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其他小说 > 骗行天下 > 第三十八章 做猪仔踏上不归途(2)
    中午将过,敬小姐匆匆回来。进门后一脸兴奋,冲着世仁脸上戳了一口,高兴地喊道,“成了,我找到工作啦!”敬小姐伸手搂住世仁的脖子,媚笑着对世仁说,“是美国皇家武特棒商行。那是一家跨国大公司,他们说我的英语说得流利,人又伶俐,当时就定下,聘我去做文案工作,待遇特好,月薪六百块大洋,签订合同后,就发放一千块安家费。只是洋人办事就是古板,领安家费,非要家属一道去签字才行,我只好回来请你跟我回去签字呢。”

    世仁来上海的时间不短,各种世面也都见过,只是没和洋人打过交道,听敬小姐这样说,虽不全信,却也不能不信,这些日子和敬小姐相处,确曾看见敬小姐经常翻阅一本洋文书籍,嘴里也不时蹦出几名洋话,何况眼下又是跟敬小姐一同前往,谅也不会有什么差驰,便穿好衣服,跟敬小姐到了街上,雇了辆车,二人乘上,往洋人商行去了。

    那家洋人商行在外滩,紧临花旗银行,对面便是浦江码头。到了商行门外,二人下了车,走上台阶,敬小姐让世仁在大门外等着,她独自一人走进里边,片刻之后,敬小姐就和一个洋人并肩走出。那洋人三十多岁,身材高大,络腮胡子,手背长着长毛。走到门口,敬小姐用洋话和那洋人嘀咕了几句,那洋人就点着头,在大门口停住。敬小姐把世仁喊过来,那洋人拿灰色的眼珠子盯着世仁,上下打量了一番,转头和敬小姐说了几句什么,敬小姐也用洋文和他答对。世仁一边听着,像在动物园里看动物间相互交流似的,不知二人在说什么。

    “签字吧。”敬小姐和洋人说过话,转头对世仁说。

    世仁见那洋人从一只皮包里抽出一张纸,上面印着蚯蚓似的文字,在一面洋文的下方,有一道黑杠,敬小姐指着黑杠上方的空白处,对世仁说,“亲爱的,就在这儿。”

    世仁照着敬小姐说的,把自己的名字恭恭敬敬地写在上面,拧好笔帽,把笔递给那洋人。那洋人接过笔,别到公文包里,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美钞,交到敬小姐手里。

    敬小姐接过钞票,快速清点了一遍,就将钞票放进自己的挎包里,抬头对世仁说,“这洋人办事太死板,非得要我的学历证件抵押不行,我跟他商量了半天,他才同意,你先留在这里担保,让我回去取证件。劳驾你先在这儿呆一会儿,我回去取来证件给他,咱们就一块去找房子把家安下。”

    世仁觉得合情合理,也没多想,痛快地答应了敬小姐,独自一人留了下来。敬小姐道了声“拜拜!”跳上车,一溜烟去了。

    眼见敬小姐远去了,忽听身后的洋人向世仁吼了一声,吓了他一跳。转身看时,见那洋人挥手,向大门里指了指,示意他到大门里面去。世仁想,这洋人虽说长得人高马大,做起事来,也忒小气,一准是担心他会溜掉,才让他到大门里去等待。他想说几句带刺儿的话,讥讽这洋人几句,却又一个洋文也不会说,便没多想,跟着那洋人走进了大门。那洋人带着他走过一段长廊,来到一间屋前,用钥匙打开门,让世仁进去。世仁刚想问问,有这个必要嘛,只是留下来担保一会儿,就要将他锁进大门里?不料那洋人不由分说,一只大手,熊掌一样抓住世仁的肩膀,向房间里用力一推,就将世仁推到里面。世仁动了肝火,刚要向那洋人吼出声来,却见大门被“咣”的一声关上了,接着听见在门上加锁的声音。

    这间屋子挺宽敞,只是采光不好,幸好点着电灯,将屋里照得通明。房间里不光世仁一人,还有很多汉子,胡乱地坐在长条板凳上。见世仁进来,纷纷围拢过来,问他打哪儿来,是怎么来的。

    “陪我爱人来取安家费,他们非得向我爱人要学历证明,我爱人只好把我留下,自己回去拿证件了,这鳖犊子就把我领到这儿来了,大概是怕我跑掉。”世仁忿忿骂道。

    “安家费?”一个乡下人装束的汉子问,“什么安家费?”

    “是这么回事。”世仁解释道,“我爱人应聘到他们这里工作,他们要支付一笔安家费,说是非得夫妻二人一块儿来签字支取才行。我爱人就领我来了。到了这里,他们又要我爱人出示学历证明,我爱人没带,好说歹说,他们才答应,让我留下,让我爱人取了钱,再回去拿学历证件。”

    “侬老兄的情况,和阿拉差不多。”听完世仁的叙述,一个瘪三上前来告诉他,“阿拉就是让小婊子用这法子钓来的。”

    世仁一听这话,觉着不对味儿,头皮一阵发麻,忙问道,“你是说,这里有诈?”

    “就是的嘛。”那瘪三诉苦道,“这里就是‘贩猪仔’的窝点嘛,啥公司呀?”

    世仁在上海混迹多年,对“贩猪仔”的事,早有耳闻,一些外国公司,为获取廉价动力,委托中国的蛇头,拐骗身强力壮的男子去外国做工。只是世仁做梦都没想过,自己原本是也吃这路饭的,如今却真的变成了“猪仔”,全怪自己太狠,上午本来可以轻易得手的生意,愣是白白放弃了,为的是做得透彻,结果栽在敬小姐的手里。

    “他们要把咱们怎么样?”世仁问。

    “听说,这一批,是去旧金山淘金的。”瘪三说。

    世仁听罢,两眼发直,说不出话来。

    在约定的日子里,没收到世仁的来信,甄永信的心忽然像被一只利爪死死地攥住,向上提起。最初,他还用可能是邮寄路途受阻之类的想法来宽慰自己,可是当时间延推到下一个月应当收到世仁来信的日子,却仍不见邮差到家里来时,甄永信就不得不想到他最不原想到的一点:世仁出事了。一想到这一点,他立刻像一匹拉车的马,瞬间的恐惧,吓得它争扎着,想脱开缰绳,逃离危险;直到感觉粗韧的缰绳,死死地束缚了它,才不得不放弃努力,听天由命地把自己交给命运安排。最初一时的冲动,他想再度离家,到上海去寻找儿子们,只是一想到近期越来越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行走时,步履已远不如早年那样轻盈,才不得不放弃这种打算。的确,他已明显感觉到,衰老,正像一面天网,全方位地向他撒过,而且网口越来越小。好在自己晚年的一个心愿,写完《诡道发凡》的愿望,行将完成,只差给书题一个跋,就可束之高阁了。如果不是儿子们突然失去联系,他的晚年,或许真的会像他所期望的那样,不带有任何遗憾地“回去”。

    可是,这些天,不祥的朕兆越来越多了:先是写字时,毛笔头老是脱毛,必须不住地用手把脱毛剔除才行,因此耽误了不少时间;接下来是门房的瓦脊上,每天总有两只乌鸦落在上面,冲着堂屋呱呱乱叫;一天早晨,他入厕时,发现东方的天空,浓云低垂,一道霞光射向西天,光柱中闪着重叠的无数光圈,像出殡时串起的纸钱。他想喊过正在做饭的儿媳妇也来看看,又担心年轻人不懂事,看不出明堂,反倒讥笑他老年多事。

    近来他的睡眠明显增多了,虽说每一觉的时间并不长,断断续续的,却也是不分昼夜,而且每当一觉睡醒后,第一感觉就是:还困,还想睡。

    中午睡觉前,看外面的天放晴了,太阳正烈,他从柜子里把自己的书稿拿出来。整个雨季里,天气太潮,书稿已经开始生出绿霉,散发出刺鼻子的霉味;一些小虫子,正在纸页间蹿来蹿去,舔舐着书稿。他打开包裹,把书稿拆开,拿到门外的石阶上,整齐地晾晒在房檐下的石台上。回到屋里时,觉着有些困乏,便躺到炕上睡下了。

    午睡醒来,觉着头脑清省了不少,想到正在起草《诡道发凡》的跋,还差一个结尾就完稿了,便端来笔砚,加水研墨,想趁现在头脑清醒时,赶紧把结尾部分写完。

    坐在炕桌前,他觉得屋里光线不是太好,可午睡前,外面明明是阳光灿烂,他还把书稿拿出去晾晒呢,此时怎么会这么昏暗?他开始对自己的眼睛不信任了。近来常常会这样,本来是夜晚,他又分明是闭着眼睛,却又分明感觉眼前银光四射,刺得他难以忍受;有时,明明是白天,外面阳光明媚,他却又感觉眼前一团漆黑,忽然看不见东西了。这种情形,特别是和世仁他们失去音信后,越发厉害了。

    甄永信往笔尖上蘸了点墨汁,昏暗中把笔尖擎到鼻尖上,以便能看清笔头上的脱毛,拿指尖把它剔去。正当一根脱毛将要捻下时,突然一道强光,从窗外直贯室内,接着是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惊得甄永信悬在鼻尖上的毛笔掉落下去,脑袋一沉,趴到炕桌上。

    儿媳妇是在午睡时,被雷声惊醒的。醒来后,看见屋外已经大雨倾盆。她先想到上午洗过的衣服,正晾在院子的晒衣绳上,披了件衣服,便冲出门外。刚到门口,看见中午公爹晾晒在石阶上的书稿,此时大雨滴的击打下,已经变成了一堆泥浆。

    “我的天!”她惊叫了一声,伸手抓了几把,将已变成泥浆似的书稿捧回家里,跑到公爹炕前,想送给公爹看看。这时才发现,公爹正趴在炕桌上,永远不会再看他的书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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