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都市小说 > 麝烟微梦 > 正文 2.前世 初见
    麝烟村的南面,靠近礴雾山东隅,种了一大片的龙眼。牧微雨吃过早饭就待在龙眼园,估着时间约莫父亲该回来了,才从林子里钻出来。

    其实龙眼树长得并不高,可是对于牧微雨来说,着实也不矮。牧微雨,燕国人,方满9岁。父亲家本在燕国国都夏,家族世代经商,有两支车队来往于周边的燕国,咸国与宋国。经手的虽只是木材与石料的生意,比不得经营茶,盐,布匹绢料的大商家,但也算是在三国商界中小有名气的商人世家。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燕玄历49年,齐国储位之争爆发。齐国二公子萧谨夙是除世子萧谨彻之外最有资格问鼎王位的人选,是以素来热衷于拉拢朝臣,广收门客。终于在齐衡王萧慎宇中风卧床之际,集门下众人之议,以司空魏莒大人名义上表请奏废世子立二公子为储君。加之萧谨夙的外公曾任太傅之职,虽在女儿入宫为妃后不久请辞,但其门人手中一直牢牢握着吏部,兵部的重要职位,一时间齐国都吕乌云盖顶,上至朝臣下至城中百姓莫不胆战心惊,在看似寂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国都盼望着未来的风向标早早明了。衡王卧病第28天,笼罩在吕城上空的乌云在一个夜晚的时间内清扫一空。隔日皇城公告,贤妃绉氏勾结绉家外戚,暗扣衡王于理德宫,原太傅门人侍卫亲军殿前司都指挥使领兵进入皇宫逼宫。幸得世子率领侍卫亲军马军司和侍卫亲军步军司在皇宫布防,并设计捉拿在理德宫的贤妃一干人等,当场擒获欲做最后反扑而弑王的二公子。皇室下令将绉氏全族捉拿下狱问审,主犯隔日处死刑,令赐贤妃死罪。

    一场宫变哗然爆发而又在顷刻间被压制下,齐国最权重的外戚绉氏被连根拔起。一个月之后,齐衡王病逝。世子萧谨彻继位,改国号康。

    齐国的储位之争本来并没有波及到燕国,但是在齐康王继位后的一连串清理朝政及绉氏旧党的动作中,燕国牧家被查出曾和绉氏有着密切的联系。虽然表面上的证据也只是钱银往来,但此后不久,牧家在被审过后竟再被燕国以贿赂罪名抄家。牧家手中的木材与石料经营权被收回,所有家产,田产屋契全数归公。牧家家主年事已高,在混乱中病发逝世,主家所有男丁充军,女眷以及分家众人不受牵连但要全部牵出都城。

    至此燕国牧家如落叶般四散飘零,从此不再可见牧家的商号,及行走于三国的印着牧家家纹的商队。

    本来,燕国牧家的凋零和此时不算太平的天下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也就作为平头老百姓一阵子的谈姿而已。只是,这对于那时只有4岁的牧微雨,还有其后的牧宓来说,关系可就大了。

    牧宓是在车祸发生的当下就停止了呼吸的。那天牧宓只是去一家超市买了东西,正走在回家的路上。而那家超市就在自家出门口左拐的500米处,平时也都是走习惯了的,即使看不见,脚自己都会在定点转向,定点停留。可那天,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条平时并不见多少车辆行经的路上却有两辆车相向而行。牧宓看不见,所以不知道为何其中一辆车会在拐弯处突然撞上靠墙缓步行走的她。在那一瞬间,疼痛袭来,耳旁掠过巨响和女人的尖叫,牧宓花了大概两秒中弄明白自己也许是被车撞了,之后就离那些持续的尖叫声越来越远,远到整个人坠入一片寂静当中。

    实在是不知过了多久,牧宓感到自己恢复了意识。身子有些奇异的疼痛,不是方才被车撞时那种身子剧烈的破碎感,也不是平时自己受多了的小伤小痛,而是一种整个人被挤压着的痛楚。皮肤感受到一种无法言明的灼烧感,又像无数坚硬且细小的颗粒延着每一根经络划过。从头部的头皮荡起麻到神经的痛感,再一直延续到脚尖。牧宓此时完全不知道自己陷入了怎样的状况之中,她想,或许自己已经死去,或许自己正在手术房被急救。牧宓试着张口喊话,可是立刻她便由心底感知到了异常的恐惧:自己确定有发声,甚至清楚地感受到声带的振动,可是,没有任何声音传进耳朵。一点一滴的声音也没有,耳边只有空洞的沉寂。

    那是一种会令人害怕到疯狂的寂静。牧宓恐慌地想要捂住耳朵,确定那个部位是否还是好好的,但是她竟然无法控制自己的双手。手臂上仿佛压着千斤重担,又仿佛什么都没有,但就是无法抬起。牧宓心尖上仿若被人揪住般的痛:

    难道这场车祸之后,我不但只是个盲人,还失去了听觉,甚至变成了植物人?

    牧宓多年来压抑的痛苦瞬间爆发并层层缠绕住了她的全身心。自己努力建筑于心坎上的堤坝轰然倒塌,泪水惶恐而致。

    “老天爷你到底要怎么样?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还要从我这里拿走什么?啊——”

    牧宓的痛和绝望在心中歇斯底里,甚至撕开她的嘴,咆哮着想要从口中爆裂,却在下一秒,她感觉自己身子外的挤压瞬间增大数倍,那么1,2秒的时间,牧宓觉得自己已经无声地消散了,然后,牧宓听到了发自自己口中持续于刚才的尖叫:

    “啊——”

    “啪——”,一声什么东西被摔破的声音随后传入牧宓的耳中。牧宓呆滞的不敢再动,只是缓过神之后再颤抖着嘴唇,发出轻声的呜咽来判断刚才自己是否真的又再次听到了声音。牧宓仿佛获得新生般地为自己的耳朵狂喜着,自然而然的睁开了什么也不可能看到的双眼。

    光,刺眼,亮。

    牧宓的眼睛经受了这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的刺痛。在惶然地看清楚了洒落入眼中的光芒之后,牧宓真正的呆滞了。

    牧宓并不是个天生的盲女。牧宓的母亲曾是富商家的小姐,却在美丽的大学校园里被人。原本天真活泼的小姐遭受了如此的罪,但小姐的父亲却为保住名誉将女儿送去了遥远的老家小镇。在那之后患上了轻微精神疾病的小姐,在安静且美丽的乡下渐渐重新获得了好好生活下去的勇气。再之后,小姐和一个淳朴的工人结了婚。五年之后,怀孕了而显得幸福满满的小姐给肚子里的孩子取好了名,男的叫牧翌,女孩儿就叫牧宓。小姐顺利的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女儿,尤其是那对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简直跟小姐的一模一样。小姐开心得似乎忘记了所有曾经的伤痛,丈夫更是高兴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牧宓像每一个正常且幸福的小朋友般的长大。学会手脚并用的爬,学会咿咿呀呀的表诉自己小脑袋里装的东西,学会用胖胖的小白腿走路牧宓给这个小小的家带来了从未曾有过的美满。然而,在牧宓6岁的时候,有一天从外面和小朋友玩耍回来,牧宓开始揉着眼睛喊痛,再然后,眼睛开始红肿,疼得牧宓满床打滚。再然后,跑遍各个医院的牧宓在某个清晨醒来后,眼前彻底变成了一片黑暗。家人被一位又一位医生无奈的告知,牧宓的眼睛,有先天性的疾病,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发作。而一旦发作,眼睛彻底丧失功能,基本再无复员的可能。再次遭受打击的小姐再也承受不了精神的压迫,彻底的疯了。之后的两年,那个淳朴的工人和老母亲努力支撑着他们那小小的家,照顾着疯了的妻子,还有眼睛看不见的女儿。第二年的一个傍晚,他在离家不远的小河边发现了再也不会动弹的妻子。小姐再也不会疯癫发狂,再也不会撕吼尖叫,再也不会一个人躲在角落瑟瑟发抖。但是,也再不会动,不会笑,不会偶尔安静的呢喃歌唱,不会在稍微清醒的时候用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夫和女儿。工人在流尽了眼泪之后安葬了自己的爱妻,然后比以前更努力的把所有时间花在了工厂的机器身上。他还有女儿,他还要养好这个家。慢慢的,他升了技术职位,提了薪,那个平静的小镇有着善良的人们,照顾着老母亲的手工生意,偶尔帮忙照看失明的牧宓。

    牧宓慢慢的长大着。就像她名字里的宓字一样,她如她母亲期望般的很听话,亦很安静,只有在13岁左右的一段时间里她显得很焦躁和特别的自卑,之后又再回到那个安静的她,甚至变得更加沉静。牧宓在很早的时候就明白了自己的残缺,也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让自己接受了眼前再也无法被改变的黑暗。牧宓的奶奶是个很慈祥的老人。从不为媳妇的疾病跟人闹脾气,也从不为唯一的孙女的目盲而嫌弃或怪罪于谁。她总是牵着牧宓的手走过一户户人家,一条条小街,白天带着牧宓去学校旁听,自己则在一旁做些可以添补家用的手艺活儿。夜晚也总是在家中点着一盏小小而朦胧的灯。因为怕牧宓的眼睛接受不了太强烈的光,也怕牧宓完全无法感知这个世界的昼夜交替。

    牧宓在被细心保护的小小世界里,小心翼翼地长到了19岁。期间奶奶虽然病逝离开,可是还好有着父亲的呵护。牧宓的父亲一直深爱着他的妻,他为妻子曾经的美丽和聪慧而动心,他曾虔诚地守望着自己善于诗词,精通乐理的妻子,所以他希望自己最宝贵的女儿也可以学得她母亲的几分好处。他把大部分的钱都花在了女儿的盲人学习课程上。牧宓学得很认真,她靠自己的手,耳朵,一切除了眼睛以外可用的器官去感受着周遭的一切,去认识这个注定逐渐会变得陌生的世界。认字,念书,唱歌,牧宓的父亲虽然不懂得更多可以让女儿学习的东西,但看着女儿日渐的成长,他还是觉得万分的骄傲。

    在牧宓19岁的一天,因为想要给去别的城市学习的父亲一个惊喜,牧宓打算去超市买食材,亲手做给晚上归家的父亲他最爱吃的小吃店的招牌菜。而就在离那一家超市不到400米的地方,牧宓手中的塑料袋被高高的抛向了空中,里面的东西四散滚落,有的落回了被血染红的牧宓旁边,静静的,就如再也不会醒来的牧宓。

    牧宓想要买给父亲的东西在她不再有气息的身躯旁滚落的同时,在另一个时空,一个叫做麝烟村的村庄里,苏画闲刚流过泪的美目睁得大大的,不可思议的轻声低呼,她急切的想要靠近病床上那个小小的身躯,焦急中不慎打翻了手里的药碗。

    “雨儿,雨儿我的孩儿你醒了,你醒了呜”

    牧宓睁着眼,还完全无法接受自己看见了光芒的事实,就被听起来柔弱但持续不断的哭喊惊了一跳。牧宓迟疑的使用眼睛看向声音的来源,一张小巧美丽但布满泪水的脸就凑了过来,还没等自己看清楚,便被拥入了一个暖暖的怀抱。

    “微雨雨儿娘就知道,你不会离开娘的娘就知道呜知道我的孩儿一定会活着的呜”

    牧宓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像母亲那样患了精神病或者妄想症?方才才经历过的那仿佛到了极至的挤压感,方才的失聪,方才那么近距离直面死亡的恐惧感觉还残留在脑海和全身的神经中,但实际上,此刻的身体似乎除了无力和些许酥麻感再没了刚才的一切痛楚;眼睛看得见了?身边还有个自称“娘”的哭得梨花带雨的妇人

    等等,她自称“娘”?

    牧宓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稍做挣杂,从妇人怀里移了出来。看看眼前的人,再瞅瞅旁边。这头发怎么是梳成这样的?她的衣服,怎么长成这样?还有这间屋子,这墙壁,那窗户不对,就算曾经历过那么漫长的黑夜,这些每时每刻都在自己脑海中重复的事物和画面绝对跟眼前的是不同的。

    牧宓在震惊中瞬间安静了下来,旁边抽泣的妇人看着忽然转醒又再陷入安静的女儿,迟疑的问:

    “雨儿?还好吗?是哪里痛吗?雨儿听得到娘”

    “这是哪里?” 牧宓艰难的开口询问。这些陌生的一切,眼前实实在在存在的活人,还有自己的眼睛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地狱?天堂?

    “雨儿你,你不认识娘了??雨儿,你怎么了?”妇人刚收住的眼泪又再奔涌而出,牧宓再度被死死地抱进妇人怀里。

    “画闲,怎么了?是不是雨儿醒了?”一阵急切且不稳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听到寻问的男声,妇人一手环着牧宓,一面转过头面对着刚进来的人,呜咽到:

    “流昱,雨儿,雨儿她她不认得我了”

    随即又是一片混乱。

    牧宓好不容易拔出头,深呼吸一口气,才得以抬头看看进来的男子。那穿着说不出的怪异:浅紫色大袖长衫,平巾帻,下面是大口褶,腰身还用一大块黑底橙色圆点的布系扎这是古代人的穿着?牧宓僵硬地转过头看着抱着自己的妇人。橘色夹领对襟衣,条纹束腰,好象还有很长的腰带

    古代这是古代人牧宓记忆中闪过模糊的画册里的古代人牧宓脑海里浮现书上描述过的古代

    一个声音在牧宓的耳朵中反复无序地问着自己“我死了?地狱?古代的地狱?”

    牧宓抓着胸口,眩晕袭来,又倒头晕了过去

    再是一片哭喊汇总的混乱

    牧宓再次转醒已是夜半时分。在她晕过去之前无措的一对男女此刻已安静了下来。牧宓听着两人对自己的称呼,还有他们焦急的问寻,才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或许自己真的已经死了,又或许自己并没有死,只是,只是不知为何,自己“变”成了眼前两人的女儿,牧微雨。

    两人看着牧宓因接受的信息过于震惊而呆呆的表情,又急可又不敢再有喧哗。两人只是一个劲的拉着女儿的手,反复的讲述自己的名字,女儿的名字,告诉女儿她因病躺了十几天,告诉女儿也许只是发烧太厉害,她忘记了很多事

    牧宓在此刻反而心静了下来。原来自己真的死了,此时的自己,真的不再是牧宓了,而是一个叫做牧微雨的4岁女童。眼前美丽的妇人是这具身子的母亲,叫做苏画闲,而父亲则是那个看起来不超过24,25岁的叫做牧流昱的男子。牧宓并没有再过多询问别的东西,13年的盲人生活让牧宓学会了安静,学会了接受,也学会了跟原本那个世界的隔离与陌生。没有更多要问的,也不知道自己还需要知道些什么。只是,这具身子

    牧宓轻轻抬了抬手,手掌小小的,手臂短短的旁边的两人立刻扶住自己,关切的问:

    “雨儿,怎么了?不舒服么?是饿了么?要吃东西么?娘这就去热粥来”

    牧宓疲惫地闭了眼,把刚才正要脱口而出的话收了回去。要告诉他们什么呢?难道要告诉他们说,自己不是这个叫做牧微雨的小人儿,自己也不是他们的爱女。而真正的牧微雨,不知道去了哪儿也许已病重而逝也许

    算了牧宓轻声告诉自己,先休息吧,也让他们休息明日,再讲吧。

    就这样,牧宓,躺在牧微雨小小的身体里,度过了来到东陆这片大地上的第一个夜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