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朝的地域辽阔,要从南方江州去到中原以北的长安城,需得跨过三个州,相隔遥远。
人们形容遥远的时候,经常会用到千里之外,其实这个词是一个并不精准的模糊概念,有时候不满千的几百里就会用,而有时翻了翻倍的数千里也还是用到它。
江州与长安是第二种,两者间足足有三千多里的路程。
南北交壤的蜀州,刚踏入初冬季节时便已经开始下起小雪。
在这个一半南一半北的州郡里,下雪已经不能算什么稀奇事,只是和真正北方下的鹅毛大雪比起来,就有些相形见拙了。
没风的时候,雪花落下的速度很缓c很慢,轻飘飘的,彷彿是飞悬在半空中的纯白羽蝶,这样的雪如果是落在安静的地方,难免会让人生出时间也随之变缓慢的感觉。
在一处人迹罕稀的郊野,这种缓慢几乎已经定格在一片天地寂寥当中。
突然间这样的安静被打破,从远方传来一阵“笃笃”的声音,声音愈来愈近,横穿郊野的官道上表面那层薄薄的积雪,也跟着震动起来。
没过多久,一匹遍体棕色的马匹身影出现在官道的中央处,一路飞驰,后面还带着一截车厢。
那匹棕色的马模样谈不上神骏,甚至还有些丑陋,它马首的五官看起来并不对称,歪眼斜鼻的,身上棕色的皮毛看起来也没太多光色,而且一处疏,一处密,并不整齐。
虽然如此,但它的体形却异常地彪健,比起寻常的马匹要大上一圈,奔跑起来的速度也十分迅猛,丝毫不比任何品种的骏马差。
驾驶这辆马车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他此时正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拿着酒壶,每喝一口酒,他便会碎碎地念叨几句什么,也不知道是念给这匹丑陋却迅猛的马听的,还是念叨给车厢里边那位优闲得彷彿是在远游的大少爷听的。
车厢里四面铺着厚厚一层裘绒,虽然不是很名贵的那种,但也极具抗寒效果,哪怕是这样去到真正北方的鹅毛大雪里,相信呆在车厢里边,也不会有多冷。
这些裘绒并不是丁峰买的,而是卖给他车厢的老板特意赠送,并专门请人仔仔细细的铺在车厢里任谁用多出几十倍的价格买下一辆马车车厢,老板都会很乐意如此做!
并不是丁峰出手阔绰,而是他根本没想到丁淳刚给他袋子里边装的不是银子,而是金子!
从江州到蜀州,走了大半个月,等到来到这段较为平坦,没有那么多崎岖山路的官道上时,两人准备买一辆马车代步。
一路走来,丁峰自己带的盘缠已经花去了不少,依着唐进的提议,他准备车厢与马分开买,没想到先买了这匹模样丑陋的马后,他自己的钱银就已经所剩无几,但他想反正丁淳刚还给了他一袋子银子作盘缠,看也没看地就去挑车厢,却没想到付钱的时候才发现袋子里是金灿灿的金子。
这么一大袋,就算是银子也足够两人舒舒服服去长安,更何况是金子?
可问题又来了,金子虽然值钱,可极少用于直接买卖,特别是对于过普通生活的人来说。卖车厢的那位老板也是如此,尽管他在普通人里边算是富裕的,但仍然不愿意直接用金子作交易,虽然他眼眸一直对着那枚闪闪的金币不愿移开。
用他的话解释找不开钱,一枚金币可以换等量大小的银币一整堆就算除去车厢的钱,他也没那么多银子找!
于是他建议丁峰去县城里官府开设的钱庄兑换,但觉得麻烦的丁峰做了一回慷慨的大少爷,直接给了那枚金币说不用找了!
当时那老板差点就跪下来喊爹
马车如同闪电般穿梭在官道上,马蹄与车轮碾压也溅起了混着雪屑的泥尘,生出一股烟尘。
渐渐的,官道两旁开始连续出现瓦房,似乎是村庄,而不再是一幅荒芜人烟的郊野模样。
随着马车的飞驰前进,官道两旁出现的房子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高,彷彿从村庄变成为镇集,而远处密密麻麻一大片房屋后面,隐隐能看到城墙的轮廓
那座城便是蜀都城,蜀州境内最大的一座城市。
丁峰两人便准备进入那座城里边稍作调整后再度出发,当然也是因为他们要穿城而过的原因,否则要绕远不少路程。
在距离蜀都城二十里左右的路程时,躺在车厢里边闭眼小憩的丁峰便听到唐进在外面提醒,说快要到了城门了。
丁峰没应他,更不想理他,对于这位修行者念念叨叨的功夫,一路走来,他算是深深的领教了!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什么话题,哪怕是没人回应自言自语都好,他都彷彿津津有味一样,比起那些长舌妇估计都不差上多少,全然没有一丁点儿高手的模样。
也是因为如此,头几天丁峰对他稍有一点的长辈敬意很快便被磨得个精光。
躺在车厢里的丁峰甚至怀疑过,这匹马跑得如此快的原因是不是因为受不了他的叨扰?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唐进挑选这匹马的眼光实在不错,不仅速度快,而且脚步也非常稳。不会因为路上的崎岖便左晃右荡,也不会突然间就猛然加速,总之,呆在车厢里并不会感到很颠簸,就算真的睡着也没关系。
但刚想到这,平稳而又快速前行的马车便突然一个骤停,停了下来。
惯性让车厢差点就翻倒在地,还好唐进眼疾手快伸出手将它扶住,即便如此它还是剧烈地晃动起来。
车厢里,丁峰第一时间便睁开眼睛,满脸戒备的神色。他首先想到的是遇到什么危险,毕竟已经有过一次被找上的经历了,虽然那人自称不是敌人,但口说无凭,丁峰才不会如此轻易相信。
就算他说的是真的,那难道想与他做“同伴”的人能找到他,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就不能找到?
车厢的晃动已经渐渐停了下来,再不见其它动静,丁峰微微松了口气,然后一边掀起帘子,一边问道。
“怎么回事?唐叔!”
唐进摇头晃脑,一脸不知所然,指着前面稍远处说道:“前面的路全被车马给堵住了,真是奇了怪!”
探出头外的丁峰顺着前面望去,果然见到了前方两三里外的官道上c本来覆着雪的白色路面被大量堆在一起的车马覆盖成黑压压一片,一直延续几里堵到城门口的位置。
以他的眼力,自然能够看清楚里边不但有像他这样的马车,还有拉货的牛车,甚至驴车也有!
“还没开城门吗?不对阿,都什么时候了!”唐进喃喃念道。
“我去前面找个人问问,在这等我!”
说完,他便下了马车,朝着前边一路小跑而去。
就在唐进刚离开不久,就有有几辆马车从官道迎面而来,擦肩而过。
大约一刻钟后,唐进一路小跑回了来,刚停下脚步,他就不断地摇头,一幅苦恼的模样。
“城门没开?”丁峰眯着眼睛问道。
唐进点了点头,说道:“没错,从今天早上起,就没开城门,而且看样子,一时半会是不会开的了!”
这时候又有几辆车原路折回,其中一辆看样子像是走商模样的马车上,驾车的彪形大汉骂骂冽冽的,好像在说耽搁了主雇行程要赔钱之类的。
丁峰干脆从车厢里边走了出来,他跳到地面,伸了一下懒腰,喃喃说道:“不开城门是不想让什么人进去?难道这些人里边有什么悍匪还是强盗?”
“什么悍匪和强盗能让蜀州的州府城如此?”唐进轻轻一挺跃到了马背上,笑着说道:“是修行者!”
“怎么,造反了?”丁峰眼神一亮,问道。
“还不算是!”唐进拿起栓在腰间的一个酒壶,饮了一口酒说道。
“不过也好不到哪去,死了好几人了都!”
“嗯?”丁峰视线朝着远方城门处而去,半眯着眼说道。
“哪里有人打斗?”
“在城里边,你当然见不到!”唐进嘿嘿两声说道。
“关城门是要里边的人出不来,而不是不让人进去!这事也算稀奇,活了这么久,头一次见到!”
丁峰更加诧异。
不等他开口问,唐进便继续说道:“刚才我在后头问了几人怎么回事,没人知道,便索性想回来,没想到见到一个神色古怪的人,我使了些手段,才知道他是镇抚司的修行者,奉了命守在城外以防万一,当然应该不止他一人,估计还有不少隐藏在那些车马中!”
这时前方一连出现了十只辆折返的车马,踏蹄声与车轮滚动的声音不断,卷起一阵烟尘滚滚。
那匹有些丑陋的马脾气并不好,擦肩而过的车马但凡有点泥沙溅到它,它便忍不住地吁吠起来,甚至还想着冲上前去。
唐进扯了扯缰绳,伸出手抚摸着它的脖颈,念叨了几句安抚的话,那畜生似乎很听他的话,乖乖站在原地就不动了。
待到那些车马走远了,唐进又继续开口说道:“最后我从那名镇抚司修行者知道,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宗家就在蜀都城里边的唐门今早突然举家出动,一行两百多人浩浩荡荡想要出城,据镇抚司的人推测,他们如此大阵仗不是要去别处,而是要去九州城!官府当然不会让他们去,所以便索性关了城门!”
“唐门?”丁峰想了想问道:“擅长毒药暗器的那个世家?”
唐进点了点头:“蜀州没什么大门派和世家,唐门可以算得上举足若重的!本来唐门的人在蜀都城里边可以算是地头蛇,官府包括镇抚司在内见面都要让他们三分,但这一次事关重大,官府由不得他们也是正常的!”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估计蜀都城里的守城军还有镇抚司早就有堤防,增派了不少高手坐镇城门吧,否则怎么可以守住城门那他们出不来?唐家可是有两三位破境修行者,更何况那些令人头疼的手段!”
丁峰更加不解。
“九州城?有什么不能去的?”
唐进意外地看着丁峰,那表情就如同看待一个刚从山里边出来c不知道年月几许的人一样,随即他又恍过神来这位大少爷还真是从山里边出不久,他想了想,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九州城又是什么地方?”
“当然知道,不就是号称天下修行正道的圣地吗?”丁峰彷彿对那种眼神很不满,白了对方一眼,说道。
“难道使毒使暗器的人不能去九州城?就是是道宗不让他们去,也犯不着朝庭来管吧!”
唐进摇了摇头,彷彿感同身受一样地说道:“也怪不得你,要是让我在一个山间小镇呆个十几年,只怕回家的路都找不着,何况是如今天下的局势!”
“说正经的!”丁峰没好气地道。
唐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他招牌似的笑容,然后缓缓地说道:“差不多半个多月前,道宗突然诰告天下,说要在九州城召开正道大会!并邀天下正道修行者参加!”
顿了一下,他组织了一下言语,然后继续说道:“所谓的正道大会,以往也开过不少,但这一次显然不一样,连许多跟道宗不对付的门派宗门都表示会参加,并且不是一两人,而是动辄就大半个门派的人马一起出动!就像唐门今天的情况一样!就连向来避世不出的佛宗代表大乘寺都听说会派一两位长老去!很多人便推测了,道宗之所以在这时候召开正道大会,并且有如此声势浩大!很可能就是因为长安城里头那位皇帝!”
“皇帝?”丁峰皱起了眉头,不解道。
“跟他有什么关系?”
“因为天罚!”唐进有些肃然地说道。
“皇帝不承认有天罚,还下了那封古往今来都未曾有过的诏书!而且还改元年,说是天问!你知道自从先帝上位后,修行江湖里那些宗派世家,跟朝廷的关系就变得很差!”
丁峰眯起眼睛,神色微凛说道:“难道说?”
“没错,兵灾也是灾!”唐进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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