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摩日是个典型的欧洲小城市，贝尔卡尔德机场是个袖珍机场，从停机坪到机场广场也不过五分钟路程，驱车十多分钟就进入了市区。
老房子比比皆是，石块铺就的道路上时不时还能发现嵌在其中的金色贝壳状标识，那是中世纪朝圣之路的路标，亚当斯总喜欢弯腰去抠一下这些金色贝壳。
与十一年前相比，利摩日路易勃朗大街变化并不大，但同类产品的价格最少提升了三倍。这里也是法国经济的缩影——经济发展的速度比不上通货膨胀率，人们的生活质量只会越来越差。
利摩日瓷器一直秉持着高端精品路线，他们的工艺瓷一度是欧洲年轻人结婚必须采购的“大件”之一，嗯，有点类似于农村结婚必须有的三大件、五金一样。
李辰带着三个蹦蹦跳跳的孩子走在前面，黛安娜与香凝带着其他几个女人落后三五米，俩人不时聊聊当年苏菲与黛安娜抢购瓷器的趣事，引来大家的一阵欢笑。
见到那些美轮美奂的瓷器，女人们怎样扫货，李辰不去理会，他答应今天和孩子们在一起。
孩子们学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见到什么，在他们这个年纪，见识比知识重要。
哈维兰瓷器店是这座大街上最大的精品瓷销售店之一，他们同样有自己的博物馆。当年李辰还与这家店的经历亚历山大接下不错的交情，而亚历山大作为掮客为汉唐博物馆介绍了三千多件各类瓷器。
李辰看到他们的招牌，很自然的带着孩子们迈步走了进去。
赵雅之不放心李辰一人带着三个孩子，也跟了进来，紧紧拉住亚当斯，免得这位有些多动症倾向的小子把这里精贵的瓷器给淬了。李辰扫了店内一眼，没见到亚历山大，不知道这哥么现在还在不在这里，他也没准备问。
这里的一楼大厅足有三四百平米，分为五块区域，高端生活用瓷、人物造像瓷、大型瓷器还有山水风景瓷，最后一块当然是管理和收费区了。
“爹地，你看这套瓷偶，喔，好有意思。”对于孩子们而言，类似于玩偶的人物造像瓷最具吸引力。小正牵着小易的手，一进来就被那里的各色瓷人吸引住，回过头来对李辰叫嚷着。
咦？这小子眼光还真不低，一眼就将货架上最出色的那套瓷偶盯上了。
这是一套十二个人物偶，体形肥硕的侍女、有跃马端枪的骑士、体态婀娜的公主、肩扛锄头的农夫、拉琴的瞽者、斜卧的富翁等，都是法国十八世纪的形态，应该是从那些油画中借鉴的人物风格。
李辰再看了看价签，嗬！可真心不便宜，这一套标价为一百二十万法郎。要知道现在法国一个中等家庭的年收入也不过十五万法郎。
李辰从展台上拿过一副备用手套带上，从货架上拿出一尊人物瓷器，是一个造型相对夸张的侍女立偶，一尺二寸高，上半身肥胖，腿部纤细，脸部表情精细传神，而瓷坯质地颗粒均匀细腻，釉面光滑平整，釉上彩明艳生动，是一幅难得的佳作。
见到李辰看得很仔细，手法娴熟，不一会，一位侍者陪着另一位老者来到李辰不远处，但他们并没过来打搅，而是安静的站在那里。
“小正，小易，我来教你们如何欣赏法国瓷器。”李辰将两个孩子唤到身边，这套瓷器具备了利摩日瓷器的绝大多数优点，作为教材最好不过。
“人物造像瓷器的好坏取决于四个方面。”他小心的将这尊侍女造像倒置，露出底部的瓷坯，让两个孩子用手轻轻触摸底部，“第一条就是瓷坯润而细腻，这是基础，也就代表了这尊瓷器最原始部分也就是材质，是精挑细选的高档货色。”
见李易想要开口询问，李辰猜到他的想法，摸了摸他的脑袋，“有些东西你接触多了，自然就会清楚如何辨别，不要着急，这是需要你多实践。”
接着他又将造像重新立正放在货架上，“第二条就是形态，造型上重心一定要稳，这同样是形态的基础，而外在线条是否连续则代表了这件作品在造型方面的艺术成就。”
“你们看，这尊造像虽然腿部纤细，但给人的感觉非常稳重，说明这件作品的创作者基本功非常扎实，而线条连贯柔和，没有一丝的中断和突兀，则代表了他的艺术造诣很高。”
“满足了这两个条件的作品，已经可以称之为上品，如果价格合适，是可以出手了。”
“那什么样的作品是精品呢？”这次是小正开口询问的，这孩子在这方面表现出相当的天赋，李辰准备回港后将他送到余英时教授的门下认真学学。
“这尊作品就是。”他再次拿起这尊仕女造像，“做出基础判断之后，我们需要看它的色还有工。色就是釉上彩，色彩层次分明，搭配合理，渐变递进有序，如果是多彩瓷，色彩需要杂而不乱，另外釉面光润平整。”
他再次让两个孩子伸出手指，细细摩挲其釉面。
李辰的行为早已经引来店方的关注，这种带着孩子来见识瓷器的家庭有不少，但像李辰这种现场教学的还真不多。赵雅之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幕，看到李辰将小易小正一视同仁的教育，她的心像是被熨斗熨过一样舒坦。她抱着亚当斯也站在旁边，不停的哄着亚当斯，怕他捣乱。
“最后一点是工，也就是造像的精细雕刻和上彩的艺术手段。你们看看这眉毛的点色细腻，这嘴唇的颜色上色幅度恰到好处，还有这衣襟甚至纽扣的色彩都是匠心独具。”
“所以这尊作品，堪称精品。爹地把这一套买下来，你们回去慢慢揣摩，好不好？”李辰放下这套人物偶，在两个孩子头上抚了抚。
啪啪啪的掌声响起，很突兀。
李辰抬头，一位年近七旬的老者在年轻人的搀扶下，微笑着走了过来。让人惊讶的是他能说出一口不错的汉语，虽然一开始有些断断续续，但后来越来越流利。
“中华果然是瓷器之国，博大精深，一位年轻人都能将瓷器分析的如此透彻，让人钦佩！”
老者拱手礼看起来怪模怪样，但能在利摩日听到一位法国人说中文，还是很亲切的。李辰连忙上前一步，与老者相握。
“请问您是？”
“你刚才评价的正是我的作品，多利多.安德卫普，非常高兴认识你这位有见识的年轻人。谢谢你对我的作品作出这么高的评价。”老头子很高兴，握着李辰不松手。
没想到创作者就在面前，李辰庆幸自己没乱说，否则就尴尬的要死，“是您的作品优秀，我只是实话实话而已。”
赵雅之已经吩咐一旁的伙计将这套作品装箱，李辰带着两个孩子则陪着老头子到洽谈区坐了下来——这位和中华一定有不浅的渊源，否则一位法国人不可能没事去学汉语。
果然，这位名叫多利多的瓷器大师，毕业于法国美术学院油画系专业。1935年，22岁的他以采风的名义来到内陆，随即他迷上了景德镇瓷器工艺，在内陆一住就是十年，因此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并且学到一手不错的烧瓷手艺。
二战结束后，他回到法国，家乡已经残破不堪，他带着这十年的积蓄在利摩日创办了一家名叫尚德的小瓷器厂，自己开始烧制陶瓷。他本人糅合了中法两国的烧瓷工艺，再加上他美术功底身后，竟然真的取得成功。
难怪李辰在刚才的那套瓷器上能感受到一丝熟悉的味道，原来是偷师景德镇的手艺。
李辰没听过多利多.安德卫普的名字，但从店内员工的恭敬程度，还有刚才那套作品，这位绝对是顶级大师。
李辰也通报了姓名，多利多并没有朝世界首富这方面去想，只是将他当成一位比较有修养与学识的富家少爷——这年头来自东方日本、台岛和香江的富家少爷太多了。
李辰乐得于此，两人倒是聊得挺开心的。
“辰，你这次来法国，我能帮上你什么？”被李辰买走了积压两年的作品，再加上聊得很愉快，多利多抚着胡须，吐口而出。
李辰心头一动，如果说眼前这位老者在内陆尤其是景德镇居住了十年，他没带几件中国精品瓷器回来，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还真的猜对了，多利多从中国回到法国，发现二战对家乡摧毁的太厉害，他出手了两件中国瓷器，然后才转道利摩日，盘下了一座小窑场。他手中确实有不少来自中国的古瓷。
“也许老先生还真的能帮我一把。”李辰轻叩桌面，郑重其事的说道，“我在香港经营一家小型博物馆，这次来利摩日，就是看看能不能寻找几件中国古瓷，买回去作为镇馆之宝。”
赵雅之站在旁边，听他胡说八道，怕憋不住，抱着亚当斯赶紧离开。李辰翻了翻眼，我说错了么？任何一点都是事实啊，怎么就好笑了？
听完李辰的话，多利多竟然沉思了片刻！
有门！李辰心中大喜。他原本以为亚历山大三年多的搜集，利摩日周边店家的中国古瓷应该差不多都被掏走了，没想到自己偶遇的一位瓷器大师，竟然还有存货。
呵呵，真是没白来。
要知道，随着台岛和香江经济的崛起，中国瓷器和文物的价格也有一定程度的攀升，很多精明的藏家已经不再愿意出手，收购起来要比十年前困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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