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萧寺时，她还只有十四岁。那日她着一身颜色艳丽的齐胸襦裙, 由几个丫鬟陪着在凉亭里作女红。大丫鬟手里端着一碗冰珠葡萄, 时不时喂她一颗。
她不开口, 一群丫鬟也就跟着不发声, 气氛低迷到骇人。直至手里的那块帕子绣完，她才从丫鬟手里接过油纸伞撑开独自走进雨幕。
她今日要去见的，是太后。
畅通无阻的进入皇宫, 由太后身边的大公公带着，一路直达太后的所在地。
太后坐在亭子里品茶，见到她, 面色头回谈不上多好：“又是为你哥哥来的？”
挥开宫女替她撑开的油纸伞, 她毅然走进雨幕里跪下：“是西乔不知好歹。”
太后没回她，只伸手指着另一个方向：“那是太子。”
乍然入眼的, 是翩翩少年在雨中挥剑的模样。垂眸就能看见，他站的那一块, 干净如同没有下过雨。
该是时辰够了，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远远朝太后的方向抱拳：“皇祖母, 孙儿今日的剑舞得如何？”
她听见自己变快的心跳声, 但只是瞬间。
太子并未停留多久, 远远的和她对视一眼，在一群太监宫女的簇拥下转身。
等他离开, 太后才走到她身边为她撑起伞：“如若解药给了你哥哥, 去的就是他。乔儿, 不是哀家不帮你，是皇帝舍不得他的太子，是这个朝代离不开他未来的君主。”
“解药三份，分出一份又如何？我西氏满门，皆为君死，如今剩下的唯一血脉，也要为了太子将生命的最后希望放弃。”眼泪混着雨水冲刷而下，她笑，“西乔斗胆，皇家不过是些自私自利，不知回报为何物的小人！”
太后脸色渐沉，终究还是没舍得与她置气：“今日哀家就当你不曾来过。来人，送小姐归府。”
“西乔何处说错？自打建朝，我西氏满门忠贞。为主奉命，的确是臣子本分，西乔不敢有丝毫怨言。可你们手握解药，一份不舍，眼睁睁让我西氏最后一脉男儿陨落，这就是皇家对待忠臣的态度？”她起身，眼里尽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清冷，“皇家恩重，西乔铭记于心。”
雨幕里，她瘦小的身影格外惹人心疼。太后挥袖扫落满桌的茶盏，仪态尽失：“都是皇帝做的好事！”
雨幕里凉亭外跪满一地的丫鬟太监：“太后息怒。”
——
回到将军府，西乔先回自己的院子收拾好自己，然后才去西铭的院子里探望。西铭常年在外征战，至今尚未成亲，现下卧床，身边能照顾的人无外乎丫鬟婆子和她这个嫡亲的妹妹。
卧床三日，毒素蔓延，西铭的精神算不上多好。听到西乔的声音，强撑起几分笑容朝她伸手：“乔儿。”
握住他的手在床边坐下，西乔跟着笑：“哥哥，解药有着落了，太后今日松口，说是明日就让人把解药送来府上。你安心养病，其他有我看着，无需忧心。”
西铭面上看不出喜忧，只是抬手揉着她的额发低声交代：“乔儿，往后记得保护好自己。哥哥无法时刻照看你，你要留心身边的小人，莫要被利用。西氏向来以忠君为己任，即使如今走到这步，哥哥相信，爹娘他们都不曾有过悔意。这是责任，万死不辞，你可明白？”
在他坚定的眼神里，西乔强忍住眼泪点头：“乔儿明白。”
胳膊脱力的垂下，他惨白着脸：“随娘亲赴宴多次，乔儿可以欢喜的公子？”
明白他的潜台词是想为自己尽早商谈好婆家，趁他走之前。西乔果断摇头：“还不曾有，所以哥哥要早日休养好，帮乔儿认真筛选。”到底还是个孩子，说到最后，她话里全是哭音，“哥哥，乔儿害怕一个人。”
费力抬手替她擦去眼泪，西铭摇头：“乔儿乖，今日先回去休息，明日哥哥再陪你说话。”
不想他过多担心自己，西乔很快起身带着自己的几个丫鬟回到院子里。
西铭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弱，大夫也说若是再不服解药，撑不过三日。她骗他已有解药，可太后皇帝不松口，她要从何处拿来这解药？
被愁绪缠身，她一夜未眠。
敷衍了事的用完早膳，她摒退丫鬟独身走进将军府后院的竹林。意料之外，见到占去自家哥哥唯一救命良药的太子。她脚步一顿，站在原地不再往前。
翠绿的竹林里，锦衣华服的少年手里拿着一个锦盒，颇为局促的道歉：“抱歉，本宫不知这原是你哥哥的救命药，稀里糊涂的差点就被他们哄着吃下去。”
少女低着头，倔强着迁怒。
“你快些拿回去让你哥哥服下，再耽误，本宫可就真成千古罪人了。”
听出他话里真真的关切，和他僵持许久的西乔总算伸手把那锦盒抱进手里：“你为何要把这药给我？”
“这原就不是本宫的，本宫霸着作甚？再者已经服下两颗，少一颗不碍事。”
“那你”
少女还要继续问下去，少年却是没了那份耐性。颇为粗鲁的推着人往外走，也顾不上男女有别：“你若是再不把它给你哥哥吃下，等本宫皇祖母和父皇母后回过神，这药可就又得收回来。”
原来这是他偷偷拿给自己的？西乔停下脚步不愿再往前走：“你”
“你再啰嗦，信是不信本宫把药拿回来？”
西乔连忙抱紧：“你已经给我了。”
“现在知道护着？”他笑，“你记着在本宫皇祖母和父皇母后跟前管住嘴，莫要说本宫把这最后一颗给了你。”
心里记挂着哥哥，西乔也顾不得去管他若是少了这最后一颗会如何：“好。”
“那你快回去吧。”
西乔才刚迈开步子，又被他喊住：“本宫名唤萧寺，你呢？”
抱着药跑出去之前，她告诉他：“西乔。”
只是太子送来的这颗解药，到底没有救回西铭的命脉。但是这份恩情，西乔牢记于心。
后有市井传言，西氏一门，因救皇室几乎满门牺牲，最后只余下一个年幼的孤女西乔。许是心中有愧，太后有意把人接到宫里亲自教养，被西乔拒绝。两月之后，西氏世交永安侯归府，认西乔为义女，接入府里细心照看。
五年过去，原本就生得明艳的西乔在侯府的娇养之下，越发倾城。
五年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转变。当朝太子因为骁勇善战，有勇有谋，备受好评。加之有皇帝的宠爱，储君之位，稳固如山。而经历西氏一事，西乔如今满心清净，平日里最喜待在书房，看书写字弹琴。侯爷惯着她，向来是她怎么开心怎么来。
那日她正在书房作画，门外丫鬟来唤：“小姐，侯爷唤您去书房。”
她没答话，放下手里的画笔随着前来传话的丫鬟出门。
侯府面积很大，从后院到书房差不多要走一盏茶的时间。平日里她性子温和，对待丫鬟们又不似其他主子苛刻，因此这些丫鬟婆子都愿意和她说说话。
一路闲聊，竟在不觉中就已经站在书房门前。守门的侍卫行完礼，朗声传告的同时推开门请她进去。
伴随着门被关上的吱呀声，她和坐在书案后方的永安侯四目相对。
“不知爹爹唤女儿前来所谓何事？”
虽是四十好几却看不出半分老态的男人招手：“乔儿过来坐，爹爹和你说些事。”
她依言走过去挨着他坐下：“爹爹您说，女儿听着。”
侯爷这人素来直性子，面对自家闺女尤盛。没有过多游移，他开门见山：“后日就是三皇子选妃之日，你生得一副好皮囊，琴棋书画也皆为上等，若是前去选秀，必会有个好彩头。”
“爹爹谬赞。”
“乔儿，你也知道，近年来陛下疑心极重，但凡手里握着点实权的，均被压迫到不成样子。爹爹被封侯，手里又握有重兵，也就是这些日子蛮子进犯朝廷离不开爹爹，否则这侯府现下还不定什么落魄光景。”
家国大事西乔不懂，但是自家爹爹话里的无奈她听得分明：“爹爹但说无妨。”
侯爷向来欣赏她的通透，闻言怜爱的轻抚她发尾：“即是要让皇上打消对侯府的猜忌，那么我府里势必要有人嫁与皇室。太子地基稳固，最得皇上喜爱，想来帝位非他莫属。虽说爹爹有意让你嫁与太子，只是皇上那边不好交代，拥兵自重，皇亲国戚，对朝廷的威胁皇上不会不放在眼里。”
“爹爹想来想去，还是这三王妃的位子最为合适。三皇子与太子是一派，即使你嫁过去，侯府的兵力也不会威胁到江山社稷。再者，三王府现下后院清净得很，你过去，有爹爹护着，也无须忧心受欺。”
对于自己的婚事，自打几年前被侯爷领养那日，她就没想过能亲自寻觅良人。这无端享受着的荣宠，总会有需要偿还的一日。
十分冷静的听侯爷分析完利弊，西乔没有半分挣扎：“全凭爹爹安排。”
事情定下来，侯爷特意请来宫里的礼教嬷嬷来强化西乔的礼仪。一连两日，西乔都没出过自己院子的大门。
三皇子选妃那日，阳光普照，万里无云，天气好到不行。
早早的随着秀女们一起进入皇宫，西乔心里时刻牢记永安侯的嘱咐：这场选秀事关侯府的将来，若是她能胜出，侯府依旧风光无限。若是她出局，那么侯府，便是前途未卜。
为了侯府，为了养育之恩，她拼尽全力。
选秀的最后一部分是才艺，为确保胜率，她选了最为擅长的琴。
许是因为前面的成绩太过于出众，最后这一项，她压轴上场。
前面不乏有精通舞道琴道的世家千金，临到上场，不可否认心里有生出几分紧张之感。但多年的习性，让她将情绪掩藏得极好。
高台之上，她素手抚琴，空灵的曲子随即在众人耳边响起。
弹到深情处，她下意识的抬头，然后就看到一道身影出现在眼前，衣袂随风扬起的同时，里面露出一抹有些炫目的明黄/色，占据她所有的视线。不知他是否有察觉到她的视线，四目相对时，她羞窘得连忙低头。再抬头，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
后面的曲子怎么弹奏完的，她完全不记得。脑海里残存的，只有男人好看的眉眼和高挑的身段。明黄，这个年纪，他是太子殿下。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可是猜出他身份的那一刻，脑海里依旧不自觉的闪现出那时他捧着锦盒站在自己身前的模样。
后面宣布成绩时，毫无疑问，她遥遥领先。位居第二的，是与她交好的闺中密友项之音。
在嬷嬷的安排下，她们两人加上排名第三的一位世家女一同在宫中住下，等待三皇子那边的最后抉择。
在宫里无法和外面联系，闲暇时间只能自己打发。项之音喜爱藏书楼，因此时常拉着她过去，一坐就是一整日。
三皇子原本是要在三日后给出答案，奈何临时被皇帝派去救灾，此事理所应当的被顺延。皇帝本意是让几位秀女先自行回府候命，途中被太子拦下：“其他两位可离开，西乔不行。”
皇帝手中的笔一顿：“你再给朕说一遍？”
挥手让周围的太监丫鬟全部退下，萧寺以大礼行之，开口毫不避讳：“回父皇，那日遥遥惊鸿一瞥，不想就此种下情根。儿臣想娶西乔为妃，求父皇成全。”
重重的搁下手中的毛笔，皇帝怒目而视：“混账东西！那是为你三弟准备的秀女，谁给你的胆子这般肆无忌惮？”
他没受到任何影响：“那又如何？三弟至今不曾与她会面，更不曾明言要纳她为妃。儿臣先动情，为何就不能先把人娶走？”
“你是太子，凡事为国民表率，谁教你的枉顾纲常伦理？此时不容再议，朕不会应允，下去。”
他眼带讽刺：“当年儿臣强占西铭救命解药之时，父皇怎么不想想儿臣身为太子，凡事得讲纲常？”忤逆完，他撩起衣摆起身，“父皇莫怪儿臣妄断，若是西氏一门尚且有男儿，西乔命该许我。因我皇家，她年幼丧亲，如今您怎么也不该让她自降身价嫁与三弟。”
“是朕待你太好，让你全然忘却自己是何身份地位？强占弟媳，仅凭这点，传出去便是你终身的污点。你好美色朕不多言，但是西乔，你若是敢动她，莫怪朕不给你这个太子情面。”
“西乔只能嫁与我为妻，您敢把她许配给三弟，儿臣就敢在大婚之时强抢新嫁娘。”挡开那些受皇上旨意想要抓住他的侍卫，他笑得邪魅，“您知道，若是儿臣不愿服软，任凭您找遍整个皇朝，也无人能阻拦住儿臣。”
皇帝并非头回被自家太子气到无话可说。挥手示意那些侍卫退下，他起身走到萧寺身侧站定：“你当真以为永安侯如面上那般忠心耿耿？西乔嫁给你三弟，对你来说在朝堂上最好不过。皇家亏欠西氏一门，朕从不否认，可西乔现下身为永安侯府的人，朕不敢拿你的以后做赌。”
他油盐不进：“父皇是想看儿臣终身不娶，还是想看儿臣夜半私闯女子闺房？”
正好外头通传太后驾到，皇帝瞪着他示意太监：“传。”
进来看到皇帝太子两人都谈不上好的面色，太后走到上座坐下：“这是怎么了？”
“回母后，”皇帝捡着最关键的说给太后听完，总结，“这逆子，越活越糊涂！”
没想到，本以为会站在自己一方的太后给出的答案会是：“一个女人而已，太子想要，你给他便是。他也不曾说错，照西氏对皇家的恩情，若是留有男丁掌家，西乔必为太子妃。现下太子有意，岂不正好说明两人有缘。”
萧寺立马应和：“还是皇祖母明大义！”
皇帝毫不客气的一脚踢在他膝盖上：“抢了自己弟弟的妃子，你还好意思这么理直气壮？待他回宫，你让朕如何向他交代？”
太后把人拉到自己身后护着：“此事须得西乔自个儿同意，能否成功把人娶回来，就看你本事。”
他连忙答应：“孙儿一定不辜负皇祖母好意。”
远在几千米之外的三王爷陡然察觉到有阵凉风从身后窜起，四周回望没觉察到不妥，一甩马鞭，坐骑加速，快步飞奔在旷野之上。
被皇帝赶出御书房，萧寺马不停蹄的前往西乔所住的院子，堵人。
只是不凑巧，半路被人拦住：“殿下，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何事？”
“奴才不知。”
心里急躁，面上情绪不显分毫。一脸平静的走进皇后的寝殿，他站在下首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免去他的礼，皇后递给他一卷画轴：“这是你舅舅遣人送来的画轴，你看看。”
他的心思不在赏画上，展开画轴随意瞟了两眼，故作认真的点评：“回母后，此画不错。”
皇后眼里都是笑：“这是你表妹魏知的手笔，几月不见，倒是优秀不少。”
他懒得应和：“母后，儿臣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改日再来看您。”
皇后没留人：“若是得空，去你舅舅府里走动一趟，去吧。”
——
今日项之音一早被人唤走，西乔在院子里待着无聊，请示过大公公得到应允后，踱步到后花园赏花。
皇宫面积大，内里花园院子数不胜数。后花园不似御花园繁华，仔细看起来甚至比不得过去西氏府里的花园。唯一胜在它有一处凉亭，位置设得极巧，是这处难得一见的凉爽地。
坐久了，难免无趣。不愿回到院子里受热，西乔唤丫鬟搬来古琴架好，用乐音来打发时间。
身边没留丫鬟，她一个人坐在亭子里，时而抚琴时而品茗赏景，时间极好打发。眼见天际染上红霞，她抱着古琴起身一路沿□□往回走。
古琴并不重，为此她还有闲心停下来赏荷。
不算大的一处水塘，里面纷纷杂杂的的长着好些粉嫩粉嫩的荷花。随手把古琴找处地放好，她站在塘边抚着荷叶边低头轻嗅那淡淡的荷香。
“姑娘好兴致。”
被身后突如其来的男音惊扰，她转身，面色不名。看清来人的打扮面相，她福身：“西乔见过太子殿下。”
“无须多礼。”没有任何避讳的上前拖住她的手臂把人扶起，萧寺脸上扬着毫不掩饰的欢喜，“喜欢这景致？”
红着脸挣开他的掌控，西乔低头：“可是三皇子让殿下来送消息？”
问出这话自有理由。三皇子外出救灾，宫里宫外谁人都一清二楚。再者，此处虽不是为三皇子秀女准备的花园，但临近秀女居所，太子身为外人，自是不便擅自闯入。
不曾想那人不见任何拘束，直接摇头：“非也，只是想见你。”
心脏因他不加掩饰的话语而加速，她猛地抬头，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殿下休要胡言乱语。”
他笑得玩世不恭：“如若本宫求父皇让你嫁与我为妃，你觉得如何？”
“不如何。”她极快打断，“臣女是三皇子秀女，殿下莫要逾规。”
耳畔是他极大的笑声，笑完，他稍稍后退半步和她对视：“不逗你，今日是奉父皇指令，替三弟带你去四处走走。”
她迟疑：“当真如此？”
他一本正经格外严肃：“千真万确。”
思虑过后，她摇头：“回殿下，臣女觉得此举不妥。你我男女有别，还是莫要引起流言为好。”
“他日你嫁给三弟，便是本宫弟媳，哥哥与弟媳一同走走，有何不妥？”
抬头极快的看他一眼，她喃喃：“臣女觉得十分不妥。”
他准备工作倒是足，见她一直不答应，索性拿出从皇帝那里顺来的假圣旨：“圣喻在此，你这是要抗旨？”
她不知他手中圣喻的真假，但不得不跪：“臣女惶恐。”
扶她起身站好，交代身后跟着的太监把古琴替她送回住处，他率先往前走：“跟上。”
见四处无人注意到，她只能跟在他身后：“是。”
由头是带她四处走动，他倒是没有逾规。在她带着警惕的情绪里慢悠悠的晃荡一圈，他亲自把她送回院子后面的花园：“怕引起不该有的蜚语，本宫只能送你到这处。”
“谢殿下。”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后续的日子里那位太子殿下倒是没来找过她，西乔乐得轻松，每日和项之音玩笑弹琴作画，眨眼便到三皇子回宫的日子。
用完晚膳，西乔挽着项之音的手正要去书房，被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拦下：“西小姐，烦请跟奴才走一趟。”
这位公公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两人对视一眼，西乔松开项之音的手跟在他身后出门。
沿路并非去御书房的方向，西乔强制镇定：“劳烦请问，公公这是要带西乔去往何处？”
前面的人十分恭敬：“小姐跟着走便是，片刻便到，是个好地方。”
的确是个好地方，若是斜椅在那处的人不是当朝太子殿下的话。
把人带到，公公扬着拂尘功成身退，西乔立于原处，进不是，退也不是。
两相对望许久，她欠身：“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随本宫来。”
在教条与心意间游离许久，她低叹一声，顺从本心加快步伐跟上他的脚步：“是。”
这回不似上次，越往里走小径越偏，走到深处，只堪堪余下一道一人宽的野径。用手中的团扇撩开延伸到小径中间的藤蔓，她的视线全都焦在路况上。
前面的人乍然停下脚步，她收势不急，等反应过来，人已经撞上他宽阔的背脊。
急急后退一步站定，她红着脸低头：“殿下见谅，臣女并非有意。”
萧寺看着她没说话。
眼见着她脸上的红霞在他的注视下升腾，他笑着绕到她身后把人半护在身前：“如此便可安心往前走。”
远远看去，就好似她被他抱在怀里一般。这样的姿势未免太过于亲密，她踟蹰不前：“殿下”
“嘘。”探指虚抵在她红嫩的唇瓣前，他微微弯下身子在她耳边低语，“听我的。”
到底是被蛊惑。
就着这般姿势走到一处凉亭旁，萧寺往一侧退开：“明日三弟回宫。”
“恩。”
出尘的俊颜上没有表现出过多的表情，他弯下身子：“我背你，前方山路崎岖，不好走。”
绕过他兀自往前，她嗓音清冷：“多谢殿下好意。”
懊恼的看着她的背影，他急忙起身追上去：“这般不想与我亲近？”
她脚下步子更快：“殿下又说什么胡话？你我身份，理当保持距离才是。”
替她撩开头上的枝叶，他盯着她的侧颜低喃：“五年不曾相见，你比那时，清冷不少。”
脚下的步子骤然一停，她回身：“若是有幸，臣女会嫁给三皇子，有些话，殿下出口之前还是掂量掂量的好。”
“如若不是这道圣旨，”他展开一直握在手里的卷轴，“看到来人是我，你不会与我同行，对否？”
心里的想法终究不能宣之如口，她一双俏丽的眸子里满是慌乱：“是。”
随手把圣旨抛下山崖，他勾起唇角：“可着本就不是圣旨，不过是我拿来哄你随我走的玩意儿。”
他面上的神情太过于邪魅，西乔不敢多看：“即是如此，前路臣女不便前往。”
向来矜贵的男人头回被人三番两次的拒绝，心里渐渐窝了火。温润暂退，凌厉取而代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真以为本宫这般好说话？”
手腕被他握住挣脱不开，她红着脸摇头：“臣女不敢。”
“信是不信，你最终的夫君，会是本宫？”
“殿下休要耍痴！”
“我性子里有掠夺，打从五年前起，你便是我看重的女人，你觉得，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你能嫁给谁？”
此时此地此话，她反而冷静下来：“只要圣旨一日不发，臣女便是三皇子府中人。天色不早，既不曾有圣喻，未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臣女告退。”
某些方面她太过于固执，萧寺只能折返送她回住处。
三皇子回宫当日，不曾归府就被皇帝单独叫去御书房。天际染上黄昏的颜色，他沐浴完换上一身清爽的常服，没有丝毫顾忌的走到秀女居所找人。
彼时西乔正在院子外面作女红，见到来人，立马笑开：“一路颠簸，可算回来。”
他用下巴示意：“随我去后花园走走？有些话想问你。”
让丫鬟收拾好绣盆，她跟在他身后出门：“好。”
后花园这时没几个闲人，两人沿着□□走，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今日父皇唤我去御书房，说是太子执意娶你为妃。西乔，你愿是不愿？”
她悬在花朵上方的手乍然顿住：“我愿意与否，重要？”
“自然。”替她折断花枝，再把花递到她手上，他目视前方，“你若是愿意，自是两相欢喜。若是不愿，我便不松口。”
把玩着手中鲜嫩的花瓣，她斜眼瞪他：“你不松口的前提是娶我。如此，之音还不得恨死我？”
他难得的局促，指尖摸着鼻尖缓解尴尬：“也许”
“等了三年，好不容易寻到机会可将她娶进家门，你无须为我忧心，好好和之音在一起。”
男人眸色很深：“可”可三年里，我爱的人从来只有你。
到底，他忍住不曾说出口。
“换种场景，若是没有之音，只有你我和太子，你可否愿意？”
她开始出神，脑海里虐过的是从小到大，与太子的交集。就在三皇子以为等不到回答的时候，她开口：“愿意。”
他的笑转为释然：“好。”
四目相对，西乔也随他笑起来：“好好对之音。”
“我会。”他张开手，“若是太子待你不好，你记着身后还有我。”
这是一直当做亲哥哥般的人，对于拥抱，西乔没有觉察出丝毫异样。礼节性的拥抱过后，她指着一侧的野花：“这是之音最爱，你为她摘些回去？”
他不曾多言，直接走到小块区域弯身：“恩。”
这边两人其乐融融，远处隐藏在凉亭后的两人则是神色各异。
“殿下？”
松开紧握成拳的手，萧寺转身：“无碍，回宫。”
圣旨来得很快，第二日早朝临下朝，皇帝话风一转，直言：“今日还有两件要事。”
底下群臣没一个摸得着头脑。
“其一，朕身子骨已经不似当年，思来想去，决定禅位。太子成绩有目共睹，有他接任，朕心安矣。”没给群臣反应的时间，他继续，“再有，太子继位，后宫不可无人。西氏一门，对我朝功不可没。故，特许西氏嫡女西乔嫁与太子为妃。众卿可有异议？”
没听到异议，皇帝很满意：“太子择日登基，大婚日期再定。”
散朝之后，皇帝接着把太子叫去御书房教训：“没等到西乔应允就这般急不可耐的要朕下旨，你也好意思强娶强嫁！”
被教育的那人漫不经心：“也可不这么急切，前提是父皇您愿意继续在位。”
“就会威胁朕！他日待朕百年，你让朕如何面对西氏一门的祖宗！”
“西乔嫁给谁都比不过嫁给我，您怎会对不住西氏一门？”
一卷卷宗直接砸过去，皇帝没好气：“滚出去！”
前朝消息已经人尽皆知，后宫里消息的散播也没慢多少。午时，皇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亲自带着人来给西乔请安：“奴才奉命，来送主子归府。”
西乔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
“还不曾恭喜主子。”大公公笑眯了眼，“皇上今日早朝较之平常多说了两件，一是太子择日登基，二是许您与太子为妃。”
意思很明显，西乔嫁过去，便是当朝皇后。
大公公的声音刻意打开，满院子的人听得一清二楚。连带着看西乔的眼神都开始转变。
西乔愣在那里，没有任何表示。虽说三皇子昨晚已经说过太子想娶自己为妃，但是消息来得太快，她有些无法适应。
“主子？”
在大太监的提示声里回神，西乔点头：“劳烦公公。”
皇帝这边商定的成婚日是在三月之后的乞巧节当日，碍于礼仪约束，西乔直接回府，三月之内，不得与太子相见。
太子登基当日，永安侯在他的暗示下，偷偷把西乔带进宫中。看到新皇对西乔的上心，他眸中神色难辨。
萧寺沉浸在与西乔相见的喜悦里，没有察觉丝毫。
登基大典已过，现在完全是他的私人时间。重又带着西乔来到上次走过一半的路上，他得寸进尺的牵住她的手：“现下可与我在这林子里独行了？”
细微的挣扎过后，他的手依旧稳稳当当的握住她。
反抗无效，西乔任由他去：“皇上开心便好。”
“我不开心。”他摆正她的身子和她对视，“除非，”他凑近，在她耳畔低语，“你亲我。”
被他的孟浪吓到，西乔猛地甩开他的手：“皇上！”
找到她的手再次握住，他连忙安抚：“乖，叫夫君。”
西乔被他逗得，完全不敢开口。
三月的时间眨眼便过，萧寺忙于国事，难得的没时常去闹她。大婚前一晚，西乔靠坐在床头出神。若是爹娘和哥哥都在，那该多好。惆怅之下，她一晚未眠。
早早的便有喜婆丫鬟鱼贯而入为她点妆更衣，成亲大典，是新皇登基迎来的头件大事，及受重视。
繁杂冗长的程序走完，已经是傍晚时分。
她一身凤冠霞帔，头上顶着一方红盖头，端端正正的坐在喜床边沿。
周围很安静，所以男人脚步发出的声响就格外明显。
房间里不止他一人，他沉着声音不悦的赶走闲杂人等，关上门拿起喜秤在她面前站定。
她手指下意识的捏住衣角，紧张，而且忐忑。
喜帕被男人慢慢的挑起，受阻的视线一瞬间通透。满眼的红，这间屋子，喜庆到不行。
两人视线有短暂的相遇，她不敢多看，慌忙移开双眼。耳边是男人带着磁性的笑声，格外好听。
她耳根子开始泛红，一寸寸的往脸颊上挪动，大有燎原之势。
萧寺许是被她的表现取悦到，笑声愈发肆意。
笑够了，他探身拿来放在一侧方盘里的合卺酒，其中一杯被他递到她面前：“西乔。”
她接到手里，在他的引导下和他交着手喝完。
酒盏被他放回原处，他撩起衣摆在她身侧落座。随即她一直紧握的手被他握进手里，男人身上的温暖透过交握的双手熨帖到心里。
她面上的红霞更甚。
男人的声音愈发邪肆：“娘子是在害羞？”
细如蚊音的回答：“皇上又拿臣妾取笑。”
随着男人泛滥开的笑声，她被推倒在床榻之上。男人撑着双臂悬在她上空，说话间气息尽数散在她身上：“叫朕夫君。”
嗓音被刻意压着，道着说不尽的含义。她别开视线不敢看他：“夫君。”
这一声换来的，是他仿若没有尽头的吻。
先是眉眼，然后是双唇，最后是脖颈，直至全城失守。吻一路下移，原本撑在她脑侧的那双手也跟着开始不老实。鲜红的嫁衣被挑开，白皙的肌肤逐渐暴露在空气里。
即使出嫁前家里的嬷嬷有教导，到底是初经人事，她羞窘到恨不得钻进地下去。
男人很强势，一路攻城略地，极尽缱绻。
临到最后关头，他堪堪停住，唇在她脖颈处若有似无的流连，声音暗哑到不行：“西乔，说你是我的。”
她被他弄得一双眼满是迷蒙，听到他的话，完全是下意识的顺从：“我是你的。”
身子沉下去的同时，他吻住她的唇：“乖。”
第二日醒来，身侧已经没有人。伺候她的丫鬟听闻响动推门而入：“娘娘，奴婢伺候您更衣。”
洗漱完，没让丫鬟陪着，她孤身一人漫无目的的游走。也没刻意留心，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御花园。正要离开，却听闻昨夜才和自己恩爱有加的男人不知对着谁在说话。
应该是明白这时候不会有人前来，他没有任何防范，所以她把他的话尽收耳中：“朕不需旁人多余的关心，更莫提爱。于朕，这些一律都是累赘。”
脚下的步子一个踉跄，挥手示意不明所以的丫鬟后退，她一人红着眼打道回宫。
累赘啊，原来是累赘。即是如此，那他为何还要费尽心思把她抢过来？
打发走老奸巨猾的宰相，萧寺沉着眉眼回到御书房。留在里面伺候的大太监很会察言观色，没敢多言半句。
年轻的帝王气极反笑：“他魏松是个什么东西？朕才大婚就想往朕后宫里塞人？谁给他的胆子认为魏知配与西乔相提并论？”
收拾好情绪，他处理完奏折起身去找西乔。
没让宫女通传，他悄无声息的往里走，不想入眼就是她趴在床头低声啜泣的身影。他被吓到，快步上前把人捞起来抱进怀里：“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想到他在御花园说过的话，她有些抵触他的触碰。不着痕迹的退出他的怀抱，她揉着眉眼：“不曾有人，只是有些想家。”
她口中的家是指西府，可是显然，他想到的是永安侯府：“后日便可回府。”替她擦净眼泪，他低头轻含住她的唇瓣，“乖，不哭。”
用完晚膳，萧寺仍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的后宫目前就她一人，西乔就是再不愿留他，也不好赶人。只是晚上他要欢好，她的反应与前一晚想比，明显僵硬不少。萧寺察觉，更卖力的讨好。
回门那日，萧寺一路牵着她的手，不曾有片刻松开。在侯府用完晚膳，侯爷趁萧寺出门的间隙拉着西乔躲进书房。
“乔儿，爹爹要你做一件事。”
眼睛一跳，西乔下意识的后退半步：“爹爹但说无妨。”
“爹爹也不瞒你。”他转着拇指上的玉石扳指，“这几日国界爆发战役，新皇上任，萧寺必定会领兵亲征。在他出征前，你想法子让他饮下这壶酒。”
盯着侯爷手里的那坛酒，西乔垂着眸子：“酒里有毒。”
她的语气很肯定，侯爷很欣赏：“不愧是我永定侯府的人，果然聪颖。”
“乔儿不答应。”
嘴角的笑僵住，侯爷把酒放回去，指尖轻扣桌面：“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无论是为君还是为夫，皇上都无可挑剔。爹爹可知您这是在谋反？”
侯爷面无表情：“爹只要你一句话，帮是不帮？”
她态度坚决：“现如今，皇上是乔儿夫君，而爹爹您要谋反，是大逆不道。”
“这便是不帮。”
“是。”
侯爷笑看着她：“你说他若是在沙场上听闻你病重，可会乱了心神？”
“您给我下毒？”
上前掐住她的下颌强行喂她吃下一颗不知是何物的丸子，侯爷坐回原位：“爹爹知道你不愿让他因你败事，你若是敢让他明白爹爹的计划，你的秘密也无法保全，明白？”
西乔跪地，结结实实的三叩首：“谢侯爷多年养育之恩，这世不曾还完的恩情，西乔来世再报。”
从书房出去，恰逢萧寺从外头走来。走到他身侧站定，西乔仰头看他：“皇上，臣妾身子疲乏，想回宫休息。”
他没多问，面色微冷的朝侯爷颔首，半抱住她出府。
临到她居住的宫院，西乔很委婉的问他：“皇上今日不曾留在宫中，想来公务繁忙？”
怎么会听不出她的送客之意？他正要踏进去的步子一顿，颇为狼狈的收回：“是有些，你好生休息，我先去看折子，晚些再来。”
独自回到寝殿，西乔正要歇息，有宫女来传三王妃求见。没有过多迟疑，她撩开珠帘回到外间：“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处？”
项之音挽住她的手腕把人往外拖：“你快来帮我！”
最后的落脚点是在御花园。来的路上项之音已经说明原委，西乔到后直接下笔：“就你喜欢缠着三弟玩这些，偏回回都输。”
项之音笑得没心没肺：“我有你，自是不怕他。”
屈指轻点她额心，西乔和三皇子对视一眼，同时笑起来。
萧寺莫名觉得很碍眼，虽知那处还有旁人，可她在他面前，从未这般开怀过。挥手让身后跟着的人站在原处，他独身朝三人待着的那处走。
三皇子与他感情向来不错，见到他也只抬头问了好，然后继续低头看西乔的字。项之音头回见到新皇，难免局促，谨慎行完礼，老老实实站在旁边不敢多话。
西乔握着笔的手一顿，他注意到，眸色渐深。
写完那副字递给项之音，西乔面色很淡：“臣妾见过皇上。”
扶她起来的手顺势把人圈在怀里半抱着，萧寺没有多留的意思：“朕要去皇祖母那里，你也一起？”
太后对她其实很好，毋庸置疑，是要去看看的。
后面没过几日，宫中果然传来边关告急的消息。在西乔的忧心里，一如永安侯所料，萧寺决定御驾亲征。
边关战况危急，堪堪留出两日的整队时间，第三日直接出发。
时间很赶，萧寺白日里几乎都在训练场度过。从训练场回来，雷打不动的钻进西乔的寝殿。
西乔对他，原本就存有心思，平日里的冷淡，也不过是因他口中的累赘二字。现下离愁别绪当头，她哪里还记得哪些该哪些不该？这两日，可算作两人成亲以来，最为黏腻的时间。
萧寺回到寝殿，会先窝在书房里看完当日的奏折。处理好这些事情，两人会去御花园走动走动，稍晚，沐浴完躺在床榻上深入交流。
一切美好到，让萧寺一度生出将她带走的冲动。可也明白，皇朝需要有人镇守，边境战事频频，为了她的安危，他更不该将她扯进。
第三日，由圣上率领的军队，在城门外集结。围观的百姓之多，无需多言。
万人瞩目中，他们的新皇在看到皇后的瞬间翻身下马，径直走到她面前站定。
西乔手中握着一小截红绳：“这是臣妾和皇祖母一同求来的平安绳。”
他将手挪到她眼前：“替我带上。”
拉高他的袖口露出他有力的手腕，西乔低垂着眉眼格外认真的编结。编完替他整理好衣袖，她放开他的手抬头：“好了。”
半弯着身子和她四目相对，他一字一顿：“西乔，叫我。”
她很乖顺：“皇上。”
他摇头：“不是。”
“萧寺？”
“非也。”终究没忍住将她抱进怀里，他在她耳边呢喃，“新婚那晚，你唤过。”
眼见着时间不早，怕误吉时，西乔回抱住他轻声低唤：“夫君。”
吻很轻的落在她耳后，他柔声：“恩，娘子。记得等我回来。”
得到她的应允，他一步三回头的上马。
边关不断有捷报传回，永安侯谋反一事闹到人尽皆知。
眼见着已经过去两月之久，西乔体内的毒素再也压制不住。初始还好，要做到不被人察觉极为简单。到第三月，毒素彻底蔓延全身。她不怕死，只怕永安侯不讲信誉，临到紧要关头将她的状况告知萧寺。
为防太后和太皇太后几位走漏风声，她从两月前开始闭门谢客，对外的说辞是皇后娘娘要清修为皇上祈福。太上皇忙着处理国事，自是不会过问。太后和太皇太后忙着忧心萧寺，自顾不暇。
听到皇帝凯旋的消息时，强撑半月有余的西乔再也忍不住，直接昏睡过去。
未央宫的一堆宫女太监顿时慌神，忙不迭的把消息送到太上皇几位那处。
只是永安侯喂给她的本就是普天之下寻不到解药的毒，加之她一人强撑两月有余，普天之下医术最为高明的大夫也回天乏术。
“回太上皇的话，皇后娘娘身子里的毒已浸入骨髓，普天之下，无药可解。”
满屋子的人均陷入沉默。
西乔这一睡，便不曾醒来。
萧寺回到皇宫那日，她已在床榻上昏睡一月有余。因太上皇的授意，萧寺至今不知西乔已经时日不多。
跃下马，他连一身铠甲都来不及卸下，直接闯入未央宫。宫中的丫鬟太监看到他，震惊之余慌忙跪下请安：“奴才/奴婢参见陛下。”
宫内安静到有些诡异，他心中开始不安：“皇后在何处？”
无一人应答。
脸色沉下，一如黑云压城：“朕问，皇后在何处？”
恍若冰渣子刺在心尖上，一群人诚惶诚恐：“回皇上，娘娘在寝殿。”
眼神凌厉的从他们面上略过，他疾步走进内室。
她的确在寝殿，只是面上毫无血色可言。原本明艳的面庞如今一片惨白，看不出丝毫生气。他开始慌：“西乔，我回来了。”
若是细听，不难发现他声音里夹杂的颤抖。
无人应答。她睡在那里，任凭他怎么呼喊，都不曾给他任何回应。
周遭的器具均被扫落在地，他红着眼叫人：“都给朕滚进来！”
一群人连滚带爬的跪在下首。
“说，”他怒急，“这是何种情况。”
跪在最前面的丫鬟一五一十的禀告完，流着泪开始磕头：“是奴婢们不曾尽心照顾皇后娘娘，任凭陛下处置。”
在他暴怒的前夕，太皇太后急忙赶进来。挥手让地上的太监丫鬟出去，老人家握住萧寺的手：“哀家知道，你心中不好受，可瞒着你是乔儿不愿让你分心被敌军钻了空子，她如此大义，你怎能随意牵连无辜。”
他眼眶红透，偏又碍于身份不能流泪。开口时嗓音里都是悲怆：“她为天下大义，那这天下大义可有善待她？”
太皇太后欲言又止，眼神繁杂。
没留下任何人伺候，继续把国事扔给太上皇，萧寺把自己禁足在未央宫，一心一意陪她。
因为药石无医，西乔不用喝药。每日里他做得最多的，便是将她抱在怀里低声喃喃。从初始到大婚再到此刻，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般，源源不断。
未央宫里负责送膳食的丫鬟发现，皇上最近开始不修边幅。黑发肆意的披在肩头，连束冠都不曾。原是光洁的下颚，如今看去，均是浓密的胡茬。一双眼放空，里面除去皇后娘娘，什么也装不进去。
她不敢多看，送完餐食立马退下。可是皇上的变化，她尽收眼底。
皇上对娘娘，真的很在乎。
一陪就是半月有余，天气变冷，窗外开始有鹅毛大雪飘下。
这是今冬的头场雪，他靠在床头很用力的抱住她：“乔儿，你不是最喜玩雪？今日大雪纷飞，你起来，我陪你去玩可好？”
一如往常，怀中之人不见丝毫动静。
“在边关，夜深人静时就会想你，想到最后，甚至连我们孩儿的名讳都已经想好。”
“大婚当日，你说过要随我白头，如今连五分之一的日子都不曾过去，你怎敢丢下我？”
“我爱你。”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他眉脚的眼泪再也克制不住的滑落，“乔儿，我只爱你。你醒来看我一眼可好？一眼就足够。”
哪怕被脚被他的眼泪一回又一回的沾湿，他也没有等到她的睁眼。
市井传言，邻国有一名唤紫玉环的灵物，可带着记忆转世。在大夫给出皇后娘娘命数净尽的答案时，他收起满心的苍凉，迎着风雪起身。紫玉环，他势必拿到手。
他走的急切，错过了西乔今生最后唤出的他的名讳。随着“萧寺”二字的尾音落下，她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行走在征战路上的萧寺，胸腔猛地收紧，片刻之后，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一地的白雪，鲜艳，亦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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