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其他小说 > 生而多艰 > 正文 第十章 一生之约
    1989年的秋天,丁兮倩正式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然而,她的心情却是复杂的。学费不算贵,一年300元,对于普通的双职工家庭来说,支付下来不成问题,然而,对于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丁一辉家庭,无异于是一笔巨款;去北京读书,一读就是四年,每学期只能回家一次,爸爸这样的身体,还能不能撑得下去。

    所以,丁兮倩迟迟没有将录取通知书拿给爸爸。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她每天爸爸洗澡,捶背,收拾房子,到山上去砍柴,有时到山上去采点蘑菇或野味去卖。整个暑假,她似乎又长高了点,被晒得又黑又结实,整个人看起来很健康。

    十九岁了,丁一辉看着女儿忙前忙后,百感交集,这一晃,就过去十九年了,从襁褓里那个嘤嘤哭泣的小婴儿,到眼前这样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少女,我的女儿,她受了多少苦,有谁知道啊。要上大学了,多好,以后就是城里人了,就能过上好日子了。他只恨自己不能给她创造一个好环境,可是,有什么办法,或许,这就是命运吧。然而,他也相信,这么坚强的女儿,如杂草如蝼蚁般艰难生存下来的女儿,未来,任何困难也难不倒她。

    他总是催问:“什么时候去看成绩啊,什么时候拿录取通知书啊?”

    丁兮倩总是推说:“还早呢,要等学校通知。”

    那天,丁兮倩卖完蘑菇,推门进家,看到的却是三个人。爸爸被抬到家里唯一的一张竹躺椅上休息着,一左一右坐着的两个人,不正是陈方生和李若云吗?

    丁一辉疼惜地问丁兮倩:“兮倩,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傻啊?录取通知书你藏在哪了,快点给我看。”

    原来,陈方生是约上李若云,走了好久的山路才到丁兮倩家的,他们想着都在北京上学,能够约上伴一起坐火车去学校。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丁兮倩还压根都没让她爸爸知道自己已经考上大学了这件事。

    丁兮倩磨磨蹭蹭地将藏在米桶里的通知书拿出来递给爸爸。

    爸爸叹了口气,“唉,爸爸知道,你是怕家里没钱,拿不出你的学费来。你怎么不早说呢,爸爸可以去找你曹阿姨去。。。”

    “爸爸,我们欠曹阿姨的已经够多了,我不想一直欠别人人情。正好我考的也不好,等我再多卖点蘑菇,说不定以后还能有别的出路”丁兮倩打断爸爸的话。

    方生一听这话却急了,她不会是想放弃上大学的机会吧。

    “曹阿姨是爸爸妈妈的朋友,她知道我们家的情况,一定会借给我们的,再说了,我们不白借,等你以后工作了再还啊,你不要有心里负担。可是,过不了几天就要开学了,现在才找曹阿姨借钱就太晚了,会耽误你开学。”爸爸为难地说。

    “叔叔,您看看还差多少?”陈方生赶紧问道。

    “大约还差200元。”丁一辉为难地回答。

    “没关系,叔叔,这笔钱我来想办法。以后上大学了,每个月都还有几十元的补助的,生活费就不用操心了。”陈方生宽慰着丁一辉。

    丁一辉对这个小伙子很满意,四年前他曾经到家里来过,那时他说是姚老师派他来咨询丁兮倩的升学志愿的。丁一辉不知道,根本不是姚老师派他来的,而是他自己偷偷来的。这次又主动提出为兮倩解决学费问题,看来这个小伙子,对兮倩是不是有不一样的感情呢?丁一辉不禁多看了几眼陈方生,依旧是瘦瘦高高,话不多,脸上有几分傲气,让人不太容易亲近。

    “不,这怎么行?”丁兮倩本能地想要去拒绝陈方生。“

    “兮倩,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啊,200元其实根本不算多少钱。等你上了大学,将来工作之后,这些钱还了就行了,你要实在觉得不想欠陈方生这么大一个人情,那就我借100元,他借100元吧。“还是李若云快人快语,一下子就打消了丁兮倩的顾虑。

    事情说定了后,陈方生和李若云就离开了,约好过一个星期就来家里接上丁兮倩一起上北京。

    等他们走了,爸爸问兮倩:“那个男孩子,这是第二次到我们家来了,走这么远的山路,不容易啊。”

    “啊,第二次?”丁兮倩很吃惊,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陈方生还来过一次她们家。

    “是啊,你初三快上高中那时候,他到我们家来,说是姚老师派他来劝我,一定要让你去读高中。”爸爸说:“你不知道吗?”

    丁兮倩内心萌动的小火苗像被猛倒了一桶汽油般,“腾”地一下烧成了熊熊大火。从初三到高三,陈方生,他已经在明里暗里多少次地帮助自己了,他是同情我吗,可怜我吗,还是,喜欢我?喜欢,想到这里,丁兮倩脸红了,她根本不敢想这两个字,更不敢去提这两个字。

    “兮倩,兮倩。”爸爸轻轻叫了两声,丁兮倩缓过神来,爸爸一阵猛烈咳嗽,她赶紧去帮爸爸拍拍背。

    “兮倩,这个男孩子,他是不是喜欢你啊?”爸爸问。

    “我不知道,应该不是的,爸爸,我们只是从初中到高中的同学,李若云也是啊。所以关系就更近一些而已。”丁兮倩回答着。此时,一种情愫在她的内心疯狂地滋长,蔓延,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爱情?不知道,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是一种牵挂,一种回忆,一种憧憬,有甜蜜,有猜忌,有怀疑,有幻想。。。这是多么美妙的一种感觉啊,有时真愿意沉醉在其中,一直不愿意醒来。

    “如果他是真的喜欢你,我觉得这个男孩子还不错的。上大学了,适当的时候可以考虑一些个人的事情了。”爸爸委婉地说着。然后一阵剧烈的咳嗽,一声接一声,连气都喘不过来,脸憋得通红。丁兮倩担心地看着爸爸,才四十几岁的年纪,已经满脸的皱纹,脸色苍白,头发也全都花白了,看上去就像城里面六十多岁的老人。

    兮倩红了脸,没作回答。

    “爸爸,你一定要等着我大学毕业,让您过上好日子。”丁兮倩在心里对爸爸说着。

    开学的前三天,陈方生和李若云来了,带来了一辆拖拉机。

    丁兮倩没多少东西,行李少的可怜,只有几本书,几个笔记本,春夏秋冬各几件换洗的衣服。这个年纪的少女,她没有任何的装饰物,没有任何的化妆品,有的只是满怀的激情和对未来无限的向往。

    三人爬上拖拉机,丁兮倩回头,看到爸爸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微笑着和他们招手。她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为了不让爸爸看见,她赶紧转过身去,抬起头,让眼泪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干。

    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走了。山路崎岖,车很颠簸,有时三人被甩的老高,有时屁股被撞的生疼。三人摇摇晃晃的,嘻嘻哈哈着,一点也不觉得苦,心情雀跃得就像从笼子里刚放出的小鸟一般。

    刚刚入秋,山里的风景很美。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树叶在秋风这支画笔下,构成了一幅五颜六色的山水画,不时出现的一条条溪水,清澈见底,令人忍不住想要跳下去痛痛快快地喝上两口,或干干净净地洗掉全身的晦气,迎来朝气蓬勃的明天。三人在车上用手作喇叭状,大喊着:“再见,再见,再见!”

    再见,大山!再见,爸爸!再见,我可爱的家乡!再见,我曾经那么贫穷而艰苦的岁月!

    我要开始我全新的人生了!兮倩坐在车顶豪情满怀,对未来无限憧憬。

    三人坐着拖拉机到城里,先去看望了一下姚老师。姚老师很吃惊,陈方生的高考成绩那么好,竟然只上了一个二流大学,而且还和丁兮倩在同一所大学。他颇有深意地看着陈方生,似乎明白了,这小子,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呢。而兮倩呢,她似乎一直和陈方生保持着距离,是害羞,是避嫌,还是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姚老师看着三张青春朝气的脸,握着三人的手,用力摇着,一字一顿地说:“我为你们骄傲,我的孩子们,你们一定会为社会做出贡献的。”三人也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一定不负姚老师的期望。”

    火车开了两天两夜,终于到了北京。陈方生和丁兮倩把李若云送到她的学校,两个人才结伴一起到他两的学校去。

    三人在一起时,李若云话最多,总是嘻嘻哈哈的,一会打趣这个,一会笑话那个,她一走,气氛立即就不一样了,心情也像马上转换到了另外一个频道。

    “兮倩,我帮你拿行李。”陈方生体贴地说着,就要去拿丁兮倩背上的背包,包其实很轻,而陈方生已经拖了两个行李箱,又背着自己的一个大包。

    丁兮倩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拿。”但陈方生坚持要来拿她的背包,丁兮倩用手去阻止也阻止不了。两个人的手碰在一起,丁兮倩像触电了一样地赶紧缩回手来,让陈方生拿走了背包。于是,陈方生就拖着两个行李箱,背上交叉背着两个背包,五花大绑一样,丁兮倩忍不住笑了。

    两人一路走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陈方生看到路边有卖茶水的,停下来买了一杯递给丁兮倩,卖茶水的老板笑道:“小伙子,对女朋友这么好啊,拿了这么多东西,让女朋友空着手,哈哈。”

    丁兮倩脸红了,赶紧辩解:“不是,不是男朋友,他是我同学。”

    陈方生也不说话,喝完茶继续走。

    到了学校,陈方生跑前跑后,先帮丁兮倩报名。“陈方生。”丁兮倩叫住他,“我自己来吧,从小到大,什么事情都是我自己做的。”

    陈方生不同意,让她坐着休息,自己仍旧一个人忙着全程。此时,他不是觉得兮倩什么也不会,他只想用这种方式,默默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害羞让他什么也说不出口,但实际行动不会,他愿意用他的行动来宠溺着兮倩。

    到了女生宿舍,丁兮倩把他拦住:“陈方生,女生宿舍,男生免进。”陈方生这才把背包还给丁兮倩,无奈地转身退出大门。丁兮倩赶紧冲上二楼,找到自己的宿舍,透过窗子悄悄地往外看,陈方生还在楼底下站着呢,站了好一会才离开。

    丁兮倩的心啊,像小兔子一样乱蹦乱跳,她感觉自己突然不一样了,以前都是自己一个人在战斗。要努力,要好好学习,要考上大学,要照顾爸爸,没有任何退路,没有任何人能来帮她撑起内心的一片天地,她不能退缩,不能放弃,甚至连恐惧的权利都没有,她只有一直奔跑,勇往直前。而现在,她觉得似乎有了踏实和安定的感觉,似乎有了依靠。在她孤独的内心世界里,逐渐有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宿舍里一共八个人,来自五湖四海。晚上,洗涑完毕,大家躺在床上,叽叽喳喳地聊天。大家一个个地做自我介绍,听着大家说着各自能听懂不能听懂的家乡话,肆无忌惮地嘻嘻哈哈,丁兮倩真的觉得,我长大了,我自由了,我出来看世界了,我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了。

    “哎,你们有没有男朋友啊?”其中一个大胆地问着其他人。

    宿舍里一下子静悄悄的了。一个稍微土气一点的女生怯怯地问:“男朋友是啥啊?”“哈哈哈哈。”宿舍里一片哄堂大笑。

    “唉,听说,学校里不让谈恋爱,会影响学习的。”“

    “就是啊,谈恋爱作风不好吧。“

    “谁还不谈恋爱了,这是自己的人身自由啊。二十年代鲁迅和许广平还师生恋呢,我们都是新时代的大学生了好不好。“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陷入到对四年大学生活无限的憧憬中。第一个晚上,大家就对男女恋爱这么感兴趣,这么敏感,这是丁兮倩没想到的。

    大学的生活是丰富多彩的,有各种社团活动,各种娱乐活动,男女同学之间的交往也更加不受束缚了。在陈方生的努力牵线下,他所在的金融系寝室和丁兮倩所在的中文系寝室还建立了联谊寝室,日子一天天向更加美好的方向发展着。

    周末的晚上,丁兮倩在宿舍里沉思,她想码码文字,想着自己这么好的文笔,不要浪费了,或许可以发表变成铅字,这样就可以拿稿费了。忽然听到楼下有人在叫:“丁兮倩,丁兮倩。”声音一直不大,就在她们的窗底下,听声音就知道是陈方生。宿舍同学也听见了,问道:“哈哈,是男朋友吧?”

    “不是,是老乡,老同学。”丁兮倩不好意思地说。

    “既是老乡,老同学,联谊寝室,还都在异地,你们很快就会发展成恋人的,哈哈。”宿舍同学打趣着,说着偷偷去窗前看陈方生。“嗯,高高瘦瘦,斯斯文文,不错嘛。”丁兮倩的脸刷地一下红了,不理睬同学就跑下楼了。

    “兮倩,今天周末,我带你去北京大学逛逛怎样?你不是一直想去吗?”陈方生迫不及待地说着。又把手里的一袋东西拎起来,指给丁兮倩看:“我们可以坐在未名湖边,吃点小零食,喝点饮料,聊聊新学期的打算,好不好?”他生怕丁兮倩不去,“时间不长,我们去坐一会,很快就可以回来。“

    本来丁兮倩是准备下来拒绝他的,因为在她心里,即便是上了大学,她仍然不敢放松自己,家庭的责任才最重要,她时刻牵挂着自己的爸爸。但北大,未名湖,那是她理想中的圣殿啊,挣钱的事情就先放一个晚上吧。

    两人兴奋地挤上公交车,很快就到了北京大学门口。可走近一看才知道,门口竟然戒备森严,不让进入。后来才了解到,因为前一段时间的,影响到了很多学校的正常开放以及一些团队活动的正常开展。

    “怎么办?退回去吧?“丁兮倩满脸失望。

    陈方生到处转悠,终于发现了一个可以进入的好地方——翻围墙。“啊,这可不行。”丁兮倩连连摇头,她这样的好学生,从不做违反规定的事情的。

    “没事,你放心,围墙不高,很好翻,并且那一段很黑,不会有人发现的。”陈方生劝她。

    “那万一要是被发现了呢?”

    “就算被发现了,我们两个学生能有什么企图啊?你尽管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于是,丁兮倩犹豫不决地还是跟着陈方生来到一段隐蔽的围墙处。围墙比丁兮倩大约只高出一个头,和陈方生差不多高。陈方生蹲在地上,说:“快点,现在没人,你爬上来,然后翻过去。”丁兮倩爬上陈方生的肩头,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翻上了围墙就跳下去。

    “唉哟。”丁兮倩感觉到脚踝处一阵钻心的痛,这下麻烦了,崴脚了。

    陈方生一听到丁兮倩的叫声,心急火燎地赶紧翻过围墙去。

    “怎么样,怎么样?”陈方生关切地问,看到丁兮倩抱着脚踝,就去拉她的手。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一束光射过来,马上有人厉声问道:“谁啊,干什么?”

    两人吓得不轻,一下子就跳起来想跑,但崴脚了的丁兮倩根本跑不了。一瘸一拐地很快被后面的工作人员给追上了。两人被带到了保卫处,幸好两人带上了学生证,盘问一番,确认只是想来参观一下校园,才放他们离开。

    但此时已是晚上十点了。校园里静悄悄的,很多宿舍都熄灯了。

    “兮倩,这么晚了,还看未名湖吗?“

    “看,为什么不看?”丁兮倩忽然一下子有了激情。

    “可是,现在已经十点了,即使回到学校,学校也早已经关门了,我们怎么办?“陈方生这时有点着急了。

    “啊,这,这可怎么办?“丁兮倩还把这一茬给忘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学生管理都相当严格的,如果彻夜不归,很可能会被学校批评处理。这对于刚从高中过来的两个大一新生来说,算是一件大事。

    可是,怎么办呢?即使现在回去,也是要翻围墙的,何况丁兮倩的脚还受伤了。那时还没有手机,连公用电话都还不普遍,想和宿舍同学或老师取得联系都不可能了。丁兮倩急得都快哭了。开学还不到一个月,难道就要被学校批评?如果被批评,这一学期的奖学金就别指望了。从小到大,她可都是个好学生,从不让老师或父母操心的优秀学生啊。

    “兮倩,既然都没办法了,那我们还不如就去湖边坐一晚上吧。明天的事情再去想,说不定还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呢。”陈方生宽慰丁兮倩,其实他心里也一点底都没有。

    那能怎么办呢,只能先这样了。此时说是去看湖,不如说是去找个地方坐一宿,好过坐在马路边吧。心情却是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那你能走动吗?“

    “没关系,不严重,我慢慢走就是了。“丁兮倩说着,就拖着慢慢走,但每走一步都有钻心的痛,走两步停三步,越来越慢。

    “这样不行。“陈方生说着,不由分说地就拦在丁兮倩面前蹲下,然后拉着她的双手:”我背你。“

    “不行不行。“丁兮倩想要挣脱,陈方生的手却像铁钳一样,把她的手箍得紧紧的。她只得趴到他的背上。

    陈方生只觉得背上的这个人轻轻的,软软的,柔柔的,背在背上不是负担,而是甜蜜。丁兮倩看着身下这个人的后脑勺和后背,只觉得从来没有过的轻松感。一直以来,都是她自己一个人负重前行,这一次,终于有人把她托起来了。

    “兮倩,初三抽屉里的第一颗糖,你扔了吧。“

    “是的。“

    “第二颗糖,你也扔了吧。”

    “是的。”

    “试卷都做了吧。”

    “是的。”

    “中考志愿填高中,不后悔吧。”

    “不后悔。”

    “高中数学补的还可以吧。”

    “还可以。”

    “鞋子还合脚吧?”

    “是的。”

    “我和你为什么在同一所大学,你知道的吧。”

    “是的。”

    。。。。

    路上静悄悄的,偶尔有迎面而来的情侣在打情骂俏,他们把这两人也当成他们的同类,对着两人吹口哨,还有一个女孩子也要爬到男朋友的身上,让他背着,嘻嘻笑着。

    两人边走,边开诚布公得把几年隐秘的事情都说了。天很黑,两个人都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大白天根本说不出口的话全都说了,全都问了。两人早把之前的不愉快忘的干干净净了,管它有没地方睡觉呢,管它处分呢,管它明天呢。明天的事情,明天总有解决的方法的。

    四年来,一人偷偷奉献着,一人偷偷接受着,虽什么也没说,两人的关系却早已是千丝万缕,斩不断理还乱了。陈方生,这个放不下面子的男孩,从来不敢大胆地向丁兮倩说什么,他怕她不肯接受,也怕打扰到她,他知道,在她心中,学习有多重要,责任有多重要。所以,这几年,这个小小少年,一直偷偷地,默默地关注,关心着丁兮倩。想到这些,丁兮倩的内心是多么温暖啊,再也不是一个人在与茫茫的未来作斗争了,从此,两人将并肩作战,一直到老,哪怕前面是大风大浪,是刀山火海,都有人共同去面对了。她感觉自己似乎在漫无边际,黑沉沉的大海上,终于搜索到了一点光亮,这光亮让人那么温暖,那么安心!

    陈方生的手温柔而有力地托着丁兮倩的双腿,丁兮倩好想好想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背上,就这样,一直让他背着,一直走着,一直说着这些年来都没敢说的话。

    “哗哗”,有轻轻的水波拍岸的声音,不知不觉就已经到未名湖了。两人坐在湖边,九月的晚上,很凉爽,舒适,一阵风吹来,才稍微感觉到一阵寒意。陈方生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搭在丁兮倩的身上,顺便想把她的手也拉过来一起握着,但丁兮倩固执地把手缩了回去。

    “兮倩,我,从初中开始我就喜欢你。。。”陈方生终于,终于将这两个字说出来了。这些年,他骄傲地对待着所有人,唯独在丁兮倩的面前,他默默地承受着,看她的脸色,听她的话,想她的想法,走她的路。今天,在朗朗星空下,在这未名湖畔,他不再骄傲了,他想要一辈子保护她,他要替她挑起生活的担子。

    “我,我知道。。。”丁兮倩小声回应着。这些年的默契一旦被打破,她的心里却似乎少了些许期盼和神秘,那种躲猫猫一般的感情游戏就此结束了。

    “陈方生,你借我的钱,我以后会还给你。”丁兮倩忽然说了一句煞风景的话。

    “你说什么呢?”陈方生“蹭“地一下站起来,生气地说:”我催你还了吗?你就这么不领我的情吗?

    “不是。”丁兮倩解释道:“我,我不习惯,从小我爸爸就教育我,曹阿姨的钱将来是要还的,你和若云的钱,当然也是要还的。“

    “那你干嘛要在这时候说呢?“陈方生颇有些生气,怪丁兮倩破坏了此时的氛围,是啊,四年的”神秘“,今天好不容易揭开了,难道不应该是感动,不应该是喜极而泣吗?陈方生或许还期盼着她能哭着扑到他的怀里来呢,但女孩子啊,谁能了解她的心呢?

    陈方生坐下,平静了一下自己,道歉道:“对不起,我不是生你的气,兮倩,我是有多想帮你,你难道不知道吗?“

    丁兮倩轻声说:“我知道。“然后就沉默了。陈方生一边更靠近她一点坐着,温柔地说:”如果想睡觉,你就靠着我吧。“一边心想着,果然是女人的心,海底针。

    两个人就这样靠着,很快就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赶回学校,果然,两人被各自叫到辅导员那里,详细交待事情经过,并被口头警告一次,取消年度评选奖学金以及优秀学生资格。

    丁兮倩很沮丧,没有比这更沮丧的事情了。一夜未归,别人以为我是不良少女;被取消评奖学金资格,又少了一笔收入,钱啊,钱对我多么重要。丁兮倩的心情糟到了极点,怪只怪自己不该跟着陈方生去北大。可事情已经发生了,还能怎样?

    中午,丁兮倩拿着饭盒去食堂,边走边想着自己该怎样多写几篇文章,多发表几篇挣点稿费,把奖学金的损失给补回来。

    前面一堆人围着,她好不容易走进板报,才看到内容,原来是“春芽“文学社在招聘新社员。这正好啊,丁兮倩高兴极了,赶紧去排队报名。填完资料后再去食堂,刚从人群中挤出来,就听见有人叫他:”丁兮倩同学。“一个很陌生的男声。

    丁兮倩顺着声音看去,是一个男生在后面叫她。他个子不高,长的很结实,脸稍胖,尤其让人注意的是那张厚厚的嘴唇,给人一种非常忠厚可靠的感觉。

    “请问,你是。。。”丁兮倩停下来,她不认识他。

    “你好,丁兮倩同学,我叫宋其才。刚才填资料的时候,我就在你后面,看到了你的名字,所以知道你叫丁兮倩。我也刚刚填了资料,以后我们都是春芽文学社的社员了,说不定经常有打交道的机会。”那个男生自我介绍着。

    “哦,原来是这样。”

    “我们一起走吧,我也还没吃饭,正好我们可以聊聊。”宋其才说着。

    人生就是这么奇妙。如果说一切皆有定数,命运自有安排,那命运的不可捉摸和不可知就在于,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间碰到谁,碰到的到底是生命中的过客还是一辈子的同路人。丁兮倩和宋其才都不会知道,他们俩会是携手走完一辈子的人。

    丁兮倩此时还是完全一片空白,而宋其才,却是别有用心的,第一眼看到丁兮倩,他就觉得这个女孩子不一样,不是长的最漂亮的,不是最白净高挑的,但她周身所散发出的那种青春,健康,大方的气质,一下子就吸引到他了,促使他要去和她打招呼,促使他想要去认识她。

    两人打饭之后,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边吃边聊。宋其才是电气院的,也是大一新生,虽然学的是理工科,但对诗词文学却一直很感兴趣,初高中阶段会背很多诗。而丁兮倩,从小到大一直是作文领域的佼佼者,两人见面,聊起共同的爱好,很是开心。

    “兮倩。”有人在叫,是陈方生。

    两人正聊到李白的狂放不羁,丝毫没注意身边多了个人。

    陈方生的傲慢表情不自觉地又挂在脸上了,不仅仅是傲慢,今天,还有一点恼怒,有一点挑衅。

    “哦,是男朋友吧。”宋其才说着,表情有点不自然。他的心缩了一下,第一次见面,对丁兮倩什么都不了解的他,竟然会对她面前突然出现的男生有一点点异样的感觉。

    “是。”“不是。”陈方生和丁兮倩同时回答着,竟然给出的是不一样的答案,然后两人就沉默了。

    宋其才发现气氛有点不对,马上说:“哦,那你们聊,我先走了。“然后收起碗筷,走之前又看了一眼丁兮倩,她似乎在生气,哦,或许,他们真的是一对情侣,在吵嘴斗气吧。宋其才想着,匆匆离开了。

    “这是谁?“陈方生问道,对于出现在自己喜欢的女孩周围的所有男生,他莫名地想要去排斥,语气中当然也带了一点质问。

    “陈方生,你不觉得,你这样问,很没有礼貌吗?“丁兮倩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陈方生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非常有礼貌地问:“丁兮倩同学,请问刚才那位男同学是谁?”

    丁兮倩心里暗笑着,告诉他:“电气院的新生,叫宋其才,刚刚在文学社报名时才认识的。“

    哦,才认识的,陈方生稍微放心了一点,不过,开学也才短短的个把月时间,能认识多久啊,他不禁暗暗笑自己杞人忧天了。

    “兮倩,这次被处分,都怪我。“陈方生主动道歉。

    “算了,也不能全怪你。“丁兮倩本来是一肚子怨气的,但也不能全怪陈方生啊,他还那么照顾她了呢。只是心里的那点沮丧又被他给激起来了。

    “兮倩,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一个同学,他们小区里的阿姨要找一个学生做家教,教她儿子作文。我说你作文非常好,就把你推荐给他了。“陈方生高兴地说着。

    “啊,真的啊,太好了。“丁兮倩一下子兴奋起来,沮丧的情绪一扫而光。如果能够去做家教,她就能挣到自己的第一笔收入了,想想多么令人激动啊!

    “我们还要再等等通知。还有另外一个好消息,我们两个寝室已经决定这个周末到北戴河去联谊。”陈方生迫不及待地告诉丁兮倩,笑得都合不拢嘴了。

    北戴河?那可是只在书上看到过的度假胜地啊。上大学可真好啊,竟然还可以去旅游?丁兮倩憧憬着,从来没想过上大学了可以过上这么愉悦自在的日子啊。对于从未走出过大山,未见过大海的她来说,这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事情。她的情绪被越点越高了。

    周末很快就到来了。宿舍里的女孩子们都格外兴奋,叽叽喳喳地笑着闹着,收拾了一大堆行李带着。

    “这是什么?”丁兮倩指着下铺的一件衣服问。

    “哈哈,丁兮倩,这是泳衣啊。你从来没穿过吗?”她大笑着说。

    丁兮倩有点囧,虽然她从来没因自己的贫穷而自卑过,但仍然为自己的无知而感到羞愧。

    “这露胳膊露腿的,你好意思穿吗?”另一个说。

    “老外还有一种更夸张的泳衣呢,叫比基尼。”

    “只有胸罩和三角裤,你敢不敢穿。”

    “我一个人都不敢穿,更别说在那么多人面前穿了,打死我都不穿。”

    “哈哈哈哈。”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笑得毫无顾忌。

    八个男生,八个女生,一对一地由两边的寝室长分派好去坐火车,方便男生好照顾女生。陈方生和丁兮倩,自然是被分到了一组。一路上,陈方生滔滔不绝地向丁兮倩讲述着关于北戴河的一切,景点描述,住宿,饮食特色,好像他去过一样。

    “你去过吗?”丁兮倩问他。

    “没有,但是这两天我查了很多资料。“陈方生如实回答。这个陈方生,是非常优秀的学生,善于接受新鲜事物,他以高分进入这所大学,和周围的同学确实有着不一般的见识。

    到北戴河时,已经中午了,吃完午饭,大家都建议要在客栈休息一下再出去玩。丁兮倩却不想休息,这可是她第一次出门,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大海了,况且陈方生把大海描述的那么美,那么宽阔。她看了一眼陈方生,陈方生也正好在看她,两人一下子就心领神会了,悄悄对视而笑。

    两个人趁着大家午睡的时机,偷偷地提前溜了出去。

    啊,蓝天碧海,多么壮美啊!正值金秋十月,天空一碧如洗,大海蔚蓝无边,看见如此宽广的大海,内心所有的阴霾都一扫而净了。

    两人在海边狂奔着,追赶着,大笑着。脱掉鞋子去赶海,在沙滩上堆城堡,在礁石缝里翻小螃蟹,两个人像回到了童年一般地开心。

    不知什么时候,天突然转阴了,但两人仍然舍不得走,想着雨应该没这么快就来。

    但海边的天气说变就变,很快就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两人毫无经验,不知道该往哪里去避雨。雨越下越大,两人的衣服已经被彻底淋湿了,倾盆大雨让他们俩都看不清前方的路了,好不容易看到前方有一大块岩石,两人可以稍微在下方避避雨。

    冲进那块岩石下,两人才仔细看了看对方的狼狈样。从头到脚已经没一处干的地方了,头发拧成一绺绺的,直往下滴着水。两人的衣服都穿的单薄,全都紧贴在身上。雨继续下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而两人一停下来,狂风再吹过来时,就是彻骨的寒冷了。

    两人都冻得瑟瑟发抖,丁兮倩的嘴唇都紫了,上下嘴唇不自觉地打着寒战。这时,陈方生什么也不管了,一把就搂过她来,紧紧地抱住了她。丁兮倩一愣,想推开却也推不开,但身体确实稍微暖和一点了。

    此时,两个热血沸腾的年轻人拥抱在了一起,两颗心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着,似乎双方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要跳出嗓子眼了。丁兮倩一动也不敢动,任由身体的温暖到心灵的温暖。此刻,她已打定主意,这辈子,就他了。

    陈方生紧紧搂着她,又用手轻轻抚摸着丁兮倩的头发,头发湿答答的,手感一点也不好,然而,他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感觉。从默默喜欢到好不容易表白,再到今天这样大胆的拥抱,他的内心已经从一个羞羞怯怯的小男孩成长为一个有担当的年轻人了。我喜欢她,我要让她开心,让她幸福,不能再让她吃苦受罪了,我放弃了北京大学,辜负了父母老师的期望,不都是为了她吗。方生想着,情不自禁地把手松开一点,退后一点,看着丁兮倩,那目光,充满了激情和热切,像要把对方燃烧起来。兮倩也看着他,那清澈的眼眸仿佛两潭碧水般。两人互相对望着,不再羞涩,不再遮遮掩掩,那么近,连呼吸都听的一清二楚,连心跳声似乎都听见了。

    两人终于吻起来了,颤抖着,摸索着,向彼此传递着满满的爱和热烈。这注定了是一次激情的燃烧,是青春的放肆,未来的一切,在此时都不需考虑,眼里,心里,都只有这一个人。愿时间就此停止吧,这是多么美妙的感觉。

    周末的时光,过得异常愉悦。那天中午,两人湿漉漉地出现在大家的面前时,已经是情侣的身份了。回程的火车上,陈方生一直紧紧拉着丁兮倩的手,连上厕所都要跟着,在外面等着,如胶似漆,一秒钟都不愿意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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