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其他小说 > 祸菩提 >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山陵裁作墓 血海点魂灯(一)
    洛东啼原本的计划是利用多罗身故的消息诱导鲁安先行发兵,待战事一起,他便可以在荒原设局,全数围歼鲁安的傀儡大军。这样既不伤无辜百姓,又可使祸害清除,可谓两全其美。

    而习赟并不如他的主子那般想法,他想在此役之中将多罗除掉,他的一番谋划必须以此为准。而他又需隐瞒自己所思所想,这便有了这一晚的与严晨冯逸的促膝长谈。

    习赟如今在酆都布阵,以城心为阵眼,施行吸血大咒,而那阵眼之人正是多罗。为了免去洛东啼的干扰,他的所有行动都需要有人瞒住洛东啼,而助他相瞒的人,便是严晨与冯逸了。

    既要消灭傀儡,又要除掉多罗,让其两败俱伤,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严晨冯逸自然并不清楚习赟的潜在想法,他们想的是洛东啼的安危。如今傀儡兵力过于强大,令所行士兵人心惶惶,难得多罗血肉可以克制,牺牲一人可救万千百姓,也是创世善举。

    但他们也知道,洛东啼对多罗有意,必会阻止这一番谋划,所以,如何瞒天过海,将是重中之重。

    “此事即了,此罪我愿一人承担!”习赟对着烛火明誓,一身灰粗布袍显出落拓不羁的风采来。

    冯逸重情重义,连忙拒绝,“不可!君有大德大能,倒是冯某双足衰败,现作无用之人,此罪该冯某担下才是!”

    严晨神情严肃,背着烛光而站,“现在与其细究责任,不如先将傀儡除尽,此事该如何施为,还请习君明示!”

    习赟沉了口气,望了一眼二人,吐了长息漫漫而言,“我欲使酆都东门前的五千步兵率先攻打酆都王宫,只要鲁安敢用傀儡护身,咱们就可名正言顺讨伐鲁安。届时傀儡势必竞相而出守卫鲁安众人,那么在吸血大咒之下,全歼傀儡也不是不可能!”

    冯逸心头暗暗一动,“一旦酆都沦为战场,百姓便要遭殃,这等场景非我等愿见!”

    习赟缓缓一笑,“这是自然,邱泽和督华会负责安置百姓,必不会叫他们沦为战场亡魂!”

    三人心照不宣,已将计划安排了下去,除了山崖下的那道苍劲身影外,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大义凛然。

    这日初晴,气象融融,阳光微薰,皑皑素雪金光耀眼,一地梨白领骚山头朗月,万顷清风对语石下斜阳。

    洛东啼坐在石边小案上,正对着万丈沟壑,看着夕阳欲坠,涛海红霞。他正捣鼓一罐茶叶,取来一撮放置杯中,倒入热水,顿时热气盈盈。

    杯中之物泛绿而舒,雾喷鼻而腾香,漾清潭之藻翠,映山红得酒光,呷之一口,身心舒朗神清气爽。

    不过一口,洛东啼猛地将手中之物砸下,溅碎一地好瓷。

    “你来作甚?这大洛朝堂,朕是做不得主了罢!”

    习赟对着洛东啼背影拜了一礼,接着小步踱至茶瓷边上,一片一片收拾起满地狼藉,待收拾完,习赟方才开口。

    “陛下何故恼怒?”

    洛东啼被这番软处理消了大半脾气,但也怒气灼灼,“朕日前嘱咐荒原设围,为何迟迟不见动静?”

    习赟心中咯噔一声,他一直惦记着酆都,竟忘了早先的在荒原布阵的计划。待理理心绪后才道,“近几日寒风大雪,荒原之上人畜不得行走,故而有所拖延,今日已放晴阳,待到化冻,自可完工。”

    洛东啼漠然一笑,双目射出一瞬寒光,“是么!那倒是朕错怪爱卿了,你之所言,朕会再找机会探查,望你不负朕望!”

    习赟自知洛东啼话中有话,看来荒原无人之状他已了解清楚,如今放他离开不过是想再给他一次机会罢了。

    然而,真就如此吗?

    习赟退出石案之外,待步入阶梯之前又回望了崖边之人一眼。那人已经站起,一头乌发迎风四散飘扬,两列袖风滚滚,一身缁衣动荡,光看背影,竟于心头添出许多惆怅来。习赟退下石台,任凭一人顾自萧索,念着这冬依旧无情

    洛东啼站至夕阳落水,当静谧冷瘴四起c浑身凉意醒目刺痛之时,他才以沙哑之音唤一近身护卫前来。来者黑袍黑面,来去无影无声,但闻一阵劲风呼来,黑者已在洛东啼面前跪定。

    “跟着习赟,随时来报!”

    洛东啼已对习赟起疑,这样的疏忽不该是一个有胆略有雄才之人会有的,他怕此种有所隐瞒,他怕这样的隐瞒会叫他生不如死。

    黑者已去,万丈山头又独一人远眺。茶渍干涸,温水凉透,半壁悬崖处的那个姑娘毫无文书传讯,他眼前的这轮月只余朦胧一影。沧海余波不平,不平的还有一片丹心!

    洛东啼对月难眠,同样难眠的还有临于峭壁之间的多罗。两处望月,两种心思,两副愁肠。多罗抱着胳膊蹲坐在石门前,此刻莫约子时,东方月轮徐徐而至,四周无云,但见清辉流转,沙白如霜。这月不过满月一半大小,却蕴含无穷凉意,涩涩令看者耳舌不醒c两眼发昏。

    多罗勉强支撑起身体,弯着腰对着掌心呼口热气,接着缓步走入石室,挣扎着铺设好纸笔,欲在纸面上写出几句心里话。

    墨滴成团,枯朽干竭,一张纸不见墨痕翻飞,只余墨团点点凝噎无言。多罗甩下笔锋,一阵发泄涂画,再将纸张蹂躏成团,复走至石门前,顺着北风抛弃。纸团随风而逝,令看者多罗又是一痴。

    半晌无言,待寒意遍身才又复回屋。多罗重开旧案,再度执笔欲写新稿,思来想去c反复挣扎之后,只书两个潦草狷狂的大字,“上来”。

    这是寄送洛东啼之话,她怕以后再无机会相见,她的告别该是郑重,也该是任性。

    她将室内的那个建立纽带的食篮扔下崖去,静静等待着一人前来,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丑时已过,洛东啼踏着一路清辉缓缓而来,他的衣袍换成亮白,容光缥缈,雾縠轻衫,俊美可惊一江春水初汇,一身风骨堪比月色动人。

    洛东啼看见多罗蹲在角落避风,似有期待,他心肠一软,不禁开口第一声问候。

    “近来可好?”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容颜,多罗稍稍抬眼而望便又怯下双眸。好与不好正成过眼云烟,谁得初心,方有自在,可是这初心将逝,却无人可成全人间美满!

    “还可,衣食不愁,无需下山问诊c劳碌奔波,一人在此独享其乐,还可。”多罗说的云淡风轻,微微笑意把话家常,她将他当作了体己之人。

    洛东啼听她所言也是动容不已,顺道栖身亲近,在多罗身旁寻个位置慢悠悠坐下。

    “这位置寻的倒是不错,红盘乍涌,满地霜白,正好瞧个分明。”

    多罗“呵呵”一笑,“拜你所赐。神苦峰峦近天,月华浓美之景才可窥全;若是寻常山峰,怕是树荫蔽月,难见半刻风采吧。”

    洛东啼将挺直的身躯放松下来,一双手随意撂置,也不管尘灰沾身。

    “你的话里似有埋怨。独乐终究凄苦,也会令有心者——看之哀c听之叹。”

    多罗摩擦双掌,妄图使掌心回温,“怯寒山上独身十六年,不提江海繁荣。旦闻清风,夕取明月,已怡然自得。不敢奢求过高,心中有一常念之人,便已足矣。”

    洛东啼似有动情,他的双眸有了层淡淡的水渍,逐渐氤氲而开。

    “你的常念胜却太多人间浓情!”

    多罗清爽一笑,顺手抓起洛东啼大掌,一摸之下,那掌竟比自己的五指还要冰凉。

    “洛东啼,你的毒还没解吧?”

    洛东啼讶然,旋即收回自己的双手,“此事与你无关,你不要管。”

    多罗抢回他的手,以掌温相度,欲使对方回暖。

    “方便说说么?我对你总是知之甚少,这对我实在不太公平。”

    洛东啼觉得今夜的多罗有些不同寻常,奈何手掌被她侍弄的舒服,也就开了话匣子。

    “曾经为取明拓信任,我口服一粒丹药,我以功法相克,幸得毒性至今未曾发作。我也从未想过消了此毒,只觉得毒若是消了,便无有心者感念了。”

    “同你分别至今,唯有今日言语最为恳切安详。二者形同故人,更似一生老友,出言梵呗,不造恶筵,实在难得。”

    多罗听他娓娓道来,心中清净如水,她一只手拉着洛东啼不肯放下,另一手托着腮帮放出个温柔的目光。

    “我曾多有恶言,竟让你如此难为。心头积怨许久,如今也算一吐为快了。”

    洛东啼转头便瞧见了她的目光,他浑身一软,快速低下头去。

    “是我不够豁达,总是与你斤斤计较,还念斯至深,误了平常岁月。”

    多罗笑的灿烂,她忽然觉得有时候服个软也并非坏事。

    “你能有此悟,甚得我心。”

    两人闲话不断,一个并非苍生医者,一个不是大洛君王,他们只是抵足而眠的多年旧友。问询月痕花影,流连碧草东风,从书斋堂前说至大雁南徙,由万家灯火笑别绿柳寒霜。

    这一夜过的极慢c也是极快,朝霞入目映眼,多罗冷然席坐,洛东啼靠着她的肩胛酣睡,一张容颜似有解脱完满。

    多罗收回洛东啼掌心的那枚银针,只见银针针头有黑。再摸那张大掌,已有温热回旋,多罗扯出一抹笑意,将自己小拳塞入他的掌心。

    嘹唳西风日沉沉,芳思难禁待黄昏。

    章词满壁穿心句,寄梦孤灯一吝人。

    多罗与洛东啼种种不足道兮,往来温情不足,今昨恋人未满,这一番纠葛折磨也算上苍生了好生之德。

    同样月夜,同种难眠,酆都城内万籁俱寂,却总有不肯将息的人。

    邱泽督华领命夜间开凿沟道,沟道不宽不窄,正好拇指粗细。士兵遇石凿穿,遇土挖缝,人影幢幢复立,无声无息的真似阴间亡人。工程已经施行大半,再待不久,便可竣工。

    这夜恰逢雪后皓月,明拓一时兴起,闲来无事便在酆都城中瞎逛。他为了自保身份走的隐秘,身旁跟随着宰谷,两人依旧奴仆打扮。

    明拓半坐在一间酒肆屋顶之上。屋顶正呈一个硬山顶,两厢低矮,中庭高阔,门前矗立着四株香樟树,那月轮正挂在树梢上,留下一地斑驳阴影。

    明拓久坐无言,他身后的宰谷不明白他的主子在看什么,于是发问,“此屋低矮,恐月色难全,不若换个地方如何?”

    明拓将左掌竖起,示意宰谷噤声,接着身形化作流影,往樟树枝干上跳去。宰谷见他主子如此动作,也顺道一起,同扑树间。

    宰谷在树上稍稍坐定,便看见一排人影匆匆而行。领头一人手拿弯钩正在地面上刻着什么,稍后又有人将刻好的东西掩盖,全程上下不闻一丝声响。

    明拓抱着树干思考了番,他决定将这一情况调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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