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冬天，每天的光照只有五六个小时。
今天不错，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温煦暖人。李辰眯着眼睛，坐在花厅走廊下，享受着冬日的温情。他的旁边，则是孤身前来的李明远。
李明远是自家人，没必要那么正式。他父亲是李家大院的家生子，自从明远成为李辰手下得力干将后，李基已经为他们除去了佣籍，现在他和李琦一样，都成为李辰这一脉的旁支。
相比李琦的白胖，李明远黑瘦很多，早年去北美留学，两人的身材和身高都差不多，现如今……李辰想象着他俩站在一起的画面，那一定是哼哈二将，特有喜感。
虹姑端着果盘，惠敏跟在后面茶盘上是两杯咖啡，李明远连忙站起身来。
“就你那边的消息最让阿辰挂心，时不时会聊到你，担心你在东欧吃亏。”虹姑现在已经很有世家夫人风范，懂得如何维护人心，这些话惠敏是如何也说不出来的。
“谢谢少爷和夫人关心，这说明我还是不够成熟，让大家担心了。”李明远要比李琦更健谈，这也是他多年四处奔走锻炼出来的。
“担心是应该的，毕竟那里是陌生之地，两眼一抹黑，你做的比我想象中出色多了。”李辰挥手示意他坐下。
李明远满打满算去东欧也就十个月，可他在阿尔巴尼亚收购的第一商业银行，现在已经在波兰和捷克这两个国家设立了分行，虽然还没有拿到这些国家的股市经营权，但已经有了投资权。这对以掏空苏俄外汇储备作为第一任务的商业银行，已经足够了——以项目投资名义进行拆借，需要大量的东欧项目作为审批材料。
见两人准备开始谈正事，虹姑推了惠敏一把，笑着对李明远说道，“多时没见面，你和阿辰坐着聊会。”
“阿辰，上次你说明年要走访莫斯科？”两位夫人走后，李明远端起咖啡，呷了一口，然后开口问道。
“是啊，有这打算。明远有什么好的建议？”李辰饶有兴趣的看了看他。
李明远性格上较为耿直，李辰还清晰的记得两伊战争爆发之前沽空石油期货，那是李明远第一次接受李辰安排的任务，就赶出言质疑。多少年过去，他在这方面依旧如此。
“我不认为明年是个好机会。”李明远直接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意见，然后直视李辰。
“首先，古辛斯基和我聊过很多次，莫斯科的政局不太安稳，政策一片混乱，这时间走访莫斯科，未必有多大效果，因为没有哪一位能够就重大项目投资给您准确答复，就连戈尔巴乔夫也没有这个权力。”
“其次，您的身份太敏感，苏俄人认为你是代表欧美利益，而欧美政权和资本则会容易对您的行为产生误解。”他拉了拉领结，让自己的话语缓和一些，“这有可能会对帝国基金或者说香娜财团的下一步投资产生一定的负面作用。”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苏俄太缺钱了，我毫不怀疑他们的将军还有军队，一旦听到你将走访莫斯科，一定有计划将您拘禁然后换取一千亿美金。”
“所以我反对！”
张博方现在没资格说，但李明远有。
李辰现在的行为已经不仅仅代表个人，而是东南亚华人财团与香娜财团的核心人物，所以李明远这番话很激烈，他是代表了帝国基金甚至李氏家族在劝诫李辰，不要亲身涉险。
“明远啊，”李辰挠了挠眉角，藉此组织自己的话语，“东欧的情势如油覆火山，其局势的凶险你也能感受到，在你给我的报告和电话中也说，最近一两年，必出大事。”
“我现在担心，东欧与苏俄是一体两面，东欧的变化，是不是也会直接影响苏俄？苏俄一旦发生剧烈动荡，这后果……”
李明远疑惑的看了看李辰，当时做出挖墙脚决策时不就已经考虑过这一点了么？苏俄倒霉，帝国基金才会赚钱啊，而且越倒霉，赚取的财富才会越多，今天怎么他会替苏俄前途担忧？
“苏俄倒霉，我们下手早，确实有利润。可是你想一想，欧美政权和北美资本，在苏俄倒闭后，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日本！”李明远斩金截铁的说道。
“假如日本彻底倒向北美呢？全面放开，予求予取呢？”李辰偏着脑袋追问道。
“这……不可能吧！”李辰的问话让他目瞪口呆，在他看来日本的经济完全有资格与北美单挑，怎么也不会彻底放开，让人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最睿智的经济学家也想不到，日本进入九十年代后所采取的经济政策就是让北美资本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十年糜烂后，换来了北美政府对日本的高度信任。
说不上这是个睿智的决定还是错误的决定——日本失去很多但也得到很多。
见李明远惊讶的说不出话，李辰替他回答了，“假如日本彻底投向美国，那么，在资本层面我们必然是北美资本眼中肥肉。”
“因此，为了维护我们自身的安全，我们需要为北美政权找一个政治敌人，这样我们的压力要小很多。”
“我再想想，您的话我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我们怎么就会成为北美资本眼中钉了？”李明远掐了掐眉心，他的思维有些跟不上。
李辰端起咖啡，喝了两口，等待李明远将思路理顺。
沉默了接近五分钟，李明远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问道，“您认为日本经济会出大问题？而这些也是北美资本操控的结果？一旦日本经济崩溃，他们会自暴自弃，完全向北美投降？东欧和苏俄的**，同样是欧美政权在背后操控的结果？颠覆苏俄之后，他们再无政治对手？”
他还是很快理解李辰的意思，提出的几个问题都是关键。
“是的，这一切都已经逼近事实了。”李辰放下咖啡杯，神色很严肃，“李琦在日本多年，对那里的经济情况很熟悉，他正在准备沽空期货权。”
“我认为，北美在日本驻扎超过十五万的军队，日本的国防控制权可以说被北美一手操控，经济也是在北美扶持下发展起来的，在这种形势下，他们只有投降一条路可以走。”
“在强权和驻军面前，不要将日本人的骨骼想象的太坚硬，大和民族本质上就是一个崇拜强者的民族，他们放开所有经济壁垒，让北美予取予夺，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而北美为了标榜他们的国家社会价值以及所谓的民主和自由，一定会放日本一条生路，将他们作为自己的附庸。那时，我们怎么办？”
“至于东欧的情势，你比我更了解，就不需要我来解释的吧。”
“我们作最坏的打算，假如苏俄不再是北美对手，日本经济成为北美资本附庸，那时，我们怎么办？”
这是李辰第一次公开告诉别人自己内心深处的担忧。
李明远从心底泛出一阵寒意，这寒意连午后的阳光都压不住。
他咧了咧嘴想要反驳一句，可惜，直觉让他觉得李辰的猜测有一定道理。他的眉头越皱越深，一股巨大的阴影笼罩上他的心头。北美的两大对手都倒下，他们不介意将李辰顺手收割了——也许比不上日本的收获，但在那些北美资本的眼中，李辰的资产可都是优势资产。
“这么说，苏俄还不能倒？”许久之后，李明远抬头看向李辰，他的眼睛中上了一线血丝。
李辰摇摇头，“苏俄必须倒，否则他们现行的社会制度，我们很难介入。只一条卢布不开放市场自由汇率就让我们无法直接插手他们的金融政策。”
“我现在希望的是苏俄倒下后，他们的继承者不能过于衰弱，不能过于亲近欧美，依旧保持对北美政权有着一定的威慑力，这才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所以，您准备走访苏俄，寻访一两位是否值得扶持的政治势力？”李明远这时终于明白李辰为何坚持要走访苏俄——他的目的不在于苏俄现行投资项目而是寻找政治扶持对象。
继而他又问道，“是那个古辛斯基的合作对象叶利钦吗？”
他很清楚古辛斯基的动向，自然也就知道了叶利钦。
李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叶氏只是人选之一，另外我也想要实地看看苏俄的工业水平、经济状况，民生状况等等，以便于为后期决策。”
“不，我还是不同意你去！”李明远想了很久，再次阻挠李辰的决定，“越是混乱的局面，您作为几大财团的代表人物，越不能表态，连露面都不可以，最好的结果就是慢慢淡出人们视线，直至被所有人忽略。”
“如果不是已经定下了行程，我觉得您的法国之行都有必要取消。那点基础投资，无论是泽曼还是大卫、甚至福尔曼出面都可以搞定。”
“无论是日本还是东欧或者苏俄，政治变局或者经济变局都需要时间来酝酿、发展，这期间最少需要三五年，而这三五年间，您越低调，我们遭受攻击的可能性越小。另外，这段时间我们投资项目曝光越少，我们也就越安全。”
“还有，我觉得仅仅投资苏俄的未来还不够。”他的眼睛变得有些凶狠，“阿辰，我们的北方内陆，同样也会是北美的眼中钉，如果他们明年没有遭受损失能依旧存在的话，他们会是更好更有吸引力的靶子。”
这些话也只有家族人才能说，才敢说，在很多香江人心目中只有家族，是没有国家概念的，譬如李明远，又譬如早期的李家坡的那位独裁者。
李明远的见识相当不错，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震惊之后，马上恢复了清明，他的建议是很有道理的，但有些残酷。如果真的将苏俄变成第一个靶子，把内陆变成第二个靶子，自己躲在他们身后，自然要安全许多。
可是……李辰忽然心底一阵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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