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烧地厉害, 足足有三十九度。平时里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紧闭着, 哪怕是在昏睡当中,他神情依然没有放松下来, 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成了川字形。

    江潮的生病是突发情况,江家人不可能因此而放弃一天的工分。除了江大友外,一家人都前脚跟着后脚纷纷出了门。最后家里只剩下那么几个人。

    江大友坐在江潮房间外头的石阶上,抽着烟,唉声叹气一直不断, 烟雾缭绕间的那张脸更加的颓丧。家里发生这样的事情,他都不好意思走出去, 总感觉一出现在大家视野里,周围的人都在用嘲讽的眼神看他。

    江潮做出那样的事来, 是他想破头也想不到了。至少在他心目中, 这儿子一直都是最出色, 最有担当地那一个, 说是他的骄傲都不为过,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做出了这么不负责任的事情。

    而现在为了给这个不负责任的儿子收拾残局, 他要拉下脸去求人闺女的原谅。还混账到求人姑娘来看诊,要不是黄医生前几天就离开三水村去县医院了, 实在是找不到人,又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小混蛋烧着, 不然这事他压根就做不出来, 也难为安溪肯跟他回来。

    他带着恼意地揪了揪自己头发, 实在是头疼地厉害。

    “安溪丫头,你看差不多就行了。这混账自己作了孽,就是烧死他也是活该”,江大友心头一阵发狠。

    安溪手顿了一下,她眼中躺在床上的人面色潮红,嘴唇却恰恰与之形成了强烈对比,泛着青白,没有被衣服遮住的地方布着一条条青紫的伤痕,带着砖红的淤血。那豪不作假的伤痕,可以看出江大友下手的时候到底有多狠了。

    握着了温度计的手不由紧了紧,安溪心中越发自责。如果不是她的话,江潮跟本不用趟这趟浑水,也不会平白受这份冤枉罪。

    “江叔叔,江潮到底和你说了什么,这事和他没多大关系,他压根就是被”无辜牵扯进来的。

    “安溪,别说了!”

    安溪说只说到一半,就被一声沙哑低沉的声音打断。江潮眼睛已经睁开了,红血丝布在眼白周围,眼里浑浊一片,却还在深深地疲倦中强撑着。

    “安溪,别让我的努力白费。”

    江潮动了动唇,那声音几不可闻,安溪却瞬间懂了,放在身后的拳头紧了又松,最后那卡在喉咙里的话咽了下去。

    江大友只在家里待了一会,就被大队叫去开会了。整个家里只剩下了江潮和安溪两个人。

    安溪动了动唇,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江潮才好,心里不来由对自己一阵厌恶。她的软弱让她连把事情真相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江潮,本来就和你没关系的事,为什么要抗下来。我不想连累你,这些事我可以自己一个人背着。”

    原本她已经做好了打算。出了这种事,她在村里肯定会臭名昭著,但没关系,反正她在三水村待不了多久,只要忍过这一两年别人的污言秽语。等过了时间,她自己走人,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可是江潮不一样,他的根就在这里,无论去到哪里,这里的人和事,都与他一脉相连,逃不了也躲不开,如果他的名声毁掉,以后别人会怎么看他,他一辈子都要不断承受着来自邻里间有色眼神。

    “安溪,当时在场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别人会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你的解释只会被看成心虚之后徒劳地掩饰。更何况你想怎么解释,说你被癞子头纠缠,而我只是刚好路过救了你,不说别人会不会信,他的结果只是给别人多添一份谈资,让流言变地更不堪而已。”

    “对不起,我让你难堪了。”一阵无言之后,安溪把头埋在膝盖里,闷闷地说了一句。

    江潮心脏猛地抽了几下。

    直到头越来越沉,眼皮也止不住的打架。一会没有声音之后,安溪抬起头,才发现江潮已经睡着了。她把凳子搬到床边,帮他把被子掖了掖,眼神匆匆瞥过他脸之时,心神不由被牵引住了。

    江潮是个外貌很出色的男人。他的五官立体又周正,被太阳晒成小麦色的皮肤,满是阳刚之气。平日里他很少笑,眉眼很锋利,像是一把出鞘的剑,给人不大好接近的感觉。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内心到底有多柔软。不觉中,她手抚过他的眉眼,一遍又一遍。

    直到他睫毛颤了一下,她手像是触电了一样,条件反射地缩了回来,心虚地偷看了他一眼,看他并没有醒过来,才松了一口气,面上像是涂了映山红的红色汁液一样,红地滴血,她自己却还没感觉到。

    给江潮手臂上涂了消炎的汁液后,安溪就从他房里出来了。她在等江大友回来,有些事情,她不能任由江潮一个人扛着。

    “叔,江潮他没有强迫我,和他在一起都是我自愿的。如果您要责罚,也该带上我才对。”安溪低着头,向江大友鞠了一躬。

    “嗨!你说你们到底是干什么呀!”江大友张了张嘴,“你们要是相互喜欢,就跟我说,我是举双手赞同的。野鸳鸯不好做,搞到现在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大家都下不来台,这又算怎么一回事啊!”

    “叔,对不起,让你难办了”,安溪低低地说。

    “也别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话了,我这张老脸不要就不要了,我是真怕江潮做出那种让人唾弃的事来。安溪丫头,你老实跟叔说,你们到底真做到那一步没有”,江大友一阵高低音没差成为一交响乐的组合曲。

    安溪脸上一瞬间爆红,连耳朵尖都在泛着一层粉红,她使劲地摇了两下头,然后小声说没有。

    江大友又叹了一口气,心里好歹宽松了不少,“江潮一个大男人的,这事怎么说都是他不对,你放心,他该负的责任绝对不能逃。安溪丫头,你看你要是不嫌弃咱家里,你就嫁到咱家来,我也好好把你们婚事好好掰扯掰扯。”

    安溪愣了愣神,来这时代后。她压根没想过结婚的事,还是跟江潮。江潮样样都不差,非要找他不好的地方,就是他不喜欢她。

    她知道他喜欢江翠翠,要当着心上人的面而要同另一个毫无感情的人牵扯上不当的关系,她不知道这对江潮而言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折磨。虽然她恨江翠翠,恨不得把她抽筋扒骨。但江翠翠所做的这一切,与江潮无关,甚至他还帮了她无数次,她无法迁怒到他身上。

    更何况她不想两个人为了责任,在一场无爱的婚姻里相互折磨着,即使对这个时代而言,责任比爱情来地远远重要。

    “叔,我怎么会嫌弃你们呢,我一个外来人,要嫌弃也是你们嫌弃我才是。只是我现在父母不在身边,目前我还没有考虑自己婚姻大事的意思。”

    她看着江大友走了,估计对她是很失望了,她只能装着不在意地笑笑。她不想走田溪的老路,哪怕田溪是千方百计想嫁给江潮,只是相同的是,无论是她,还是田溪,江潮都娶得不情不愿。

    蒙了一头汗之后,江潮从梦中清醒过来。看了眼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江潮眼睛有些发蒙,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才发现屋子里不止他一人,还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他床前。

    “爸!”江潮喊了一声,嗓音仍旧沙哑,却比白天的时候多了些力度。

    “今天我问过安溪的意愿了,人家意思是不

    愿意嫁给你,我想问问你是什么想法。”江大友拍了拍床板。

    江潮愣了会神,反应过来后眼里多了些失望,片刻之后,失望隐藏在了眼底深处,“早晚地事,她现在不想嫁就不嫁吧!”反正迟早都是他的人,他不急这一时半会。

    “这闹地都是什么事”,江大友忍不住叹了口气。

    安溪的日子又恢复如常,只是别人看她的目光不再正常。在见识到这些人不善的嘴脸之后,她也不在热衷于上山找药材,所有中药存货被她清理一空。

    “安溪,我家六子那药已经吃完了,能给我在抓一点不能。”六子婶搓着手,殷勤地问道。语气中不免带了点求人办事的谄媚。

    “婶子,不好意思,药材已经全用光了。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下个月去城里帮你带特效药回来。”安溪回道,语气里听着是没有丝毫怠慢的。

    六子婶脸僵了僵,她忙摆摆手,连声说不用,走之前她还是腆着脸说了句,“安溪丫头,你看要不你最近上山一趟得了。咱家六子要是没你那药可真不行,婶子求你了还不行。”

    “婶子,真的不好意思,山上危险,现在以后我都不会在上山了,所以还要你想其他办法才好。”

    六子婶灰头土脸地从卫生所里出来,在门前呸了一声,“不就是破鞋一个吗?装什么装,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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