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其他小说 > 祸菩提 > 正文 第九十三章 看青蝇竞血 唱无字悲歌 (九)
    三月十九日,午时,大雨滂沱,与惠旻料想分毫不差。这场雨叫众人人心惶惶,而更令众人困扰不安的,还是归荒。

    归荒派士兵前往各个营帐传话,话的内容是替昨夜搅乱集会作下致歉,另择今夜在水泊边缘赔罪,更邀请诸君同看一场好戏。

    可众人也都明白,外头大雨依旧,定要下到二十日,他们如何只身在雨中避雨?

    而归荒并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他狠心抛下霸言,有拒绝者,视同与良疆为敌!

    申时已过,瓢泼大雨依旧。天地萧然迟暮,寸隙光芒如两鬓斑白,不道人间美好,尽说阎罗恶相。

    这是憎金原难得的一场大雨,此雨过后,又不知是何年月能再看水泊涨潮c绿树滴流。众人趁天色尚白执伞出门,待走到水泊边缘时才发现周围早筑起了十座石台。

    石台两块由长宽各一丈c厚为二尺的四方大石堆叠而成,石台上有桌有椅c有美酒佳肴,大石上方悬一顶黑油布伞,伞将大石方圆数丈内风雨遮蔽,也算给众人一个栖身之所。

    归荒坐镇西南方向,他今日退了铠甲,只着一身漆黑长袍。头发顺两侧披下,目光清冷,一杯接一杯喝着闷酒,也不理会众人。距离归荒一丈余远处各有一个位置,裴有衣坐在他左手边,右手边位置是空的,也不知会是谁坐上去。

    巫贤看到归荒清寒模样,冷冷一笑后,往正西方落座。钦怀带着闻赫前来,他朝归荒拜了一礼,往正南方位走去。裙萝和明戈则一个坐东南角,一个坐东北角,二人眼不看为净,避免多发事端。新月国的惠旻居正北方,哈鱼拿则端坐西北角。最后来的是洛东啼,他的装束与归荒有些相像,同样是墨袍加身,同样是目色清冷。

    众人均已落座,伞外风雨侵袭,仍挡不住归荒浑然天成的霸道。他将手中酒杯放下,开始不紧不慢说话。

    “昨日扰乱诸位雅兴,是孤王不是,今夜同飨盛会,也算给诸君一个交代。昨夜新月月主予诸位歌舞助兴,今夜孤王也带来一个新鲜的游戏。”归荒停顿了一下,特意发长音强调,“当然,这次游戏绝对与以往都有不同!”

    除了还不明真相的洛东啼几人外,其余人心中都叹了口气,他们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暴雨浑浊,将地面打成筛盘。泥水横流,草木被淹,处处透露悲情。丛林路口处行来一排人,莫约十人,均低头弯腰,带有手铐脚镣,显得谦卑至极。归荒手下将帅郎蒙c封妒正压着他们往水泊边行来,每一步都是泥坑水印,每一脚都在怨苍天不平。

    这十人被带到诸位国君面前,齐刷刷跪在雨水里,等候君主抉择。

    归荒看着眼前的十人,心中很是满意,“这十人是危辰国君候选人,你们瞧瞧吧,定好哪个叫他站起来即可!”

    洛东啼c明戈c裙萝c钦怀均是莫名其妙,坐在归荒一旁的裴有衣拱了拱手,出言问道,“主上,以往危辰君主选者只有五人,为何现在成了十人?”

    归荒笑笑,“归荒不过两千里地,竟能繁衍生息,人数增长不少。孤王特意从年刚满十六岁的少年里选了十人,也请诸君瞧瞧,危辰国度的风土人情!”

    裙萝并不顾忌太多,率先问道,“本帝不解,为何他国的帝王要外邦来评?”

    归荒看了裙萝一眼,给自己倒了杯酒,做了勉强的解释,“孤王与上一辈巫贤人君有过协定,两国各让一千里地,成立一个危辰国度,以止两国干戈。这个国是孤扶持起来的,孤自然有决定它是否活着的资格!”

    裙萝不依不挠,继续发问,“它的上一辈君主呢?或者本帝该问,危辰之主能在你的手上,活多久?”

    归荒哈哈大笑,笑完又猛地将手中酒杯拍碎,端的喜怒无常,“孤王欣赏你质问孤王的勇气!但孤王也得提醒你,在面对强于你数十倍的对手面前,你还是恭敬些好!”

    裙萝细窄的身躯依旧笔直,丝毫不显弱态,“你还没有回答本帝的问题!”

    归荒抿着嘴巴,眼睛危险眯起,最后轻轻说了一句,“你惹孤王不快了!”话音刚落,归荒大掌一拍手边长桌,桌上尖刀被大力震飞,直朝裙萝刺来。

    裙萝也是胆量惊人,她也不避让,迎面对抗袭来的尖刀。众人惊呼出声,而尖刀转眼便至裙萝眼前,刀身随劲风回转,带有透入心底的冰凉,割断了裙萝耳边鬓发。尖刀割断裙萝秀发后直刺石面,伴随沉闷“噗”声,刀身已没入石身,更将石台震开一个裂口。

    “这一次是你的头发!下一次,就是你的脑袋!”归荒仿佛若无其事,他又命人给他拿个酒杯,慢吞吞倒起酒来。

    众人具是惊异,没想到一年未见,归荒竟又功体猛增。洛东啼在心里作了比较,归荒与裙萝距离二丈五,他不过单手一拍桌面,可叫尖刀割断裙萝的头发。这种对力度的掌控,不得不说,实在极强!

    裙萝鬓发飘落在地,烈风一吹,便陷入泥淖之中。裙萝看了眼自己的青丝,压下双眸之内的熊熊烈火,咬牙切齿道,“本帝牢记断发之耻,也期待你向本帝求饶的那天!”

    归荒轻哼一声,放出“不自量力”四字,接着又雄威大展,高声对其他人道,“诸位考虑的如何了?你们选择让底下的十人哪一个站起来?”

    琴秀十分不满归荒的做法态度,当即指责道,“巫贤与良疆纷争多年,本君不屑拿一个小小的危辰作势!本君最想放光疆主的好战血液,唯有如此,方能共存!”

    归荒轻蔑哼声,“整个巫贤骑士都想放光孤王的血,然与巫贤七战七捷,你的骑士又剩下多少!按孤王意思,他们最大的失败,就是认了虚伪的琴秀做主!”

    琴秀也不甘示弱,“虽说良疆武力强大,但真的没有输过吗?巴衡一役的失败,是你归荒永远摆脱不了的噩梦!”

    归荒闻言哈哈大笑,态度嚣张至极,“败,是为了胜!让尔等苟延残喘,是良疆鬼神的照拂!你琴秀也只能通过孤王的善心来找找自尊了,孤王不能剥夺你卑微的请求!”

    琴秀咬牙切齿,他痛恨归荒的狂妄,可他竟半点奈何不得,埋伏在暗处的弓箭手多次为自己主子打抱不平,然也只能以忍气吞声告终。

    归荒见琴秀暂时服帖了,心头舒服,当即佯作劳累模样,单手抵头,眼睛眯起欲小憩半刻,“诸位不愿做主,只能孤王受累!付益,动手吧!”

    归荒双目已闭,眼闭瞬间,付益遵命而出。他手提长剑朝雨中瑟瑟发抖十人走去,准备结果十人性命。

    琴秀心中终究不忍,他站起身对归荒喊道,“本君择左列第一人为危辰国君,君主已择,不可再伤他人性命!”

    归荒将闭起的双目半开,嘴角笑意浓烈,嘲讽至极。另一旁的付益并没有管琴秀说了什么,他顾自提长剑继续前进。

    黑夜即将降临,残存的一抹光线也能将死亡照亮。付益手起刀落,剑法异常快狠,不过几个眨眼功夫,地面已经鲜血淋漓,尸骸狼藉。

    左列第一人依旧跪在大雨里,头磕在泥浆之间,混同满地血腥。他的脑门被血水染红,始终不抬头半点,似在极力隐藏满腔仇恨。

    最后一抹光亮消失,天地陷入茫茫黑夜,风声雨声更加燥耳,还有挥之不去的满鼻血腥。

    归荒总是对黑暗情有独钟,然而这次他很快就堆好了火把。他想将这个游戏进行到底,区区黑暗,当然阻不了他的兴致。

    众人双目沦入黑暗,接着又眼前一亮,数十个火把将四周团团围住,照耀这块天地如同白昼。

    琴秀见九人亡于付益手下,当即又再度指责归荒,“为何还要杀了其余九人?你的心肠竟如此狠毒?”

    归荒倒无所谓,“孤王的游戏,向来孤王做主!已留下人君钦点之人,人君不晓感恩戴德,反而多加指责,人君也要逼迫孤王不快了!”

    归荒不等琴秀说话,径直问起底下埋首跪着的那人,“你是危辰之主了,以后自称不榖,可与在座诸君平起平坐,你是否懂得?”

    跪着的那人听闻此话,将头半抬起,声音稚嫩儒雅,却不带半点惊惶。

    “悉尊主上命令!”

    归荒见此人如此镇定,不由惊奇,“你竟不怕孤王吗?”

    少年对答如流,“主上替危辰谋生,不榖应当心怀感激,怎能害怕!”

    归荒觉得这人有些意思,“你抬起头来,说说你是谁!”

    少年果断将头抬起,大雨将他满头泥血冲刷干净,也将一张精致容颜冲成惨白。

    “不榖名唤咎伍,年方十六,父母在五年前病死。不榖幼年承蒙主上士卒赐予一饭之恩,至今牢记,愿世世效忠!”

    归荒手指点桌,他不相信有这等奇事。但比起戳穿对方阴谋,他更愿意看对方如何一步步施行阴谋!

    “孤王真该犒赏三军,若不是他们,哪能有今日机缘?孤王更该谢谢人君,是人君替孤王选了左膀右臂啊!”

    琴秀听不得这番讽刺的恭维,他已准备甩甩衣袍离开了。

    归荒哪允许他离开,当即道,“不看看孤王的新游戏吗?若人君不看,想必会抱憾终身啊!”

    这话成功的叫琴秀停住步伐,归荒知道他的心思,归荒在趁机要挟他!

    归荒趁琴秀停留,叫咎伍登坐身边的那张空座。他也开始出言解释,“新到了一批危辰的子民,孤王请诸位相看一番。这应该是诸位第一次看危辰的百姓,孤王也着实期待!”

    归荒话音一落,双手拍掌,一声叫唤,“韦恩,出来吧!”

    韦恩先前应归荒要求,在萱汀人字窟集了上千人力并运送至此地,为的就是归荒今夜玩乐游戏。他听到归荒呼唤,立即从雨中走来。

    韦恩依旧身着黑袍,他的身后压了上千人。千人具在雨中淋着,一个个面无血色,东歪西倒,眼看就要昏厥。

    火把光亮由丛林入口处一直亮到水泊旁,火把上方有火罩,尽管长风呜咽,火把光照依旧稳如泰山。

    长长的一条路如今人满为患,上千人跪在雨中,不是哀号呻吟,就是瘫倒在地。上千人自然无法同时到达水泊中央处,只有韦恩只身前往归荒座下,前去复命。

    “属下已领一千人到达绿洲外侧,还请主上指示!”

    归荒先夸赞韦恩“干的好”,后再下指令,“往周围设好两箱黄金c珍宝c食物c药品,告诉他们,游戏持续至雨停之前,他们可以相互抢夺孤王所赐之物。雨停之后,若有活人,将他们送去危辰作民,那里可是世外桃源啊!另置上千火把,孤王要好好看看这场厮杀!”

    韦恩得令,开始紧急行动。洛东啼等人开始如梦初醒,归荒所说的游戏竟是冷眼看旁人自相残杀!

    两箱黄金c两箱珍宝c两箱食物c两箱药品很快被放好,整个绿洲也四处被火光照亮。绿洲外围被归荒的士兵围得水泄不同,国君所处水泊中心也被隔离开来,剩余地界俨然成了斗兽场。哈鱼拿曾说人多怕迈不开腿,他从未料想,如今人满为患,他却再无迈腿的渴求了!

    一千人被士兵赶到空出来的中心地带,这块地方外围是手持枪戟的士兵,内围是守卫国君们的勇士。他们四散成圆,在火光下显得茫然无知。

    韦恩身登高处冲他们喊话,“这里有黄金c珍宝c食物c药品,可自行拿取。直至雨停之前,若东西尚在诸位身上,东西就是你们的,各位各凭本事,不计伤亡。雨停之后,若有活人,全数送往危辰世外桃源,算是对诸位的嘉奖!”

    话音刚落,两箱黄金从天而降。金光闪闪,就在这些穷苦大众面前,最靠近的妇人不相信有这等好事,拿手捧出一块金子。待用牙咬了,才张大嘴巴欲大声嘶喊,双目泪如雨下。

    这些人都喝了哑药,自然喊不出声,众人也都知道,这是真的金子,他们终于到了乐土!

    聚集在箱子周围c尚有行动能力的人开始哄抢箱中黄金,而有了黄金的人并不罢休,欲要抢夺更多。原本黄金箱子周围只聚集几十人,不过几息功夫,便聚集了几百人。他们喊不出声,只能拼最大力气去夺别人怀中之物,场面寂静的可怕,这是一场无声的血腥!

    归荒坐在高处,慢慢饮用杯中酒,他半是玩弄c半是认真,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诸君该知道,有时耳语胜过呼喊;即使沉默,也能叫人振聋发聩!”

    洛东啼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对方在用自己的方式向他们这些新到的国度立威!

    两箱黄金眨眼便已掏空,剩余人相互撕扯,各人争得头破血流,早弃仁义道德不顾。就在众人互殴之时,又有两箱珍宝从天而降,里头有珍珠玛瑙玉石翡翠,皆是能令一人一生衣食无忧之物。

    没有夺得黄金的人又开始抢夺箱中珍品,有了黄金的又在觊觎翡翠等物。这一轮流血更比之前惨烈,即使瘫倒在地不能动弹的人,也拖着病躯,欲分一杯冷羹。

    病者总是容易对付,许多人抢红了眼,为了避免更多人抢夺,直接开始杀戮。一名中年女子按住一位病弱之人脑袋,将他脸蒙进泥浆内,直至对方窒息而亡。而那名中年女子则被别人抢走的木箱击中,直叫太阳穴破开一个大洞。

    有人见有武器可以袭击,又开始与手拿木箱的人进行缠斗,撕打开始演变成厮杀,这场人心的狂暴随同大雨一起愈演愈烈!

    归荒目力惊人,一边极力欣赏他创造出的这场饕餮游戏,一面又冷静观看诸君面容表情。琴秀依旧满面愁云,这在归荒眼里只是惺惺作态;裴有衣c惠旻c明戈目有兴奋,裙萝c哈鱼拿眼中极力隐藏愤慨,钦怀c咎伍态度平淡无波,只有洛东啼并未盯着厮杀的众人,而是目光柔浅,看着底下的某个人。

    归荒顺洛东啼视线望去,只见一个娇小的女子拉着个孩子正往人少处躲藏。她既没有抢夺黄金玛瑙,也没有伤人之念,她只顾自己和身边孩子的平安。

    归荒兴致昂扬,也将目光全力放在她的身上,他想看看这个女子是置身事外,还是会同流合污。

    那个女子是多罗,拉着的孩子是泥娃。她正在极力避开发了疯的人群,将伤患拖离远处,用方才拔的几株草药,勉强替他们止血。

    一路荒芜,只有这里是片绿洲,一路草木众多,她便取了些能用的东西以备不测。尽管她心中消减了不少救人之念,可依旧难违初心。

    多罗刚将一名伤者拖到安全之地,那人竟不顾多罗救治,执意再往宝箱处挤去。对此多罗十分心痛,却又不得其法。

    归荒觉得多罗行为十分可笑,当即轻声道,“不如丢些武器下去,看看情形能演变的如何!”

    不多久,匕首长刀从天而降,真正的厮杀上演。场面噤声默然,却又血流汩汩,将大地染红。

    这场疯狂比酆都的傀儡肆掠还要惊心动魄c令人发指,上千人互相进行毫无理性的杀戮。割喉者c刺胸者c开膛破肚者逐渐将极致的残忍推向!

    多罗身体斡旋其间,根本无法避免伤害,她紧紧抱着泥娃不停往后路退去。可四周早被人为封死,她根本避无可避。直到一人提长刀向她砍来时,多罗终于爆发,她手抓两把泥浆,看似袭击眼前来袭的普通人,实则偷袭身后守卫的士兵。

    两名士兵并不防备,一下遇泥浆糊眼。多罗趁此机会,立刻拉泥娃脱离鏖战中心,来到士卒圈外。另外有士卒反应过来,又立即擒拿多罗二人,而多罗正往诸君停歇之处跑去,她要同这里的主子对话。

    多罗跑了七八步便被捉住,士兵将她压下,拖往千人大战的圈子内。多罗自然抵命挣扎,两手扒入浑浊的泥浆内,妄想能停留一瞬。

    与归荒同坐的洛东啼再也忍受不住,他缓缓站起了身,走出伞外,进入雨中。看似只走了几步,却身影灵动c步伐诡谲,定睛一望时,他已拦住两名士兵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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