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立冬已过，天气乍寒。
“娘娘，顾先生来了。”宫婢在殿门前说道。
“快请顾先生进来，你们先下去罢。”女子柔和的声音一点都没有身居高位的趾高气昂，让人心生好感。
红萼怀着满腹疑虑，见到了挥退仆从的珍妃。
她今日穿着云锦流霞百褶长裙，头上只插了两根温润的玉簪，温婉素净，清丽无双。这也是珍妃惯常的一身打扮。
她一见到红萼，如水的眸子便染上笑意，“可算是将顾先生给盼来了。”
“上清宫顾红萼，见过珍妃娘娘。”红萼规规矩矩向珍妃行礼。
“顾先生快快请起。”珍妃起身，想扶起红萼，脚下却是被绊了一下，向前摔去。
红萼接住珍妃的身子，“娘娘小心！”
“瞧本宫这副身子，让顾先生见笑了。”珍妃脸上挂着清浅的笑意。
红萼见她面色红润，便知她这些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应是复宠了。
她扶着珍妃回到座位，“敢问娘娘此番唤红萼来，是为何事？”
“先生快坐下。”珍妃热情地请红萼入座，又让下人给红萼上茶，“先生尝尝这君山银针。”
珍妃越是这般热情，红萼心底的不安便越发浓烈。瞧珍妃这架势，她待在这里，说不准一炷香之后，就和宫闱阴私扯上关系了。
红萼素不爱品茶，喝不出茶的好坏来，轻茗一口，便放下茶盏，“好茶。”
除了这两个字，她脑中贫乏的语句也组不出什么有格调的鉴赏之词。
“此番叫先生来，本宫有一事相求。”说罢，珍妃作势便要在红萼面前跪下。
红萼忙上前扶住珍妃，“使不得。”
也不知这珍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不准是毒药，直接让她“毒发身亡”。
“陛下驾到”
太监的声音传来，珍妃顺势便歪倒在一旁，捂着肚子，面色煞白。
皇帝大步走来，唤两个仆从扶着珍妃坐下，面色上看不粗喜怒忧愁，好似一旁忍受疼痛的，不是他的妃子一般。他的声音很平淡，“又发病了，既不让太医看，便让顾先生为你看一看罢。”
红萼倒吸一口凉气:看病？这不属于她的所学范畴啊？
她在心底斟酌着怎么开口婉拒此事时，珍妃对着她伸出手，断断续续地说道，“劳先生驱毒”
驱毒？
红萼搭上她的脉搏，让内力在她的体内轻柔地缓缓游走。
珍妃身子孱弱，在寻常人体内无事的蛊毒，在她体内却将她的身子腐蚀得厉害。
而这蛊毒，正是半年前肆虐京城的凝香蛊。到了如今，在京城竟还有人没解此蛊毒？
珍妃这身子，红萼也不敢冒然替她用内力驱毒。
“珍妃所中蛊毒，乃是肆虐京城与吴地的凝香蛊。红萼虽能将她体内的蛊毒逼出来，但恐珍妃受不住，这里还有一个温和的药方可用。”红萼掏出上清宫研制出的解蛊药方，“红萼毕竟不精通医理，为求稳妥，还请娘娘唤位上清宫医脉弟子，来替您调整药方。”
“顾先生心中，可有人选？”皇帝问。
红萼就认识两个医脉弟子，一个是阿塔木，一个是薛衔青。阿塔木师兄当然是最靠谱的人选，可惜他从不踏入皇宫。不过薛师弟出生杏林世家，如今又得阿塔木师兄真传，医术不俗，倒是可以一试。
思及此，红萼推荐道，“玄武殿医脉，薛衔青师弟。”
“传薛衔青先生入宫。”皇帝便下令。
这传令的小太监还没跨出殿门，那厢又慌慌张张跑来一太监。
珍妃一瞧见那太监，惨白的面容上划过一抹愤恨。
“陛下，熙嫔娘娘腹痛不止，唤您去看呢。”
皇帝刚来这儿说了两句话，便又被江夕唤走了。
得，这一个两个的，都“腹痛”不止。就她顾红萼都能瞧出来其中猫腻，她不信皇上看不出来，只怕这位年老的皇帝就是吃这一套啊。
这皇帝也真是，年纪都够做这珍妃与熙嫔的爹了，却依旧娶了这么多娇滴滴的年轻美人儿。
回过神来的红萼，惊愕地看着面色如常的珍妃拢了拢鬓间细碎的头发，“今日，多谢顾先生了。”
红萼还震惊于珍妃的绝佳演技，“您不是腹痛吗？”
珍妃站起身，也不回答红萼的话，自顾自便走到了窗边，看着因苦寒而衰败的枝叶，凝眸怅惘，“五载春华，弹指一挥间。我现在，有些能够理解当初的萧贤妃了”
她清浅的眸子染上哀戚，苦笑道，“我们的荣辱兴衰都系于一人之上，这很悲哀，不是吗？”
她一叹，无奈道，“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红萼懵懂地看着珍妃，不明白珍妃在苦恼些什么。也许，书读多了，愁绪就多了吧？
她反正是永远都不能够理解他们的感受了。
“顾姑娘，可有心上人？”
红萼愣了一下，敛下眸子，回答道，“并无。”
“看你的样子，便是有了。”珍妃轻笑，冰凉的手指抚上红萼的面颊，“愿你，不要走上我们的老路其实，感情又有什么用处呢？昔日的郎情妾意，到头来，不还是变了么？握在手里的权势才是切切实实的。”
红萼端坐在椅子上，放空自己。
每一回碰上珍妃，她总要以“过来人”的身份教导她。
若干年后，当她回想起珍妃对她说的话，却也品出了几分味道来。
“看我，明明什么都有了，还要与你说这些。”珍妃用帕子轻擦刚刚流下的眼泪。
“薛先生到。”
红萼浑身一松:带她脱离“苦海”的人，可算来了！
红萼退出大殿，薛衔青进去看诊。
他俩打照面的时候，红萼还处在刚上完早课，满脑空空的那种状态。
留下可怜的薛衔青，完全摸不清状况。
半响，薛衔青也顶着一张放空一切的脸，踉踉跄跄出了殿门。
他与红萼心照不宣地对视，相顾无言，就差流下两行辛酸泪:
珍妃的碎碎念，破坏力委实惊人！他的脑袋，现在还“嗡嗡”直响。
翌日，五人正在排武阵。
“顾师妹你再往后站一点，和枭师侄对齐。”
红萼听了陈徽的命令，往后挪了一小步小碎步。
“崔师弟，你与顾师妹对齐。”
崔鸣还嘴，“我对齐了呀？”
“你再往左去些许。”陈徽道。
崔鸣一边往左边挪，一边嘀咕，“这样就与顾师姐没对齐了。”
“不对，崔师弟你往右再去一些。”
崔鸣又往右走了一步，“这不和原来的位置一样么，陈师兄的眼睛也忒不好使”
倏地，一弟子慌慌张张跑来。
“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宫里来人，要捉顾师妹和薛师弟！”他紧张得嗓子都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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