    店不大,南星往里看了一眼,坐得人挨人,都看不出哪儿是过道来。她有些犹豫,跟乐鸣说:“要不算了吧。”

    乐鸣还紧攥着她的手,用另一只手从两人身前绕过去,别扭地从南星那边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号码纸,顺手放进了口袋里对折,再对折,终于不再跟那盒子死磕了。

    两人沉默地坐在一起等位,南星忍不住瞟他一眼,心说你这只手捏我都快捏出汗了,那只手能有多冷啊一直揣在口袋里。

    不时有人过来要求跟乐鸣合影,乐鸣把那只酷帅地一直插在口袋里的手伸出来跟人做了个拒绝的手势:“今天不行。”

    有人特彬彬有礼地打听八卦:“我看你们二位是好事将近了吧?”

    乐鸣瞥了那人一眼,心说你他妈都提前剧透了,我这东西到底是送还是不送?

    正尴尬着,带位的服务员叫到两人的号,带着他俩上了二楼。

    二楼只有一楼的一半,靠窗被隔成一个个小隔间,美其名曰“包间”,加收百分之十五的服务费。

    看他俩是公众人物,服务员特贴心把人领到了“包间”。

    一顿饭乐鸣吃得心不在焉,一直找机会想把口袋里那个盒子掏出来,可在一桌子猪肝肥肠之间定了好几次位,总觉得放哪儿都不妥。

    南星吃得一头汗,抬头看着靠在包间隔板上连筷子都没动的乐鸣,问:“你不爱吃这个?”

    乐鸣一双眼深不见底望着她:“你爱吃就行。”

    “我爱吃的东西多着呢。”

    “我都陪你吃。”

    南星拨拉着碗里的一次性塑料勺,半天问:“陪我吃一辈子么?”

    乐鸣弯腰对着她的脑门弹了一下:“当然。”

    吃完这家吃那家,到最后,南星都已经适应了被人围观的感觉。乐鸣去买大馅包子的时候,南星正举着串糖葫芦,站在一家婚纱摄影店门口出神。

    隔着橱窗,南星琢磨,穿这套婚纱的假人模特可真高。快跟乐鸣一样高了。

    乐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南星身后,手里拎着一个纸袋。

    南星转过身。橱窗里变幻的灯光在她脸上一晃而过。

    乐鸣从纸袋里拿出一个大包子,又喧又软,还冒着热气。他自己先咬了一口才递给南星:“到馅了,快吃吧。”

    南星没接,把糖葫芦也塞进他手里,走在他前边说:“这会儿不想吃了。”

    耿园里的灯亮着。耿先生和乐易平都已经到家。老人家被折腾一天,疲累不堪,早早上床睡觉。乐易平还在跟一拨又一拨的客人话别。

    暂住在南星房间的那位,是乐易平的三师妹,如今在地方剧团混得风生水起,南星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在整行李找睡衣了。

    乐易平看见跟牛嚼牡丹一样大口啃糖葫芦的乐鸣,不由替儿子齁得慌,猜着这是又让南星给欺负了。他边送客人往外走边回头说:“阿鸣,你三姑来了,去跟你三姑打个招呼。”

    乐鸣答应一声,探头往南星房间瞅了眼,低声对南星说:“不行你今晚睡我那儿得了。”

    南星摇头:“那么多人看着,名不正言不顺的,我才不去。”

    话说到这份儿上,傻子也该明白了,也就差问那句,你什么时候娶我了。

    乐鸣看了眼这一园子的人,略一迟疑,南星已经进了房间。

    他对着南星的背影出神。

    房门口人影一晃。乐鸣大步迎上去,看清对面的人,眼神明显暗淡下来。

    那人拉着乐鸣的手,又去捏他的脸,激动得声音都有些抖:“阿鸣,都长这么大了。怎么,不认识你三姑了?”

    说完,她略一含胸,衣袖轻颤挡住脸,一个云手,千娇百媚抹了下眼角。

    乐鸣又往房间瞥了眼,才沉声说:“三姑,上个月你们团去纽约演出我们刚见过面,你还让我请你吃的牛排。”

    “可不,这才几天呐,就不认人了,你个小没良心的。”三姑又凑近捏了捏乐鸣的脸,才心满意足进了屋。

    南星已经换上t恤短裤,披散开头发,隔着窗户看他。

    乐鸣尴尬笑笑,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刚差点被捏成汉堡肉的脸颊。

    窗帘刷啦一下被拉上。

    房间里,三姑的鼾声此起彼伏,一个人承包了好几个声部。

    南星用被子把头包起来,声儿变小了。她刚在被子里滑开手机,三姑突然山崩地裂的来了一下,吓得她猛地坐了起来。

    三姑磨了两下牙,迷迷糊糊问:“南星,阿姨是不是打鼾了?”

    “是。”

    “那一会儿我再打,你推推我。”

    “好。”

    话音刚落,鼾声紧接着就响了起来,一秒都没浪费。

    南星坐到床边,伸长胳膊在三姑的肩膀上晃了晃。

    三姑翻了个身,接着打。

    再晃。

    居然晃出几句戏词来。

    南星索性披上件外套出了门。

    走廊的另一头,乐鸣正坐在台阶上抽烟。

    半夜起了风,红灯笼在他头顶似群魔乱舞。

    南星不禁想起白天的戏里,孙尚香那句“耳畔又听得笙歌亮,想是刘王入洞房”。夜色里,她意兴阑珊。这都什么狗屁规则,即使是结婚了,也还是女人在等男人。

    乐鸣抬头看见她,说:“过来坐。”

    “你抽烟。”

    他赶紧把烟熄灭:“不抽了。”

    南星还是没动,“谁说不让你抽了?”

    乐鸣突然笑了起来。

    南星还别扭着:“笑个屁啊。”

    乐鸣伸长腿,笑着看她:“厉害成这样,谁敢娶你啊。”

    屋里又冒出几句念白。

    南星低下头,眼眶一酸,快步走到大门口,打开门,跑进胡同里。

    乐鸣撒腿就追,没留意脚下台阶,一个趔趄。得亏是半夜,除了那一溜红灯笼,没人见证他的狼狈。

    大槐树下,南星停了脚步。

    那个在大槐树下拉胡琴的老头,早就不在了。南星眼泪流了出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些美好的东西,在她的生命里,总是留不住。

    乐鸣大步走了过来。

    他把手伸进口袋,里面是一个盒子,和一个被叠成硬邦邦小球的小吃店号码纸。

    他心说,这怎么不是个炸/药/包呢。要是个炸/药/包,他估计早就扔出来了。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没有底气。

    南星抹了把眼泪,说:“滚滚滚,我不想看见你。又没逼着你娶我,看把你吓得。”

    乐鸣走近了些。

    一个盒子递到南星面前。

    “别人不敢娶,我娶。”乐鸣一只手举着盒子,一只手搭在南星肩上。也许是因为紧张,他的手指冰凉,却还故作从容,“你18那年,我就说过我会娶你。这句话,你年龄不合法我都敢说,现在合法了,我有什么不敢的?”

    泪眼里,那棵大槐树成了模糊不清的重影。

    南星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在戏台上锵锵锵锵走着圆场,念着那句:“龙凤呈祥非偶然,千里姻缘一线牵。”

    她背过身。

    乐鸣用力把她抱进怀里。他已经记不得,自己第一次登台的时候,是不是像现在这样怯场。他知道此时他求婚的姿势不够酷帅,甚至有些蠢,但他也顾不上了,嘴唇贴在南星耳边说:“南星,南星,你,你听我说,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是我又离不开你。也许我早该放手,让你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儿嫁给我,是我太自私。可我舍不得。我舍不得,真舍不得——”

    他把盒子打开,一枚鹅蛋形状的钻戒露了出来。跟把一个女孩儿套圈儿一样套进他半是光鲜半是黑暗的人生,对方所做的牺牲比起来,这枚戒指是出自哪个名家之手,上面的钻石多少克拉,价值几何,已经一点儿都不重要了。

    南星伸手接过那个盒子,盯着那枚戒指看了半天,说:“给我戴上。”

    乐鸣手忙脚乱把戒指从盒子里抠出来,正要去捏南星的左手无名指,南星一缩手,说:“跪下。”

    乐鸣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单膝跪在地上,把戒指套在南星手指上。他仰头,吼了一嗓子:“嘿!八爷,您看见了么?南星答应嫁给我了!”

    笔直的胡同,这一声响亮地从一头传到另一头。耿园里,红灯笼轻轻碰在一起。

    南星搡了他一把:“平身吧。”

    乐鸣执意跪着,“我知道我这人有毛病,我都改。我不让你为我受委屈。”

    街坊有几家亮了灯,南星有些窘,转身往回走。乐鸣这才起身跟上。

    耿园门口,南星“呀”了一声,“你锁门了?”

    “嗯,都做好追你一夜的打算了。”乐鸣从口袋掏出钥匙,从南星背后伸手,环着她的腰去开门。

    南星笑:“你是猴儿吗?手那么长。”

    乐鸣贴着门,低声说:“现在名正言顺了,能去我那儿睡了么,媳妇儿?”

    南星打他手,“快开门。”

    耿园的大门打开又关上,八十大寿c作曲大奖c求婚成功,这园子迎来了三喜临门。

    胡同里,有人的头发被风吹乱了。这个时候过来,她图的是碰不上熟人。

    隔着大门,楚纯捂着自己隆起的肚尖,跪在台阶上。本想磕一个头,可这对于一个孕妇来说,就是个难度系数80的体操动作,她只好作罢。

    肚子里一阵拳打脚踢,她轻轻用手摸了摸:“你才多大点,就想学武戏?今天,是你师爷爷做寿”

    早起的鸟零零落落叫了几声。这胡同里,有人甜蜜,也有人落魄。

    乐鸣的吻并不似他看起来那么轻松。被子下,他的汗水打湿了她身上未完全褪下的衣裳,她乌黑的长发黏在他的肩背上。

    身体混沌,头脑却清醒。“我把耿园给你做嫁妆。”“这也是你耿爷爷的意思。”“我配不上你,又离不开你。”这几句话,在南星耳边一直反复重放。

    没有人是单纯的。

    如果是一只小可怜儿流浪狗,有一天突然发现,她可以拯救地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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