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辰嘴中的一口红酒差点没喷出来。这个老家伙，不带这么开玩笑的。
好在霍华德很快将话题转开，“听卡特说，你在德国有些见闻，见解很独特？有没有兴趣陪我这个老家伙聊聊？”
“OK，当然没问题。”李辰正想着拉一些家族一道分享这次大餐。李明远那里传来的收获报告让他心惊——如果事后有机构调查，他一家肯定兜不住。现如今既然霍华德家族主动提出结盟，那他们肯定是最合适的参与者之一。
另外，他也想探探底，未来两年内在东欧所发生的一切，究竟是不是西方有意识的主导？
“那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聊聊。”霍华德招了招手，远处的佣人端着托盘过来，他和李辰将酒杯放下。霍华德在前面引路，两人转过宴会厅的回廊，来到一座小型会客室中。
“对于意识形态和社会体制问题，我……不太理解这其中的差别。”李辰扬扬眉做了个手势。
“那你凭什么来判断未来的发展动向以及事务发展的趋势呢？”霍华德公爵别有深意的笑容，隐藏了他的猜测。他递给李辰一根雪茄，自己的那根拿在手上，放在鼻子前面贪婪的闻着，发出一声感慨，“人老了，连抽雪茄的权利都被医生剥夺了。”
“民生！”李辰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很多人认为我的观点有点低级，但我始终认为，民生是反应一种制度或者一种文化先进与否的最直接体现！”
“你要知道，西方政治型态的核心是人权和民主，你的民生观点想要融入到主流意识形态中，恐怕这辈子都不太现实。”霍华德揶揄了他一句。
李辰扬扬眉，探手做了个无奈状，“无所谓，我也没打算宣传什么政治观点。我只是向阐述一点看法，我的很多想法和实践来自于对民生的观察。其实六处或者其他机构研究我还不如去研究民生。”
“哦？能分享一下你的经验么？”霍华德将身体往前探了探，装作没听见他言语中的讥讽。
“科技催生新产品的出现，但能否有市场是由需求决定的，那民生一定是决定市场容量的关键因素。”
“也许你是对的。但……这不适合政治。”霍华德沉默了片刻，说道，“好吧，现在是分享你在西德通过民生观察或者说感知到的东西了。”
“我在德国不莱梅的费德勒城堡，前一段时间有过一次重新修整，施工队中有一位很沉默的男人，引起了我的兴趣。是的，他很勤劳，但和其他人之间似乎有一层隔膜，我能感觉到，其他人对他隐隐有些排斥，于是我产生了兴趣。”
苏菲重新修整城堡的施工队中，确实有两位东德的潜逃者，李辰所说的八成都是真实情况，只不过他将自己对东欧未来的变化预知，加注在其中。
“在施工空闲，我请他喝了杯咖啡，看得出他是个很有教养的男士。”
“这位叫瑞切尔的工人来自东德的第二大城市德累斯顿，在西逃之前，他是德累斯顿工业大学图书馆管理员，应该说这是一份还不错的工作。”
“他告诉我三组数据，让我隐隐感觉到东德的经济出了大问题。”李辰掸了掸雪茄上面一层雪白的烟灰，“第一组数据是他们图书馆十九名员工，平均拖欠了工资5个月，包括一位馆长。”
“这是一组直接体现民生的数据，生活在象牙塔中的助教都需要面临生活窘迫的压力，那基层的市民，只会更困难。人心思动也就成为常态。穷极思变的道理想必您比我更了解。”
“他告诉我的第二组数据，同样让我很不看好东德的未来。在西逃之前，瑞切尔为了能在西德生存下去，他将自己所有的积蓄在黑市上兑换成西德马克。他所有的积蓄一共是4400东德马克，最后兑换了400西德马克。两德之间货币的黑市汇率超过10：1，这是一个让人心惊的数字。”
“黑市汇率向来是国家经济的风向标！东德经济的颓势已经无法挽回。要知道，东德官方宣布并竭力维持的汇率是1：1。这中间巨大的差异会给东德经济造成极大困扰，东德的经济体制如果不改革，三五年内，必定会被这种汇率拖垮。”
霍华德公爵坐在那里，把玩这手中的雪茄，静静地听着李辰的分析。李辰所讲述的内容，他手中有这更详尽的资料，他主要是想听听李辰分析的过程。
“随后我追问了一句。东德作为十大工业强国之一，他们的钱去哪儿了？”
“瑞切尔告诉我，东德的国民财富被分为四个部分：一部分被苏俄直接提走，支付了苏俄在东德庞大的驻军军费，军械设备的采买、日常开支，甚至士兵、军官的薪水，同时还需要支付战败的赔款；第二部分则支援了华沙条约中的很多国家；第三部分分则被国家宏观调控，建设了许多大中型的工厂。真正落到基层，落在民生方面的投资，比例不到20%。”
说道这里，李辰停歇了片刻，在此过程中，他也没有放弃对霍华德公爵的观察，可惜，老狐狸始终古井不波。
于是，他抛出一个让人吃惊的结论。
“在和瑞切尔谈完之后，我对东德究竟发生什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我派出一些人前往东德和东欧，他们发回来的情报，更证实了我的直觉猜想——东欧和东德，最近几年会有变故！有可能是由下而上经济民生改革，然后是从上到下的政治体制，全方位的变故。”
霍华德转动雪茄的手骤然停了下来，眼睛也微微眯起，“不得不说，你的观察力非常仔细，可是，这些数据中怎么就会联想到东德或者东欧会发生某些变故呢？”
老家伙肯定知道某些内情，或者说英国在东欧变故中一直扮演着某个重要的角色。
“传回来的情报显示，整个东欧酝酿着一种诡异而且凝重的情绪，就像……火山爆发前或者地震开始前的那种凝重，似乎大家都在忍耐或者说积蓄力量。从政治党派到基层民众，从媒体到学者，都在竭力的压抑，而且给我的感觉很清晰，这一切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上帝之手，在进行某种调度。”
霍华德的眼睛倏然睁开，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这位年轻人的直觉太敏锐了。
“我对政治上发生什么不感兴趣。”年轻人耸耸肩，他今天穿得非常正式，一身考究的手工黑色西服，纯白的衬衣领口下系着紫色的领结，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很洒脱。
“我只对这个变化过程中所引发的经济变故感兴趣！直觉告诉我，这里隐藏着巨大的社会财富变更。不知道公爵先生，有没有兴趣，我们一起跟跟风？”
社会体制的变革，往往意味着社会财富的重新分配。霍华德沉默了，这一点他很清楚。
他比李辰知道更多内情——从尼克松时代开始，北约几个主要国家构建的“尼克松计划”，就是旨在动摇东欧和苏俄的经济基础，并希望最终达到颠覆对方政权的目的。
这中间确实蕴藏着巨大的财富机遇，可是，即便是计划执行方的北约诸国，也不清楚这个事件，是否真的能取得成果？如果有机会成功，那么究竟会发生在什么时间？
霍华德家族是英伦右翼政党势力的典型支持者，公爵本人就曾经参与了这份计划的制定与实施。波兰的团结工会背后的支持者——位于德国西柏林的“欧洲自由之声”电台就是直接听命他的指挥，他自己也可以算是这一切变故的幕后推手之一。
所以卡特爵士一直想要将李辰发展成为金融自由主义和市场自由主义的代表人物，成为未来英伦在香江的附属势力，但出乎他们的预料，这位年轻人以任何人都没有预料到的速度快速崛起，现在的综合实力已经完全不下于霍华德这个有着千年底蕴的老牌家族——完全掌控已经不可能，现在能做的就是施加影响力。
要不要再相信一次眼前这位直觉极为敏锐的年轻人？霍华德公爵轻捻着手中的雪茄。
两人在小会客室中超过一个小时，期间，佣人进来看了一眼，重新换上咖啡。不久之后，卡特爵士被召唤进入这间会客室，又过了半个小时，泽曼也被李辰叫了进去。
这时客厅中所有人都知道，那间小会客室肯定在商谈某件意义重大的密事，说不定是涉及两家全面合作之后的未来共同投资动向呢。
于是，宴会厅的气氛更热烈，彼此之间的各种话题更融洽。
而主陪黛安娜的是霍华德公爵的长媳，维亚利夫人，她突然也对黛安娜提出一个项目合作建议，引起了黛安娜的兴趣。
霍华德家族宴会，从晚上六点一直延续到了十点。小会议室的门终于打开，霍华德公爵满脸笑容的陪着李辰走了出来，身后的泽曼与卡特爵士，面色有几分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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