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读书 > 修真小说 > 白如长夜 > 正文 第8章 月黑
    刀尖对刀尖,都是极慢,一个是千军万马,一个是狂风;一个是尸山骨海,一个是紫色星河。孙冬心里有对紫眼,借着紫眼,他看到了许多,有自己刀身上的裂缝,有自己引起的大风的空隙,有千军万马中的破绽,有尸山骨海里的生机,于是他在两把刀要碰撞的时候,微微转动了一下手腕,一道紫色透过指尖流入刀身,于是风更加猛烈了。在那千军万马中一道狂风吹起,从那处破绽吹起,千军万马,瞬间溃散,;在那尸山骨海中,一道狂风吹起,吹散所有的鬼哭狼嚎与死气沉沉,那生机便愈发勃勃。

    刀与刀的碰撞,没有如雷般的轰鸣,没有排山倒海的力量,也没有出现大地震荡。从两把刀接触的那一刹那便结束了,就仿佛只是路上的陌生人擦肩而过,没有带起一丝波澜。

    周正高大的身躯再次勾了起来,黑色的刀依旧是黑色的,只是不再透出渗人的气息,它转身回到周正的怀里,没有任何动静,好像这发生的一切都不关它什么事。

    孙冬站的还是那般直,他没有上手撑着刀,因为刀上布满了裂缝。他将刀收回刀鞘,别再腰间。紫府里的小人神色有些萎靡,眼里的紫色早已褪去,光芒暗淡;幽谷里的紫色星河也不见了踪影,变得漆黑一片。

    远处的宋高升此时眼睛里流出了些血,不过并不是瞎了。虽然吓了一跳,没什么感觉,他便不再在意。他感觉有些累,有些冷,看着至始至终都是那样姿势的少男少女,心里有些伤感,不过他并没有过去说些安慰话什么的,因为刚才他看到那里金光大作,很扎眼睛。

    周正似乎是有些累了,坐了下来,轻轻的问道:“为什么你可以用那双眼睛?”说罢喘了一口气,看着有些费劲儿。

    孙冬回答道:“因为我是先生的学生。”

    周正微微呆住,有些恍惚,先生的学生,是啊,自己也是先生的学生,可为什么自己这般平凡,跟着先生将近千年,莫说是望到先生的侧脸,连先生的一片衣角都触碰不到;为什么自己又是这般愚钝,师弟孙冬只是读了二十年书走了二十年路便走上了大道,而自己读了两百年书,走了两百年路都没有走上大道。

    周正不明白先生为什么要给自己取这个名字。山那边有无数人羡慕自己,羡慕自己是先生的学生,一提到自己便会提到先生,可是自己并不是先生啊,自己只是一个读了两百年书,走了两百年路还没有走上大道的学生。

    他是天底下最高的九层楼,每个人都会把自己的九层楼与他做比,无一不是暗自叹息。但是他真的很不喜欢这个称呼,最高的九层楼,不是不喜欢最高,而是不喜欢九层楼。他在这一楼已经呆了四百八十年了,四百八十年的枯坐,最终只不过是一抔黄土,先生还没有老,自己却已经老了,师弟正年轻,而自己已经快要死了。

    半截身子进了黄土的人总是会感天叹地,周正也不例外,他有些时候便想就这样死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一生能当先生的学生便是极好的了,但说是这样说的,没有人不怕死,他也不例外,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会说着这样一句话:大不了一死。大不了一死,说出来很轻松,不过五个字,但去思考这五个字含义的人终究是少数。有时候,一死便真的是死了。真正死亡来临那一刻没有人不怕,先生曾和他说过,这个世界上不怕死的人比和他一样的还少。比先生这样的人还少,他很清楚这是怎样的概念。越是临近大限,他便是越觉得害怕,害怕到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害怕过了。他也想看看九层楼之上的风景啊,他也想站在先生的身后仰望。

    他并没有放弃,时时刻刻都在寻求着那一丝机会,在山上枯坐了四百八十年,至始至终没有抓住那一丝机会,无数次登上阶梯,却无数次跌落。他也很疲惫,他也很想就此作罢,但他是先生的学生,他不能半途而废。

    时间,毅力,恒心,并没有将他引上十层楼。他有些绝望,人在绝望的时候抱着一点若有如无的想法便会以为那是希望。他在绝望的时候,心田里响起一道声音:何不妨出去走走,东边有条大江,去那里走走。

    他以为是先生的点拨,边去了。当他知道那道声音不是先生的声音的时候,一切都晚了,他在大江边的一座小镇上看到了漫天的白色与黑色,白是极白,黑是极黑。

    他几乎放下了自己所有的警惕,忘了一切本该坚守的东西,甚至忘了自己是先生的学生,忘了自己本该在那座山头之上,忘记了自己叫周正。

    他又在周国的边境看到了两个小孩,便突然有了一种想法,极为肯定的想法:自己的十层楼便在这两个孩子身上了。

    就在今夜,他几乎看到了十层楼。就在今夜,他癫狂到要杀死一切阻挡自己的人,他不在关心任何人的生死,他的眼里只有十层楼,他从不会过问自己的本心,甚至将当初的成为先生学生的喜悦全部埋在心田之下。不论是同门的师弟,还是那两个孩子,不论是这小镇的安危,还是大江边上的城池国家,不论是被众人唾弃,还是被门里的人追杀,他都不在乎了,他在乎的只是十层楼,那他以为得到了那宝物便可以爬上去的十层楼。

    直到他看到那片紫色星河;直到他听到“先生的学生”。

    又直到他的心田响起那道声音。周正的眼里布满了灰色,同那石碑的灰色一般,他的眼里只有石碑,那是他活下去的希望。

    周正站起身来,对着孙冬说道:“你还是会死。”

    这一刻,孙冬是真的没有动作了,他体内的骨头裂开了一道又一道裂缝,心田支离破碎,气海更是一片狼藉。他看见眼前大浪滔天,破天荒的站歪了身子,心里泛起苦笑,这次自己一人死了倒是轻松,可是那宋高升死了是真的要翻天了。

    闭上眼睛,抽出长刀,对着面前大浪,是他如今唯一的大道。

    大浪滔天却终归是翻不出这罩子。

    虚空中响起阵阵脚步声,像是农忙时庄稼人背着大背庄稼的沉重,像是孩童的追逐打闹,像是凭栏而望的女子的柔情,像是书生赶考的匆忙,像是临阵杀敌的决绝,更像是行走在山间的书生,意气风发却又清幽如山泉。

    大浪奔的极快,脚步走的极慢,偏偏走在了大浪之前,脚步轻缓,没有人会觉得块,但总会下意识的认为没有比这脚步更快的了。

    脚步着地,风平浪静。地上站着个书生,有他在自然风平浪静。

    孙冬仰头望去,书生有些高大,书生有些清瘦,书生双鬓生了不少银丝,书生身上的青衫洗的有些发白,书生脚下的布鞋有几个补丁。书生站在那里只是这大千世界平常的一人,书生站在那里,恍若神人。

    孙冬怔怔的看着书生,有些恍惚,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可能已经死了,才会看到先生。他眼睛里有些模糊,今天的风真的很大啊,还有这一浪比一浪高的水。

    他喃喃道:“先生,应该是你吧。”

    书生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寂静的夜里吹起一道清风,清风最暖人心。

    书生轻轻说道:“小冬,晚上好啊。”

    周正看到前面的高大书生,呆住了,原来先生这么高啊,原来先生站在前面可以遮住天啊。他看着先生,嘴角轻轻动了动,以着细不可闻的声音呢喃着:“先生。”

    孙冬一口气松了下来,瞬间感觉有些累,缓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低着头,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我是不是做错了。”

    书生蹲下来,看着面前的男子,自己的学生,轻轻说道:“你没有做错什么。小冬,万事若是问不了别人,问问自己的心便是极好了,以后你再问你的大道,便更好了。”

    先生以前说过,万事不解,先问人,再问心,脚下有大道便最后问一次大道。

    书生轻轻摸了下孙冬的斗笠,微笑着说道:“这斗笠是一点缺口都没有啊,小冬,你偷懒了哦。”

    莹莹微光在书生的指尖流淌,顺着斗笠,遍布孙冬全身。清风暖人心,清风最修身。孙冬感觉到体内裂开的骨头轻轻的连在了一起,不过眨眼时间,恢复如初,于是乎心田处处是生机,体内大海升起一轮明月,莹莹如神辉。

    书生又站了起来。孙冬瞧着,心里想先生真的很高。

    他转过头,有些皱纹的脸上本是笑意,变成了面无表情。不过还是一样不急不缓的声音,如清风拂面。

    “周正,你改个名字吧。让我想想叫什么好呢。”

    说到这儿,书生眉头微皱,又立马舒展开来,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笑意。轻快的说道:“以后你就叫周抄书吧。”

    周正听到这句话,瞬间如遭雷击,竟是比那方石碑即将出世时还要激动,不过并不是高兴的激动。他颤抖着声音问道:“先生,多少遍?”

    书生微微抬了抬头,望着东南方向,低声说道:“千岛海有多少岛屿你就抄多少遍吧。”

    周正,准确来说应该叫周抄书,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眼里居然流下了绝望的泪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是在那里怔怔着,沉浸在周抄书和千岛海六个字里面。

    看到周正这般模样,书生微微一怒,沉着声说道:“你是越老越糊涂了,让你看了两百年的书是白看了吗,走了两百年的路莫不是在原地踏步不成。”

    周正回过神来,突然想起自己见到先生的第一天。

    先生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回答先生:“我叫周书。”

    “你喜欢读书吗?”

    “喜欢啊,书中有黄金屋,可以搬出来卖了成为天下最有钱的人。书中还有颜如玉,可以叫出来当作夫人”

    “你愿意和我一起读书吗?”

    “跟着你读书有什么好处吗?”

    “跟着我读书你可以搬出两座黄金屋,可以请出两位颜如玉”

    “好!”

    “跟着我读书,你要走很多路哦。”

    “没问题”

    想到这一段荒诞的对话,周正笑了起来,干树皮一般的脸满满的全是笑意。周正想起来了自己为什么要跟着先生读书了,原来只是想要两座黄金屋,两位颜如玉。他痴痴的笑着,仿佛春风拂面。孙冬看到师兄笑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周抄书起身,站直了身子,变得高大起来,他对这先生轻轻鞠了一躬,说道:“谢谢先生惩罚。”

    清风拂人面,大浪淘心。

    这一刻的周抄书觉得即便不上十层楼也无妨了。但他知道自己始终是要为自己犯下的过错承担许多东西,比如抄书替天下人许下宏愿。

    书生没有说话,慢悠悠的走向宋高升。

    宋高升看着面前的高大书生,好不惊讶,本觉得自己已经很高了,可这一比,自己除了宽一点,似乎还真是矮了些。书生盯着宋高升,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宋高升被这般盯着,饶是感觉书生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也有些别扭,好像真有那么一点被扒光衣服的感觉。

    于是,他有些紧张的问道:“这位先生,我叫宋高升。”

    书生点了点头,轻轻说道:“宋高升,嗯,是个好名字啊。”

    不等宋高升说话,他继续说道:“我本来是想让你做我的第四个学生的,但是刚才有个活了很久的家伙,苦苦求了我半天,又是说给我看他的书,又是说给我准许我摘一朵他的莲花。我想着他那本破书我看了好几遍了,莲花我都偷偷摘了几朵了,有些不稀罕。便要拒绝他,可没想到那糟老头子急眼了,要从天上跳下来。这下子我就慌了,他那幅骨头架子要是跳下来,摔出什么问题倒是不打紧,要是砸到花花草草就不好了。于是我勉为其难的答应他,代他收你为徒。”

    宋高升听着高大书生的絮絮叨叨,他是一点儿没有听懂,不过他倒是明白了,有一个活了很久的老头子要收自己为徒,这下子他就有点慌了,如果以后自己要天天面对一个老不死的人,还不如在牛粪上滚一圈。

    于是他弱弱的问了一句:“我可以不答应吗?”

    书生愣了愣,这他倒是没想过,便有些牵强地说:“按道理来说,好像是不可以的。”

    此道理非彼道理。

    这下子宋高升是绝望了,便有些灰心丧气地答道:“那好吧,我答应。”

    书生又有些不理解了,问道:“你就不问问为什么不可以?”

    宋高升皱了皱眉,用手按住额头,摆出个生死有命,看淡世间的表情,无奈答道:“我能怎么办,我也是有些绝望的,但是你们一个个看着都好厉害,我又打不过你们,还能怎么办。”

    书生莞尔。

    极高的天上,有一座洞天,里边有一方莲花池,正中央的一朵莲花上坐着一个小老头,当他听到那魁梧汉子称自己是老不死的,真是要气的要死,嘴角的胡子都要飞起来了。再听到他说的打不过他们,便有些自豪自己果然厉害。自豪的同时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坐在了世间最高之处。

    今晚对白弱来说,是最不开心的一晚。

    因为他死了。

    他以前和自己说过,人死了后会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身体会变得僵硬冰冷。

    他现在便是这样的。

    所以,他死了。

    白弱跪在地上,轻轻地抱着他的头,心里给他讲起了他以前给她讲的故事,那是他最喜欢的故事,是一个名叫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

    故事里,也是大雪纷飞,故事里,也死了人。

    她还想着他先前对自己说的话:我叫白夜,白天黑夜的白夜。第一次说这话的时候是十年前的大学地里,那时候他的脸上有些无奈;第二次是今晚,他倚在门边,她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不过她猜他在笑,笑着笑着便会流泪;第三次是刚才,那个时候他满脸血迹,看不清表情,不过她知道他有些伤心。

    小时候她看到有人家里死了人,便在他手心写字问他:“这人怎么了。”

    他便会说:“他已经死了,不会在醒过来。”

    “那我们也会死吗?”

    “每个人都会死。”

    “死是怎样的感觉?”

    “有些冷。”

    “比我变得不能说话的那天晚上还冷吗?”

    “是的,冷些。”

    于是她便很不喜欢死,比不喜欢自己不能说话还要不喜欢。但是今天晚上他死了。他冷吗?她更加抱紧了他的身体,想要留下些温度。

    今天,他十四岁,也是三十二岁。今天,她十一岁,她想要自己更大一些,这样便可以更加多的抱住他。

    这三年以来,他也是这样抱着她的。每天夜里,他总是会问:“冷吗?”

    自己便会捏一捏他的手,他便会抱住自己,再问“这样呢?”

    其实那个时候她想再捏一捏他的手的,但是每次一想这样做,脸上便有些微微发烫,心跳的便会有些快,所以每次她便会轻轻嗯一声。

    其实,她现在想问他你冷吗。可是她不能说话,他也不会捏一下自己的手。

    其实,她现在想要问他你想吃青椒炒肉丝吗。可是她不能说话,他也不会弯一弯他那有些好看的眉毛。

    其实,她现在也有点冷,可是他不会问自己冷吗,尽管自己捏着他的手心。

    其实,她已经知道他之前为什么对自己说出那番话。

    其实,他还是不喜欢他之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他之前问过她一个问题:没有我,你会怎么样。她现在知道答案了,没有他,她会很冷。她很想告诉他她的回答,但是她没法说,他也没法儿听。

    她摸着他头上的白发,心里有些伤心,他老是说她的头发不好看,可是现在自己的头发都变白了,白的就像那年的雪。

    这里之前有一块石碑,然后有了个高大书生,然后就没有了石碑。

    之前的屋顶上有个青衣女子,青衣女子本想出剑,一件斩了那周正,但是突然有了个高大书生,书生把她叫做是小姑娘。

    小姑娘不喜欢小姑娘这个称呼,即便是那位先生叫的。门里的那些老头子这些年来一直以这自己是小姑娘的由头,不让自己去闯荡江湖。一想到江湖被小姑娘三个字拖了些年份,她便替这个江湖可惜。小姑娘名叫陆小路,是个江湖中人,会飞剑,不会喝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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